(3)長達八十一年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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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一進戲樓,繆璃就讓惡徒們退出去,上前把大門關了。
魯醜使出一把子蠻力,“嗨”一聲搬起鋼琴,聶深與赫蕭幫了一把手,鋼琴進了安全屋,放在地板中間。在四壁閃爍的玻璃光片中,鋼琴更顯得古典莊重。
繆璃忍不住又坐下彈奏一曲,這次是德彪西的《月光》,曲調輕柔溫馨。
聶深的心思並不在音樂中,他示意赫蕭出來。二人穿過走道,來到雜物室,這裏已經成了聶深的工作坊,縫製完成的七份衣料還欠最後一道工序——拚合。
聶深輕聲說:“惡徒攻打議事所和戲樓時,你注意到葉彩蘭了吧?”
“她的身體像蛇,什麽地方都能進去。”赫蕭說。
“那架鋼琴有問題。”聶深說,“剛才在窗前,我數來數去,院子裏少了葉彩蘭。”
赫蕭明白了聶深的意思,他們對視了一眼。耳畔的琴聲還在飄蕩。
葉彩蘭躲在鋼琴裏,目的很明確:弄清楚安全屋藏著什麽秘密,然後破壞安全屋。
對付一個葉彩蘭並不難,但聶深與赫蕭達成共識:抓住這個機會,全麵反擊七惡徒。隻是一時想不出策略。
他們倆回到繆璃身邊,樂曲正在進入尾聲,繆璃臉上是如癡如醉的表情。
魯醜坐在門前的凳子上,牢牢地盯著外麵。
赫蕭等繆璃一曲終了,說道:“小姐,咱們商量一下婚禮的細節。”
繆璃的好心情一落千丈,抬頭看了看赫蕭,目光又從聶深臉上飄過。聶深有些心虛,避開了繆璃的視線。
繆璃歎了口氣。
聶深忙說:“結婚是大事,我也發愁。”一邊說,一邊暗示繆璃。
繆璃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還當是聶深故意挑動她,遂一臉慍色,起身欲說什麽。赫蕭抬手,做了個留神的手勢,並指了指鋼琴。繆璃皺著眉頭,看看赫蕭,又看看聶深。聶深將四肢並攏,做了個瘦身的動作。繆璃恍然大悟,差點兒發出呼聲。
聶深故意提高語調:“我發愁的是,咱倆才認識一個星期,這樣就結婚了,彼此不夠了解啊。”
赫蕭瞪著聶深,眼裏透出威脅之意。
聶深暗笑,語氣一轉:“不過,先結婚、後談情,更符合傳統文化,咱倆這是一場複古的婚禮,長輩們一定會祝福我們的。”
繆璃不知該說什麽,既想表達不滿,卻又要附和聶深,難受異常。
倒是赫蕭灑脫,用一貫冷靜的口吻說道:“小姐嫁給聶先生,義父也會滿意的。義父在天之靈,必會祝福二位。”赫蕭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寫了一句話,拿給繆璃看。
聶深忽然一笑:“這麽說起來,我就是實打實的上門女婿,可惜來得匆忙,沒有準備聘禮。”
聶深還不知道,“上門女婿”才是繆家的正道。繆氏家族是母係為主,生了女孩便旺,生了男孩總不長久,當年繆濟川就是上門女婿,還遵照家族傳統改了姓,才能進祠堂奉祀先祖。假如聶深了解繆家的曆史,內心恐怕也是五味雜陳吧。
“不必談什麽聘禮了,你親手縫製的嫁衣,就是最好的禮物。”赫蕭說。
兩人一左一右隔著繆璃,你一言、我一語談得甚是投機,都對未來的二人小世界充滿了甜蜜憧憬,就連魯醜都支起了大耳朵。
繆璃看看赫蕭,又看看聶深,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倆都把話說完了,你倆才是心心相印,幹脆你倆一起過日子吧!
“婚禮怎麽安排,就看小姐的意思吧。”聶深說。
“我也沒有意見。”赫蕭說。
“我越來越期待婚禮,真希望能早點舉行。”聶深說。
“我也是。”赫蕭說。
“夠了!”繆璃大聲說,“兩個男人不嫌肉麻啊!”
他們倆眼巴巴看著繆璃。
繆璃喘了一口氣,說:“當然,我也沒有意見。”
聶深忍住笑,說道:“那我就放心地去完成嫁衣的最後工作了。”
“嗯,我一會讓赫蕭陪著我,去祠堂祭拜父親,告訴父親這個喜訊。”繆璃的目光投向赫蕭。
聶深最後瞥了鋼琴一眼,轉身出了安全屋,走進自己的工作坊。
天已經蒙蒙亮。庭院裏的燈光仍在閃亮,屋頂上方又飄起了薄霧。
繆璃與赫蕭來到院子東邊的祠堂,一進入肅穆的氛圍,二人的腳步便輕了下來。
繆璃抬眼望著祭櫥,開基始祖女修之位高踞頂端,以下氣勢壯觀的牌位中,依序排列著繆璃的母親和父親。
繆璃目光上移,再次望著女修之位,在那漫長悠遠的源頭上,不知這位始祖,是否預感到了繆家遭遇的劫難。
“我一直相信因果循環之道。”繆璃幽幽地說,“或許,繆家的至上宗主,曾經有過什麽罪孽吧。”
“小姐,不可胡思亂想。”赫蕭說。
繆璃的視線移到兩旁的對聯上,低誦道:“寶鼎呈祥香結彩銀台報喜燭生花,千年香火乾坤久萬代明煙日月長。”遂一歎氣,“唉,這不是先人對後世的嘲諷嗎?”
“小姐……”
“赫蕭,這裏說話安全嗎?”繆璃的語氣一沉,警惕的目光環視四周。
“祠堂裏說話應該無礙,怪物是通過金屬物、水、惡徒之間交相傳遞、接收消息,我大致隻能猜測到這一步。小姐不是暗中研究過怪物的起源嗎?”赫蕭看著繆璃。
“什麽都瞞不過你。”繆璃搖搖頭,“不過,你可是有事瞞著我。”繆璃的語氣有些撒嬌的味道。
赫蕭抿了抿唇,低頭不語。
“但我並不怨你,你瞞著我,是要自己承擔。”繆璃忽然一笑,“還有,就是怕我添麻煩吧。”
“那倒沒有。”
“我都要結婚了,你一點也沒感覺?”繆璃注視著赫蕭。
“小姐,時間緊迫,空談無益。”赫蕭說。
繆璃無聲地歎息:“二十七年前的那件事,你瞞了我,自己做了決定,後來我知道了,曾一度恨過你,恨你不該。可是,我又能改變什麽?如今,該來的,還是來了。”繆璃的目光投向牆壁,“我隻是不明白,怪物為什麽選擇了繆家,選擇了我爸爸。”
赫蕭暗暗一驚,抬臉看著繆璃,“小姐,你聽說了什麽?”
“胡丙曾經告訴我——哦,你不要怪他,他是個懦弱的人,可心地很好。”
“我敬佩他,他和老昆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職責。”赫蕭說,“但不知他告訴了小姐什麽?”
“爸爸開槍自殺後,胡丙整理遺體,在爸爸的背上看到了二十七個鱗片。”繆璃靜靜地說。
赫蕭的驚訝露在了臉上:“胡丙居然……”
“他是嚇壞了,始終難以釋懷,他希望我能給一個解釋,譬如家族遺傳什麽的。”繆璃苦笑,“可我比他更吃驚,那些鱗片驗證了一些事。”
“什麽事?”
“驗證了爸爸已經成了怪物的仆人,命運不由自己控製了。但他的良知沒有泯滅,這是最讓我驚訝的。我不停地回想,爸爸讓我跟他決裂時的表情,一位父親,竟然哀求女兒,要父女決裂,你能想象那種心情嗎?我當時怎麽也想不通,既然那麽痛苦,為什麽非要決裂?而要決裂,又不告訴我原因。其實他那時已經抱定了自殺的心念——不,是怪物已經決定讓他自殺。他在與另一個自己搏鬥。”
“義父是偉大的人。”赫蕭低喃。又想起繆濟川臨終之際,抓著他的手對他說的話:赫蕭,別讓繆璃……
“你沒讓我見到父親的遺體,是怕我受不了,其實隻看一眼那件染血的衣服,我就已經痛不欲生了。”繆璃哽咽一下,“還有背後出現的鱗片,這是有聯係的,對嗎,赫蕭?”
赫蕭默然無語。繆濟川的屍體是他親手掩埋的,地點隻有他知道,墳墓在羊舍後麵。但不久後他去巡察時,發現屍體竟然被盜了。他暗中調查,發現盜屍者正是郭保,也就是那一次,赫蕭才知道郭保碰了宅中的金屬物,也已經被控製。他跟蹤郭保去了地下室——其實是郭保引他去的,遠遠地看到怪物,才明白,籠罩繆宅的那股神秘強大的力量,是怪物製造的。怪物通過郭保告訴赫蕭,說他隻是借一塊地盤,用於療傷,赫蕭幫他找到修補傷口的人,就能為繆宅換來自由……
“赫蕭?”繆璃喚道。
“哦。”
“你出神了。”
赫蕭淡淡一笑:“忽然想起了義父。”
“發生在爸爸身上的事,說明怪物出現了小小的疏漏。是父愛,守住了爸爸心中的一點微光。”繆璃望著赫蕭說,“怪物並不是完美到無法戰勝,否則他根本不必處心積慮,在地下淵洞盤踞那麽久、設那麽大的局。怪物是被困住了。”
“小姐,你的意思呢?”
“告訴聶深真相,讓他自己選擇。”繆璃說。
“不。聶深的使命不容他選擇,告訴他太多,隻會亂了他的意誌。”赫蕭的語氣十分堅定。
繆璃默然無語。
赫蕭忽然抓住繆璃的手臂,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望著繆璃。他的目光透入繆璃的瞳仁,在如水般的眼眸深處凝聚。“現在到了緊要關頭,任何一絲遲疑都會帶來毀滅,我們麵對的是無法戰勝的力量,哪怕手軟一下,就是徹底失敗!”
繆璃不知是被赫蕭嚇住了,還是被赫蕭感動了,怔怔地看著他。
赫蕭這才意識到什麽,鬆開手,後退一步。
繆璃喃喃低語:“當我聽說了婚事以後,這幾天我一直有個疑問,怪物選擇爸爸為仆人,其實,目的就是為了我。”
怪物選中繆濟川,並不是將他轉化為惡徒,而僅僅是作為一個“飼育器皿”——怪物在他身上培育二十七個鱗片,於民國二十四年育成。隨即繆家敗落,繆濟川賣掉電燈公司,全部財產用於宅屋重建。一切安排妥當,繆濟川開槍自殺。
怪物很清楚,繆濟川死了以後,繆璃肯定要回家奔喪。因此,繆濟川的死,不僅讓怪物留下了鱗片,還借機把繆璃鎖在宅中。
這是一個長達八十一年,像鍾表的齒輪一樣嚴密運轉的計劃。
“所以,其實是我害了你們,害了繆家,害了所有人!”繆璃發出悲聲。
“不……”
“我應該早些死掉……”
“這是橫加在你身上的災難,不是你的錯!”赫蕭注視著繆璃,語氣無比堅定,“是怪物錯了,是命運錯了,是上天錯了!”
“赫蕭……”
“小姐,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繆宅,會陪你到老。”赫蕭雙手按住繆璃的肩膀,“但現在,我們必須抓住這唯一的機會,從源頭上徹底消除危險,否則就像……”
“像什麽?”繆璃問。
赫蕭在心裏說:就像聶深的母親,即便逃離了繆宅,也會時時時刻刻生活在恐懼中……
“就像一隻離開了黑夜的螢火蟲。”赫蕭低喃。
繆璃渾身顫抖著,指尖變得冰涼。
在戲樓的工作坊內,聶深的手指也在顫抖,不知是由於疲憊,還是為即將完成的這個任務而感到激動。激動之情應該是有的,這條長裙本不是俗物,卻通過他的努力,出現在生活中。聶深發現,細密地纏繞在衣料裏的金絲線,從外觀根本看不到,似乎被這種奇特的材質融化了,變成了衣飾的一部分。
聶深停下手裏的動作,長長地吸了口氣。
分屬於人體七個部位的衣料,分別是左肩、右肩、胸、腹、背、前擺、後擺。
現在,聶深把前擺和後擺的最後一條線縫合,長裙即可完工。
聶深久久地站在台案前,俯身看著這件嫁衣。
薄薄的衣料看起來那麽柔弱,卻透出異樣瑰麗的氣息,世間無論哪個女子穿上這條長裙,都會變得光彩照人。而繆璃,更像是專為這條長裙而生。
隨著聶深的盯視,雅中微豔的長裙上,竟透出一種神秘的珠光,把聶深的目光吸收進去。
聶深移開視線,坐到牆角的椅子上,閉目養神。
結束了?卻感覺才剛剛開始。聶深沒有時間沉迷於這種氛圍,他起身回到台案前,把長裙輕輕疊起,置於一塊錦緞中,一起放進盒子裏。
與此同時,他想到了一個主意。
聶深來到安全屋,隻見魯醜坐在門口的凳子上,正呆呆地盯著鋼琴發愣。
“魯醜,你看什麽?”聶深問。
“啊,啊,這裏麵有動靜。”魯醜指著鋼琴。
“這是琴,當然有聲音的,那叫音。
“別糊弄我,音樂是小姐敲出來的,沒人敲,就不叫音樂,叫動靜。”魯醜堅持道。
“你聽錯了,”聶深拽著魯醜的胳膊。魯醜站起來以後,足足高他兩個頭。聶深抬頭看著他,故意大聲說,“走吧,陪我去祠堂接繆璃回來。”
“噢。”魯醜還在盯著鋼琴。
聶深隨手搬起凳子,似乎無意地,輕輕放到鋼琴一側靠近底板的地方,凳子腿正好壓住了板壁,從裏麵打不開了。
出了戲樓,魯醜忽然一拍光腦殼,“啊,你知道鋼琴裏藏了壞蛋,想把壞蛋悶死!”
“悶不死的,隻是困住她。”
“然後咋辦?”
“你沒聽過評書嗎,這就是將計就計,等到其他壞蛋來救她的時候……”
“啊,這一招叫關門打狗、甕中捉鱉!”魯醜激動起來,捏著指關節哢哢作響。
“低調,低調。”聶深說。
“你又跟我談音,“我不管,隻要見到狗鱉,就往死裏打,打服為止。”
“山人自有妙計,你俯耳過來。”聶深神秘兮兮地說。
魯醜頓時樂了,他聽評書經常有這段,說明好人準備玩死壞蛋了。
二人剛繞過花壇,張白橋和柴興就冒了出來。柴興提著羊骨棒,在手上掄耍著,一臉陰笑地看著聶深。
魯醜從鼻孔裏噴出一股氣:“是狗是鱉,拉出來遛遛。”
張白橋沒理他,問聶深:“你們幹什麽去?”
“準備婚禮啊。”聶深說。
“那就好好準備著,瞎跑個什麽勁兒?”柴興陰陽怪氣地說。
“我作為繆家的上門女婿,結婚前去祠堂祭拜嶽父,讓他老人家掌掌眼,不合禮法嗎?”
聶深一句話,把柴興頂得啞口無言。
張白橋不耐煩地說:“時間不多了,今天下午五點鍾,婚禮準時開始。”
柴興說:“給你們一個鍾頭。”
魯醜說:“再加十分鍾,我先揍爛你們兩個壞蛋。請問尊姓大名?”
“呸!”柴興作勢掄起羊骨棒。
聶深一拉魯醜:“走吧。”
魯醜猛一跺腳,嗵地一響,跟著聶深揚長而去。
聶深一進祠堂大門,就看到赫蕭正在獨自等候著。
赫蕭對聶深說:“你快去後麵的藏書館,繆璃小姐正在等你。”
聶深低聲說:“安全屋已經空了,你和魯醜盯著點兒,他們一動,你就給我打招呼。”
赫蕭說:“要讓他們全部行動,最好的辦法,我和魯醜去安全屋做誘餌。惡徒的目標是殺死我倆,就給他們提供一個機會。”
聶深說:“七個惡徒打你們兩個,太危險。你們上個虛招兒,把七惡徒誘進屋子就行。”
“我會考慮的。”赫蕭淡淡地說著,示意聶深去藏書館。
聶深轉身走進祠堂深處。
繆宅藏有許多奇書異典,萬幸的是,繆濟川生前沒有毀掉藏書,而是把它們封存在祠堂後麵的石室中。繆濟川可謂真正的書癡,但他事務繁忙,又有電燈公司需要經營,讀書的時間幾乎沒有,對書籍的癡迷便轉為購買,不惜花費重金,搜羅各種奇書。
繆璃近幾日才漸漸明白,父親成為怪物的仆人後,大麵積重建宅屋,卻悄悄保留了藏書館,是為了給她留下了某種線索——那些線索,父親自己並不清楚,隻是一份神思之外的直覺,期望在各種古籍秘本中,會有某處留下痕跡。
這些全是世間失傳的孤本、皇家禦書閣的秘藏,堆積在小小的石室中。屋內幾乎無法落腳。
“我原本想把這裏做成安全屋,但前麵有祖上的牌位,不宜驚擾,更主要的是,藏書館的地方太小了,躲一兩個人還行,可我想把大家都安置在這裏,就選了戲樓。”繆璃說著,挪開手邊的一摞書。
覆著陳舊色澤的書頁,被繆璃的纖手翻動,飄起細碎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