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彩虹王子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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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馬猶如從虛空的秘門中魚貫而出。騎士戴著黑黢黢的鐵盔,一手提著韁繩,另一手舉著明亮的護刀,宛若數十道白色火炬。
    馬蹄飛速踏過,激起的雪塵越來越密。然而整個馬隊沒有一絲聲音。
    (1)
    穩居於黃金寶座上的這個東西,體型龐大,周身被一塊黑布包裹著,外形看起來似人非人。自他上一次露麵,距今已經一百年了,如果說形貌上發生了什麽變化,那就是略微有些腫脹了。
    他的胸口泛著晶瑩的光澤。肋側延伸至後背的二十七個傷口,早已不再流淌鮮血,而是結成了紫褐色的瘡疤,但仍有黏稠的膠狀液體緩緩滲漏,洇染在黑布上,呈現二十七個凹陷的圓形區域,在無水的環境中很快板結,就像在他的傷口上,硬生生墊了一塊生鏽的鐵片,極不舒服——這就是他不輕易離開巢穴的原因。
    “需要一場雨啊。” 鮫人符珠哩喃喃自語。
    他的麵容被一頭彩色長發遮掩著,從中露出兩隻猩紅的眼睛。
    終於親眼看到這一切發生了。符珠哩有些激動。
    追憶往昔,符珠哩幾乎已經忘了自己的出生年月,作為黑鮫族中的一個落魄王子,他的名字翻譯過來是“彩虹”,因其擁有一頭漂亮的彩色長發,屬於黑鮫人中的美男子。
    但他的性情並不像他的名字那樣明麗多彩。作為黑鮫王的兒子,他永遠記得,兩千兩百年前,在那場宴會上,因為父親的不慎舉動,惹惱了秦始皇,造成滅族的慘禍。
    而在那之前,鮫人竟然與人類充滿友愛,卻不知,人類的殘酷和自私能夠毀掉一切。大決裂年代,彩虹王子僥幸逃過秦軍殺戮,伴隨著黑鮫人迅速崛起。
    家仇族恨在彩虹王子心中蓄積的力量,遠超其他鮫人。向人類複仇以及複興鮫人族,成為他的使命。但他沒有參加鮫人與人類的戰爭,而是潛伏在中原地帶,尋找機會挑動人類自相殘殺。
    安史之亂是他的一個傑作。大唐王朝從鼎盛轉為衰落,改變了中華曆史走向,並使民族血性衰減。國亂期間流言四起,有人指出是鮫人之禍。當時彩虹王子便屈居在安祿山家中,偽裝成一個小宦官,成為安祿山最寵愛的侍奴李豬兒。
    不久,流言指向楊貴妃。隨後楊貴妃被縊死。安史之亂遭到唐軍鎮壓,之後,安祿山離奇死亡。是李豬兒一刀捅破了安祿山的肚子,成為人類歌頌的英雄。卻不知,他是在消除與自己有關的線索。成功地處理了兩個仆人之後,彩虹王子又一次隱沒在陰影背後。
    到了北宋時期,彩虹王子選中了一個地方,那便是鮀城。當年這裏偏僻荒涼,彩虹王子用基提瑟拉裝置——也就是魚尾羅盤,計算水星的運行軌道、日月運轉周期,將之與皇極十二道對應,發現此處的地形風貌絕佳,天下無雙。
    這裏還是一個天然的隱伏據點,進可直逼中原、退可回歸深海。
    彩虹王子找了同族心腹,開始在荒僻的海域上建造地盤。彩虹王子一邊指揮他們把沙脊積聚成片,逐步蔓延擴展,一邊暗中建造自己的深海巢穴。同時,他繼續花時間遊曆四方,尋找機會挑動人類自相殘殺。
    忙碌中不覺歲月匆匆,成片的沙脊上聳立起鮀城。到了清朝,見時機成熟,彩虹王子便在仆人的配合下,以自己的意誌,將鮀城定名為“九淵市”。
    沒人想得到,這矗立在海濱的一座城,就是彩虹王子的橋頭堡。
    城市與道路相輔相承,錯綜複雜的結構則是為了掩飾他的深海老巢。
    其實早在元朝末年,彩虹王子的巢穴便已初具規模。從城外的四域海流匯聚處,穿過那一道漩渦,就能下潛到九重深淵之底,外來力量不可能侵入他的巢穴。
    老巢建好後,彩虹王子不時在裏麵住一段日子,卻感覺日子越來越無聊。
    安全的巢穴隻適合休養,而他的使命,是複興鮫人族。
    經過長時間的沉思,彩虹王子意識到,以前經曆的血火洗禮,並不能徹底解決問題。與人類殺來殺去,不過是此消彼長、循環往複,人類這個物種,生命力頑強,像雜草一樣,可以在最艱苦的環境中苟延殘喘。人類曆史上發生過許多大戰爭、大災禍,但要從根本上徹底毀滅人類,僅憑這些是不夠的。
    那麽還是回到原點吧。彩虹王子離開自己的九淵巢穴,繼續退往萬裏之外的深海中。他不是逃避,而是求道。
    他尋訪鮫人族中的極高智能者,在最黑暗的海角找到一位,然後用六百多年時間侍奉導師,潛心修習高級知識。
    導師告訴他,當年秦始皇之所以與鮫人決裂,起因便是一位嬴氏天選之女。秦始皇要保護天選之女,以求得永生為皇,卻被彩虹王子的父親——黑鮫王所傷,從而引發了一係列災禍。
    但所謂“天選之女”,隻是秦始皇能理解的觀念,他以為自己保護的是皇脈,其實是基因。
    生物的基因儲存著生命信息和遺傳指令,通過複製把遺傳信息傳遞給下一代。嬴氏血脈中有個基因密碼,儲存在細胞核內的染色體中,嬴氏血脈攜帶這個信息,一代一代遺傳下去。它來自生命體的源頭,帶有進化鏈條的最原始信息。彩虹王子的導師已經確證:它產生於第一個生命細胞的有絲分裂,因此被稱為“造物者遺傳密碼”。
    秦朝末年,嬴氏血脈變作十四種姓氏,其中的繆姓便是主脈,那個遺傳密碼,便跟著繆氏血脈代代傳遞。
    “可是,天底下姓繆的人,成千上萬,究竟誰的基因中帶有造物者遺傳密碼?”彩虹王子問道。
    導師沉聲說:“找到直係血脈當然很難,所以今時今日也無人成功。”
    其實早在唐朝時,就有鮫人曾經這麽做過。大唐貞觀十八年初夏,發生在黃河與洛河的焚殺之戰,導火索就是安康公主——母親姓繆。有一個黑鮫人首領意圖劫掠安康公主,可惜被誅鮫士打滅。此後這個秘密便被隱藏起來,曆史的使命終歸落到了彩虹王子肩上。
    “天命歸你,自有人奉送。”導師微笑頷首。
    “請恩師明示。”彩虹王子跪伏在地。
    “鄭和下西洋的真正目的,便是尋找散落在海外的嬴姓十四氏。”導師語調低緩,“如今,他已經成功了。”
    彩虹王子不由得一驚,抬起頭來,“繆氏主脈也在其中?”
    導師不再說話,隻是揮了揮手。
    彩虹王子辭別導師,正是1433年——明宣德八年。鄭和第七次下西洋歸來,在海上古裏國遭遇襲擊。彩虹王子的目標,便是鄭和艦隊護送的血脈。
    一場海戰,大明水軍覆沒。
    彩虹王子在血汙混亂的現場搜尋,找到了破損的絹帛玄鳥圖騰,上麵有人類留下的殘血。彩虹王子就在汙染的dna中提取了少量的有效信息,然後與現場的十三具殘骸比對,確定了幸存者,立即上岸追蹤。
    全國各地的繆氏人家有幾十萬之眾,要找到那唯一珍貴的主脈,談何容易?
    那名幸存者極善於躲藏,隱匿在茫茫人海中,一代一代生兒育女。
    彩虹王子就根據一點點信息,用了四百多年時間,苦苦追尋那根基因鏈條。在此期間,他不斷變換身份,最後一次離開九淵市,故伎重演,偽裝成一名奴隸,起名符珠哩,屈居在京城的一位蒙古王爺家中,寧願被同族誣蔑為白脖兒。
    所謂“白脖兒”,是鮫人裏一些軟弱的家夥,受到市井生活的蒙蔽,希望在人類社會度過一生。他們來自於白鮫人的族群,本身就害怕殺戮,卻是大決裂年代最遭殃的一批,被秦軍大量屠殺並製成鮫油膏和人繭。可是他們的後代,居然又跑去和人類混居,簡直是鮫人族的恥辱。
    但即使被誣蔑為“白脖兒”,符珠哩也忍耐著。
    不過,符珠哩的隱忍沒有瞞過一個人,那就是赫升。
    作為碩果僅存的誅鮫士,驍騎赫升的表麵工作,是大清國的行刑官,專事淩遲。他知道符珠哩是已知在世的最可怕的黑鮫人,也知道黑鮫人一定有著更大的陰謀。
    彩虹王子不慎暴露行跡,被赫升盯住。他一邊躲避赫升追捕,一邊繼續尋找。
    到了赫蕭出生時,赫升已經追捕符珠哩五年了。
    到了赫蕭十三歲、繆璃十歲那年,彩虹王子終於發現了基因鏈條的終端——繆家。
    此時的繆家已放鬆了戒備。畢竟時光久遠,加之多年的平安富足生活,使得籠罩在家族頭頂的恐怖傳說,變得輕飄而模糊了。關於這個姓氏的秘密,塵封在幽寂的角落。
    繆濟川請求赫升庇護。赫升順勢布下陷阱,就在彩虹王子向繆家動手時,被赫升捕獲,並實施淩遲刑,但割掉二十七塊鱗片、還差三刀時,彩虹王子逃脫。
    赫蕭十四歲、繆璃十一歲時——即淩遲刑後的第二年,赫升不惜挖掉自己的雙眼,誘使彩虹王子接近自己,實施最後一擊,又失敗。但給彩虹王子造成了重創。
    赫升死後,彩虹王子休養生息五年,卷土重來。但此時,十六歲的繆璃已經與父親斷絕關係,去英國留學。
    彩虹王子控製了繆濟川,全麵改造繆宅,自己潛居在地下室的淵洞裏。
    兩年後,赫蕭陪十八歲的繆璃從英國回來,繆璃直接搬到學校去住了。
    這時的繆家已經敗落,大量財富人間蒸發,宅中的仆傭全換,隻剩四名。繆濟川讓赫蕭當了管家。
    隨後繆濟川自殺,繆璃返回家宅,被彩虹王子鎖在時空縫隙中。
    八十一年過去了……
    直至今時今日……
    人類已經沒有力量阻擋鮫人崛起的腳步。
    此刻,符珠哩的雙眼透過彩色長發,注視著聶深。
    聶深從那輛福特車裏下來,“嘭”地一聲關了車門。但車門卻馬上被打開了。聶深往車內看了看,繆璃沒動地方。聶深又把車門關上,車門再次彈開了。聶深明白有力量在遙控汽車——在這裏,一切都被鮫人操控著,對方要傳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繆璃也從車裏下來。赫蕭站在繆璃身旁,半個身子擋住她。
    汽車終於關上了門。
    聶深往前走了幾步。
    地上的六個灰袍惡徒一動不動,仍然跪伏著。
    聶深停下腳步。距離怪物僅有三四米的間隔。
    盡管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可是直到看清了鮫人的樣子,聶深還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懾。說不害怕是假的,驟然看到那個人麵魚身的怪物,尤其是接觸到對方投來的目光,令聶深感到一陣恐慌。但在恐慌之餘,又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鮫人那異樣的目光越來越強烈,猩紅的眼底仍是殘忍的,卻隱含著某種感情。聶深想要辨別出目光的含義,卻又在盡力回避目光給他造成的壓力。
    聶深想起赫蕭囑咐的話語。
    ——你是唯一能夠接近鮫人的人,但他會用各種辦法擾亂你的意識,甚至控製你的意念。你不要和他對話,上手就用殺招,一刀刺穿他的胸肋。
    ——胸肋上殘留的三個鱗片,就是他的弱點!
    聶深的腦海中回蕩著赫蕭的聲音。
    ——你要相信,你是唯一能殺死他的人。
    聶深抬頭注視著鮫人。鮫人也在注視著他。
    “基提瑟拉裝置。”鮫人突然開口說道。他發出嘶啞的聲音,如同兩隻缺損的齒輪互相碾壓著。
    “什麽?”聶深一怔。
    “有人根據其外觀造型,把它稱為‘魚尾羅盤’,它的正式名稱:基提瑟拉裝置。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嗎,那塊手表。”符珠哩露出麻木的笑容。但目光裏仍透出某種感情。
    “聶深,不要和他說話!”赫蕭在後麵喊道。
    鮫人沒有搭理赫蕭,仍然注視著聶深,發出齒輪磨壓的聲音:“改裝後的手表,就是那個裝置縮小的版式。而映在石門上的,是原圖。在航海中,它通常被做成一本書那麽大,相當於手掌的厚度。”
    聶深不由得低頭看了看手表。
    “位於裝置前端的刻度盤,可以顯示出每年日月交叉運行的過程。低一級的刻度盤,顯示星象的運行,並對應皇極十二道。”
    符珠哩嘶聲低語,聲音在聶深的腦子裏回蕩著……這個裝置能計算水星的運行軌道、日月的運轉周期,將之與皇極十二道對應,尋找準確航道。
    “石門上還為你展示了一幅地圖,用那魚尾羅盤指引,就能通往九淵之底,那裏是咱們家的根脈,也就是你苦苦尋找的家園。”鮫人發出低沉的聲音,“當年鄭和得到了一副羅盤,但他永遠不可能找到目的地,因為他得到的是個錯誤的裝置。羅盤上偏離一分,在茫茫大洋上就是數千海裏。”
    “等一等!”聶深突然抬起手,“你剛才說——”
    “聶深,不要和鮫人講話!”赫蕭想要衝過來。
    始終跪伏在地的鄭銳和柴興一躍而起,撲向赫蕭。魯醜立刻上前,準備廝殺一番。
    “都別動!”聶深回頭大喝一聲。
    鄭銳和柴興頓時呆在原地。現場安靜下來。
    符珠哩滿意地看著聶深,微微點了點頭。
    聶深扭臉望著符珠哩:“你剛才說——九淵之底是……”
    “是我們家的根脈,兒子!”符珠哩突然喚道。
    聶深感到自己的血液瞬間冰冷了,猶如被一把極寒之劍刺穿胸口。
    “還需要懷疑嗎,兒子,家族的徽標已經印在了你的後背,你沒有感覺嗎?”符珠哩問道。
    聶深怔怔地看著鮫人,眼前隻有一團黑霧,在霧的中心是一片跳躍閃爍的光斑,忽遠、忽近,耳朵裏炸響著自己的心跳聲。
    “你終於一步一步做完了我期待的事情。徽標,印在了後背,鮫綃衣,給了你的新娘。你用自己的潛質證明了,你就是我召喚的……”
    “可是……淵洞裏還有個人……”聶深感到頭痛欲裂。
    “哦,那是繆濟川啊,也就是你死去的嶽父了。作為我的仆人,他的身體就是專為我培育鱗片的飼育器皿,育成以後,他活著就沒有價值了。”符珠哩漠然說道。
    赫蕭的聲音再次傳來:“聶深,別忘了我告訴你的——”
    ——鮫人會用各種辦法擾亂你的意識,你不要和他對話,上手就用殺招,一刀刺穿他的胸肋。
    “好吧。”聶深抬臉注視著怪物,“我就是你等候多年的天選之才。隻有我能為你修補二十七個鱗片。”
    聶深一步步走向鮫人。
    ——答應為他修補鱗片,然後割掉他胸肋下的三個鱗片。
    赫蕭緊張地注視著聶深的背影。繆璃雙手緊攥,身體顫抖著,心中默默祈禱。
    ——成敗在此一舉,我隻有一次機會。
    聶深繼續靠近符珠哩。在天光下,能在如此近的距離與鮫人麵對麵,聶深是數百年來,唯一一人。
    符珠哩用信賴的眼神看著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