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羅堪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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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堪站在書房的桌子前,低頭看著棋盤。這是失傳的“赤關三劫局”,棋子剿殺在中盤,懂得《河圖洛書》才能解得開這副棋局。
羅堪的思緒又回到剛才的夢中:黃河與洛水匯流處,焚殺之戰。
羅堪的神色變得陰鬱,目光掠過旁邊的棋譜,那隻蛾子還在書頁上舞動。他把蛾子驅趕開,合起了書頁。
羅堪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碩大的藥瓶,倒出六粒膠囊。膠囊是純黑色,泛著明亮的光澤,拿在手裏有點粘粘的。他吞服了膠囊,在椅子上靜坐片刻,看了看表,淩晨四點十分。
羅堪從書房出來,沿著走廊往深處走去。在一扇門前停下,抬手按動電子鍵。沉重的圓拱門打開了,他又走了二三分鍾,眼前是一台陳舊的電梯。
電梯向下運行,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頭頂的金屬纜線擦出火花。羅堪閉目養神,直到電梯搖晃一下,停住了。
羅堪沿著地下隧道往前走。重重疊疊的通道,轉過彎,接上了城市的地下排水設施,旁邊的溝槽裏是流水,連接三個出口入海,分別在東邊、南邊和西北邊。有雨的日子,水會漲到槽邊,奔湧著撲向城外的大海。
羅堪加快步伐,空蕩蕩的腳步聲傳向黑暗盡頭。
他經過一段結構複雜的h型區域,在一個通道口停下步子。
風在遠處嗚嗚響,昏暗的光線裏,正有一團薄霧緩緩飄起。絲絲縷縷的霧氣從羅堪的頭發上掠過,使他的身影更顯得高大挺直,如一座雕像。
等候了五六分鍾,羅堪終於聽見一陣聲音。
一團灰白色的影子從通道另一端飄來。影子在通道的水泥板壁上晃動。
六個灰袍人抬著一隻大鐵桶,自黑暗中走來。
碩大的鐵桶裏,那位王者,重臨人世間。
羅堪早已屈身,單膝跪地,右手撫在胸口,以示敬意。
符珠哩龐大的身軀依然被一塊黑布包裹,由於被赫升割掉了27個鱗片,無法再以人的形貌自由行走,隻能以人麵魚身的形態存在。一頭彩色長發遮掩麵容,露出一隻猩紅的眼睛,胸口隱約泛著晶瑩光澤。
六個灰袍人停下腳步。他們都是五六十歲的老頭老婦,那個環衛工老婦處在最前方,緊握桶架的手勢,仿佛握著掃帚。
羅堪慢慢站直身,注視著符珠哩。
一位縱貫古今的黑鮫人之王,卻坐在一隻鐵桶裏,被幾個老年惡徒抬著。羅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好久未見了。”符珠哩發出齒輪碾壓的聲音,手臂輕輕搭在桶沿。
“是啊,伯父。”羅堪說。
再次親眼見到符珠哩,羅堪確證了自己的推測。符珠哩顯得更虛弱了一些,已無法再建立時空縫隙。但沒想到符珠哩雖然鱗片受損,仍然可以牢牢控製惡徒。羅堪仿佛看見,符珠哩腦中的細胞長出了根狀的意識之須,它們進入惡徒的大腦,侵占整個區域,發展出固有的思維模式。
那些惡徒被腦電波控製,與尊主建立了緊密聯係,類似蜂巢網絡的智力結構,超過了語言係統,說明符珠哩仍然具有很強的腦部能量。
假如符珠哩能夠自由行走,那就太可怕了。
“沒想到,九淵市如今變化這麽大。”符珠哩揮了揮手,發出感慨。
“伯父在時空縫隙隱居八十一年,人類社會卻是日新月異,正所謂洞中七天,人間千年啊。”羅堪說,“特別是這三十年,人類的城市發展超乎想像。”
“你身在其中,尚且難料,我就更落伍了。”符珠哩似乎笑了笑。
“哪裏,其實萬變不離其宗。人類還是低劣的生物,隻不過吃穿住行的效率和規模提高了。”羅堪頓了頓,試圖觀察符珠哩的表情,但那個人麵魚身的怪物隱伏在暗影中,隻能看到一隻猩紅的眼睛。羅堪接著說,“從當年伯父建立鮀城,到後來您親自命名九淵市,這裏永遠是您的家……”
“我真正的家園在九淵之底,那裏才是我的根脈。”符珠哩淡漠地說。
羅堪忙問:“您是打算回到九淵之底嗎?”
符珠哩盯著羅堪,靜默良久才開口說道:“我還要留在九淵市,有些未竟之事需要處理。”
“城市對您來說很危險,”羅堪誠懇地說,“別的暫且不論,僅就人類使用的各種電子產品,尤其是高壓線、輸電設備產生的電磁場,對您會有幹擾吧?”
“有壞處自然就有好處。”符珠哩似乎很反感這個話題。
“人多、車多,無比嘈雜……”
“你想說什麽?”
“我在城中給伯父安排了住處,保證安全……”
“不需要。”符珠哩語氣冷淡。
羅堪輕輕皺了皺眉頭,但馬上轉變了話題:“我還打算邀請伯父到我的酒吧小酌幾杯。這麽多年沒有見麵,說起來,您是我在人類社會僅存的血脈親人了。”
“酒吧生意怎麽樣?”符珠哩似乎心情不錯,與侄兒扯起了家常。
“店名叫作‘風送流花’。”羅堪說。
“哦?看來你很喜歡南宋吳文英的詞。”
“伯父也記得?”羅堪做驚喜狀。
“吳文英當年遊曆蘇州,寫下《滿江紅?雲氣樓台》——”符珠哩有意不再往下說。
“詞的後兩句是:風送流花時過岸,浪搖晴練欲飛空。算鮫宮、祗隔一紅塵,無路通。”羅堪歎口氣,“我覺得吳文英在蘇州肯定拜訪了某位鮫人,替他抒發感慨——算鮫宮、祗隔一紅塵,無路通。唉,什麽時候能回到故鄉呢?”
“你隨時可以走啊。”符珠哩忽然說。
羅堪愣了一下,有些措手不及的樣子。
“誰攔住你了?”符珠哩似笑非笑地問。
“這裏——還有些同族需要關照。”羅堪說。
“嗯!”符珠哩重重地籲了口氣,龐大的身軀在鐵桶裏動了動,微微傾身,那隻猩紅的眼睛更加赤紅。“我雖是名義上的尊主,卻由於鱗片受損,無法自由行動,實際上九淵市的黑鮫人首領是你啊。”
此言一出,那六名惡徒忽然一起轉臉,望向羅堪,臉上露出凶狠猙獰之色。通道內陡然漫過一團陰冷的肅殺之氣。
羅堪不卑不亢地說:“伯父誤會侄兒了。我們是一家人,有牢固的血緣紐帶。我隻是在您隱居的歲月中,暫且幫您維持黑鮫人族群的秩序。伯父您一定記得,明朝時,我們族群曾經發生內部分裂,導致自相殘殺,之後很久沒有恢複過來。”
“你能記住教訓,很好。內部混亂隻會帶來危險,給敵人製造機會。”
“伯父放心,我決不允許有人破壞秩序。我將盡力凝聚黑鮫人,等待您重掌權杖。”
靜默良久,符珠哩深深點一點頭:“我認可你現在的位置。黑鮫人族群需要一隻鐵手維持平衡。但我提醒你,不要插手我的家務。”
“哦?侄兒不明白。”
“我和聶深的事,是父子之間的家庭矛盾,你不必過問,明白嗎?”
羅堪的態度恭謹:“伯父,我永遠尊敬您。聶深雖然背叛了您,但隻要您不下達絕殺令,就沒有人動聶深。”
“他隻是個不聽話的孩子,父親怎麽能因為兒子犯了錯誤就拋棄他呢?”符珠哩冷冷地說。
“您說得對,九淵城是您創造的,聶深作為少尊主,身份已是既定事實,誰也無法改變。”
“你明白事理,我很欣慰。”符珠哩忽然歎口氣,“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的親弟弟,你遺傳了他的優秀基因。隻可惜你父親雖野心不小,卻失敗於急躁。大唐貞觀十八年,發生在黃河與洛河的焚殺之戰,是他發動的,目的是劫掠安康公主,可惜被李靖馬踏頭顱而死。”
這番話聽起來是慨歎,卻分明有教訓威脅之意。
說完後,符珠哩再沒有多看一眼,揮了揮手,六名老惡徒抬起大鐵桶遠去了。
羅堪望著那團灰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盡頭。四周的霧氣隨之漸漸散去。
羅堪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這時,在他身後的黑暗中,一個身影搖搖晃晃靠近了。
羅堪早已聽到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屠侍衛,你酒醒了。”
那人的臉龐從黑影中浮現出來,是原先醉倒在吧台前的男子。
“將軍,我來遲了。”屠侍衛說。
羅堪冷哼一聲。“你是故意不想見到尊主。”
屠侍衛抓了抓頭發。“他很早以前就看我不順眼。”
羅堪已經轉身往回走去。屠侍衛大步跟上。
“沒人喜歡酒鬼。”羅堪側臉掃了屠侍衛一眼,“酒要少喝一點,乙醇在體內代謝生成的乙醛,會損傷基因。別的不說,對你胸口上的舊傷,總是無益。”
屠侍衛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人類社會唯一的好東西,隻有酒。”
“我不想你慢慢喝成一個廢物。”羅堪說,“讓我的藥劑師給你做一副藥,戒酒癮的。”
“我最煩那個家夥,真不明白將軍幹嘛留著那個無恥的人類敗類?”
“人類雖然低劣,但總有用處。”
屠侍衛愈發煩躁:“我討厭人類社會,將軍,我想回鮫人島。”
“你討厭這裏,是因為這裏沒有東西真正屬於你。”羅堪加快步伐,“不過你可以放心了,不久的將來,這裏就是我們的家園。”
屠侍衛一愣:“人類要滅絕了嗎?”
羅堪慢悠悠地說:“人類寒夜將至,卻如昏鴉倒懸枝頭,雖身在其中,未必能看得見、聽得到。”
“是不是尊主有什麽指令?”屠侍衛忙問。
“沒有。”
“哦……”
“我本打算給他安排住處,他拒絕了。”羅堪冷笑一聲,“他特意和我保持距離,其實是用我吸引誅鮫士的注意,他好安心等待複出的時機。”
屠侍衛有些不解:“尊主以前很信任族群的。當年建立鮀城,召集同族心腹,在荒僻的海域上把沙脊積聚成片,並在九淵之底建造了深宮。”
“今非昔比。那時侯他遨遊四海、縱橫天下,挑動人類自相殘殺,一心複興鮫人族。可惜被誅鮫士赫升割掉27個鱗片,能量受損,成了一個病人。你想想看,原先的強者,突然一副病軀,他的心性會怎樣轉變?”
屠侍衛恍然大悟:“噢,原來他拚盡能量,圍繞繆宅製造時空縫隙,其實是用次元壁阻擋我們同族!”
“當然其他勢力也不得不防。但有句話說得好:最危險的敵人,來自最了解你的人。”
羅堪走進電梯。屠侍衛跟進來,摁動按鈕,電梯吱嘎作響,向地麵升去。
“沒有信任,就沒有忠誠。”羅堪說,“他寧願把那些貪婪的人類轉化成惡徒,死心塌地為他所用。”
“幾個惡徒成不了氣候。”屠侍衛露出輕蔑的笑容,“尊主想用他們幹什麽?”
電梯門打開,羅堪邁步出去,忽然反問:“你知道繆氏血脈吧?”
“聽說過。”
“我父親最早認識到繆氏血脈的珍貴,當年他發動的焚殺之戰,我也參加了,親眼看到父親被李靖的戰馬所踏。”
“雖然沒有親手殺了李靖報仇,但我跟隨將軍這麽多年,殺了成批的誅鮫士,也夠本了。”
羅堪搖搖頭。“殺得再多也回不到當初的一刹那。父親如果成功劫掠了安康公主,擁有造物般的力量,就輪不到彩虹王子了。”
二人穿過走廊,踩著昏暗的燈光來到陽台,望著遠處的海關鍾樓。
天邊展開一片亮光,朦朧的青白色光芒緩緩擴散。街上的車輛增多,路邊不時出現晨練者跑步的身姿。
羅堪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氣,麵露笑容:“原以為沒有機會找到繆氏血脈,沒想到尊主的兒子炸了尊主的飼育場,竟然把繆氏血脈送到了我的地盤。我父親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這一個月來,族群中關於少尊主的傳聞很多,那些原本效忠尊主的家夥,憋悶了八十一年,都認為自己的機會來了。”屠侍衛謹慎地說,“一城不容二主,將軍您的地位恐怕……”
羅堪冷冷一笑:“我這個堂弟敢背叛尊主,算是個人物,我對他愈發好奇,盼著早點見麵。”羅堪轉臉掃了屠侍衛一眼。
“我會把聶深送到將軍麵前。”屠侍衛挺起腰杆,臉上還殘留著一絲醉意,“將軍親手殺死他,是對他最大的恩榮。”
“目前最緊要的事情……”羅堪略作沉吟。
屠侍衛忽然想起什麽,說道:“哦,將軍,那個情報販子大耳桑在珠合市場被誅鮫士追打,估計是為了二馮兄弟的死。”
羅堪說:“大耳桑那邊交給其他人去辦。”話鋒陡然一轉,“你現在的任務是找到郵差歐陽紅葵。”
“不是要尋找少尊主嗎?”屠侍衛驚訝地看著羅堪,完全猜不透這位將軍。
“聶深雖然在九淵市生活了二十幾年,但對黑鮫人勢力一無所知。如今他以少尊主身份回歸,置身於暗麵勢力的包圍中,卻是一個瞎子、聾子。”
“噢,明白了。”屠侍衛恍然道,“那個郵差了解各方勢力,無異於少尊主的眼睛、耳朵。”
羅堪笑了笑,語氣卻很冷:“有跡象表明,歐陽紅葵逃出了時空縫隙。”
屠侍衛挺直腰杆。“將軍放心,絕不讓郵差與聶深聚頭。”
“雙管齊下。聶深的蹤跡繼續尋找,你抓緊時間先解決郵差。”羅堪用幽深的眼睛注視著屠侍衛,“歸根結底是要幹掉聶深,獨占繆氏血脈,這關係到我們的生死存亡!”
“是,將軍。”
外麵,天光大亮,九淵市又一個嶄新的日子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