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羅堪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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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聲響起時,金平區外馬路上的海關鍾樓,似在微微震顫。
    鍾樓東邊,斜對麵二百米處,“風送流花”酒吧,大門緊閉。
    酒吧大堂後麵的住所亮著朦朧的燈光,羅堪站在書房的桌子前,拉開抽屜,取出那個碩大的藥瓶,倒出最後六粒純黑色的膠囊。他看了一眼手心上泛著明亮光澤的膠囊,感受著那種粘粘的觸覺。然後一粒一粒吞服。
    書房一角的沙發上蜷縮著一團身影,是薛小蓮。自從上一次刺殺失敗後,薛小蓮再也沒有試過,她在絕望中接受了命運。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白兔,被一條大蟒蛇圍在中間,逃不掉,也傷害不了蟒蛇,便在極度的恐懼中陷入麻木狀態。
    麻木,會讓她忘掉自己沒有尊嚴,甚至忘掉自己是個人。
    羅堪慢慢走到那團身影前,凝視片刻。
    那是來自深淵的凝視,有著穿透一切的力量,幾乎沒人能騙過這樣的目光。
    薛小蓮一動不動,顯然已徹底放棄了自我。於是羅堪俯下高大的身形,輕輕撫摸薛小蓮的頭發。
    薛小蓮稍微動了動,皮膚上起了一陣顫栗。羅堪撫摸了一會兒頭發,然後伸出手臂,輕輕托起薛小蓮,在懷裏抱了抱。他的擁抱疏離淡漠,似乎擔心與懷中的物品建立情感,從而消蝕意誌。
    羅堪把薛小蓮放回到沙發上,又摸了摸頭發,說道:“你去休息吧。”
    薛小蓮赤足踩在地毯上,神情恍惚,踉蹌著離去。
    羅堪離開房間,繞過屋後的回廊,推開側門出去。一輛黑色奧迪停在樹蔭下,車身泛著幽暗光澤。屠侍衛站在車旁,一臉不安的神色。
    “將軍……”
    “路上說吧。”羅堪淡然一瞥,從司機打開的車門進去。
    屠侍衛跟著坐到後排座。奧迪駛入夜幕。
    屠侍衛不知道羅堪要去哪裏,他趕忙匯報了圍捕聶深和郵差的行動過程。
    羅堪靜靜聽著,問了一些細節。
    他說:“這次行動有些倉促,你不該急著對聶深下手,那繆璃還沒有找到。”
    “我是想把聶深打個半死,拖回來由將軍親手處置。”屠侍衛說。
    “你原本打算解決郵差,可現在他們已經聚頭了。”羅堪說。
    屠侍衛低著頭。
    “今晚雖然失敗,責任不全在你。出現這樣的結果,是誅鮫士跑來添亂。”羅堪抬起眼皮,“他們又是怎麽找到你們的?”
    屠侍衛鬆了口氣。“問題很可能出在雷坦身上。上次派他去殺大耳桑,卻被誅鮫士的十八組抓了。雷坦可能供出了我手下的情報,被十八組盯上。”屠侍衛有些憤怒。
    羅堪冷冷一笑:“誅鮫士的審訊手段越來越高級。”
    屠侍衛說:“招供後的黑鮫人會受到獎勵,送到黃花山總部學習改造,聽說環境很不錯,堪比九淵職業技術學院。”
    羅堪側臉望了一眼車窗外的街道,路燈下偶爾有行人匆匆趕路。風越來越大,樹枝朝著一個方向舞動著。空中不時響起沉悶的雷聲。
    “所謂學習改造,其實是誅鮫士的戰略服務局為了進一步深挖信息。”羅堪說,“這個雷坦腦子裏裝的信息,可不是一次‘煉油’就能煉光榨淨的。”
    “他還會繼續招供?”
    “比煉油更厲害的,是讓你在不知不覺間說出來。”羅堪從車窗外收回目光。
    “那我……派殺手去學習班除掉雷坦!”
    羅堪笑了笑。“我讓內線做吧,隨手一掐就行了。”
    屠侍衛知道將軍在誅鮫士總部埋了一張大牌,但他不敢多問。
    羅堪閉上眼睛,微微籲了口氣。“誅鮫士的步子在加快,一方麵二馮兄弟的死刺激了他們,另一方麵因為少尊主回到九淵市。”羅堪睜開眼睛,瞥了屠侍衛一眼,“哦,你提到的那個奇怪的年輕人——他隻對付郵差?”
    “是,那小子盯死了郵差,其他人不管。”
    羅堪用右手食指的關節輕輕叩擊膝蓋。“他應該是信使家族的猿手。”
    “要解決郵差,肯定還會撞上他。”屠侍衛試探地問,“隔岸觀火怎麽樣?”
    “嗯,目的就是郵差死,誰幹都一樣。”
    “一個小小郵差,不惜得罪信使家族和黑鮫人族群,就為了一個聶深。”
    羅堪漠然一笑:“所以聶深這個禍害必須除掉。”
    “將軍說得對。”
    “接下來的事情我要好好想一想。”羅堪擺了擺手。
    屠侍衛急忙閉住嘴巴,隨手抹了抹嘴唇,這是酒癮發作的征兆。
    “酒要少喝,明白嗎?”羅堪的語氣很冷。
    “是,將軍放心。”屠侍衛低頭說。
    這時候奧迪車停下了。屠侍衛向車窗外掃了一眼,竟然來到了水族館。
    他立刻意識到什麽,輕聲問:“將軍,黑鮫武士出事了?”
    羅堪沉默地下了車。
    一陣雷聲在頭頂響起,愈加顯出水族館門前的寂靜,朦朧燈光照耀一排廣告立柱。側門無聲地打開了,有個身影晃了一下。屠侍衛跟著羅堪進去,門無聲地關閉。
    二人穿過曲折的走廊,徑直來到院子後麵,這裏有一座四方形水泥建築,占地足有上千平方米,外觀低矮,仿佛大部分埋在地下,看起來像超市的大型倉儲。每個角各有兩扇小窗,黑洞洞的窗口隱約透出微弱光線。
    剛才的身影再次晃了一下,很快,沉重的鐵門吱吱嘎嘎打開。
    羅堪走進去,步伐加快。屠侍衛跟隨著,不由得有些緊張。
    在水族館的蓄水池內層,躺著十三名黑鮫武士。
    雖然曾經見過了這副場景,屠侍衛還是被震撼了一下。
    他沒再靠近,悄悄看了一眼羅堪。羅堪表情淡然,凝視的目光仿佛看著一群孩子。這種表情更讓屠侍衛心生敬畏。
    羅堪的父親是彩虹王子的親弟弟,據說甚至比彩虹王子更聰明,可惜身為次子,得不到更多的尊榮,被派去訓練黑鮫武士。
    人類經常搞不清黑鮫武士與黑鮫人的區別。黑鮫人的刺青在後脖頸,而黑鮫武士是頭頂刺青、背上有鰭的人形怪物,等級低於黑鮫人,是以殺戮為天性的血腥物種。有些進化比較好的黑鮫武士,外形已經大大接近於人的模樣,不過曆來很少有人見過其真麵目,凡是見到的,基本上都被他們殺光了。
    他們的皮膚因為長年浸泡在海水中,被侵蝕得像珊瑚一樣堅硬斑駁。甚至有傳說,這是一群沒有心的異類,他們的心被鎖在黑暗淵麵,每隔二百年釋放一次。
    最初挑選出來的黑鮫武士團有一百五十名成員,在無數次戰鬥中緩慢損耗。
    羅堪的父親在訓練黑鮫武士的同時,自己悄悄學習高級知識。直到大唐貞觀十八年才得到機會,在黃河與洛河匯流處發動焚殺之戰,意圖劫掠安康公主,奪取繆氏血脈,可惜被李靖馬踏頭顱而死。當時隨同出征的不僅有羅堪,還有餘下的五十五名黑鮫武士。
    焚殺之戰失敗後,黑鮫武士還剩三十七名,因群龍無首,退回了深海。
    此後又在黑鮫族內部的殘殺中,剩下二十三名。
    他們最後一次出現在曆史中,是在明宣德八年的三月,鄭和第七次下西洋歸來,浩浩蕩蕩的船隊途經海上古裏國。
    彩虹王子率部襲擊船隊,羅堪沒有參加。隨行者不知道彩虹王子的真實意圖,不僅是向人類複仇,他的目標是船上的繆氏血脈。
    二十三個黑鮫武士登上寶船,將大明水軍剿殺殆盡,自己毫發無損。
    但在衝進船艙時,卻被一名穀姓男子點燃了火藥引信,船體爆炸。擠在狹窄空間的黑鮫武士炸了個七葷八素,最終留下了十三名。
    彩虹王子在清朝末年被赫升割掉鱗片,漸漸失去了控製權。他製造時空縫隙、隱遁於繆宅後,羅堪設法將散落各處的黑鮫武士聚攏起來,令他們沉睡在水族館的蓄水池內層——此事發生在十年前。
    直到今時今日,彩虹王子出了時空縫隙,他兒子聶深也回到了九淵市。
    是時候喚醒黑鮫武士了。
    羅堪絲毫不懷疑黑鮫武士的忠誠。符珠哩是尊主,這沒錯,但眼前的凶物,是當年羅堪的父親親自訓練的。
    屠侍衛低聲問道:“將軍,難道不怕尊主也會召喚他們?”
    羅堪的嘴角牽了牽。“你聽過那個傳說吧——這些家夥是沒有心的異類。沒有心,分辨不出什麽尊主。”
    屠侍衛又看了一眼蓄水池。水中泛著幽暗的黛綠色光澤,光影中搖曳著波紋,也許是黑鮫武士的傳聞太可怕,就連那些波紋都充滿了神秘的肅殺之氣。沉睡中的十三副軀體看不清樣貌,讓人感覺他們隨時會坐起來,開始血腥殺戳。
    羅堪似乎看出了屠侍衛的擔憂,說道:“要逐漸喚醒,之後不能讓他們馬上殺出去。不到關鍵時刻,他們還得乖乖待著。”
    “是啊,這幫家夥的破壞力太強了。”屠侍衛不由得用手背抹了抹嘴唇,“除了將軍,再沒有任何人能鎮得住他們。”
    外麵的雷聲越來越響,不久便下雨了。
    羅堪從水族館出來後,打發司機帶屠侍衛先回去。屠侍衛巴不得趕緊去喝幾大瓶,立刻便走了。
    每逢下雨的夜晚,羅堪便有一種興奮之情。他把雨夜的九淵市稱作迷惘之城,雨水中的燈光、車流、人群交織折射成一片迷離不定的色彩,更加顯示出人類的脆弱茫然。
    雨水中的城市,便是他的叢林。
    雨夜的客運站,便是他的狩獵場。
    這裏是九淵城周邊三市的客運集散地,廣場上的人群絡繹不絕。
    一群打傘的旅客匆匆趕往候車大廳。有人在廣場前仰著臉,使勁望著樓麵上的電子滾動屏,尋找時刻表。一些沒有雨具的人散落在商店的屋簷下、候車大廳台階上。不時有人飛快地跑過,腳下卷起水花。
    雨柱打在建築的棚頂發出嘩嘩的聲音,飛濺的水珠在路燈映射下晶瑩閃爍,與莫名的煙氣攪作一團。
    羅堪穿著一件黑色雨衣,在混亂的人群中緩步前行。
    周圍穿插流動的人們偶爾碰他一下,在時快時慢的行進隊列中,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雨衣上雖然淋了雨水,但裸露在外的皮膚沒有沾住一滴水。雨落在額頭、臉頰、脖頸,乃至手腕,立刻便彈跳開了,如同細小的玉珠四處濺灑。
    羅堪喜歡在車站、港口等獵物密集處親自挑選目標。他選中的,是以九淵市為中轉站的孤身旅客。
    這就是為什麽羅堪不在自己的酒吧打獵的原因,除了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古訓以外,保證自身的絕對安全,是他的首要原則。不能因為這個遊戲留下一絲破綻,從而毀壞大局。
    那些孤身旅客漂在兩頭不靠的地方,身處陌生環境,失蹤後很難被立刻察覺,等有人發現問題,也很難鎖定失蹤地點,並牽扯到不同區域的管轄權,且找不到痕跡,是羅堪眼中的最佳目標。
    羅堪很快鎖定了一個神色拘謹的年輕旅客。初步推斷是個學生,很少出遠門,瑟縮的樣子茫然無措,但眼神間非常警惕,始終不離開人群密集處。
    羅堪靜靜站在牆邊的陰影裏。他會根據目標的價值,決定等候時間,從三五分鍾,到三五個鍾頭。此刻無需太久,這隻不過是個遊戲,況且年輕旅客不時看手表,準備走進候車大廳了。
    羅堪從陰影出來,緩步靠近。透過嘈雜的人聲,聽到年輕旅客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很健康。脈搏一分鍾85下,正常略快,是因為在陌生環境有些緊張。
    羅堪環視四周,抬手碰了碰左邊的一個中年旅客。那人背著沉甸甸旅行袋,感覺異樣,連忙轉身。於是旅行袋撞到旁邊的女人。女人腳步不穩,往前一衝,撞到一個抱小孩的婦人,婦人身旁的男子急忙伸臂護住,手中的袋子卻掉在地上,啪地一聲脆響。周圍的人們躲避,現場立刻混亂。
    那名年輕旅客受到衝撞,驚慌中逃出了人群。
    羅堪站在原處,微微展開雨衣如黑色羽翼——五秒鍾之後,他就能把年輕人兜住,隻需一個轉身裹挾而去。
    但羅堪忽然停止動作。年輕旅客與他擦肩而過,永遠不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劫。
    羅堪被另一名旅客吸引了。那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混亂的人群中十分鎮靜。他的麵貌極普通,不過羅堪還是認出,他曾經出現在網上的《通緝令》中。
    此人來自外省,是個連環殺人犯,臉上絲毫看不出緊張,脈搏節律穩定在一分鍾66下,身體素質與心理素質極強。
    此人出現於客運站,也許在準備下一步逃亡,也許預謀再次殺人,羅堪並不在意。他關注的是,這個通緝犯表現出的狀態,證明其dna中帶有遠古的捕獵者基因——對黑鮫人來說,人類社會的捕獵者,恰是好獵物。
    另外,人們在世間行走,總會留下各種痕跡,但這個通緝犯會盡力掩藏自己的痕跡,所以他在這裏失蹤,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趁著混亂的人群尚未平息,羅堪趨步靠近通緝犯。對方立刻警覺,或許是被撲麵而來的氣勢觸動,他朝羅堪投來一瞥。那一眼極冷,就連那張普通的麵容也變得猙獰了。
    與此同時,通緝犯仿佛受到驚嚇,眼睛倏地瞪大。
    他發現雨珠從羅堪的額頭、臉頰彈跳開,裸露的皮膚上沒有沾上一滴水。羅堪那雙幽深的眼睛如同深淵,仿佛吸去了廣場上所有的雨水。
    通緝犯轉身欲逃,忽然聽到一陣音律聲。
    羅堪的手已經搭上通緝犯的腕部,在脈搏處稍加用力。
    羅堪的嘴唇未動,將胸腔與顱腔內的共鳴連成一體,通過鼻腔送出振動音,一支古老的歌謠化作音韻傳來,借助雨水中的聲波反射與折射,形成狹窄的網狀共振區,籠罩著通緝犯。
    羅堪以自己的身體為源,利用大雨,在這個紛亂龐雜的車站廣場上,製造了一張聲波之網。
    通緝犯聽不到其它聲音,眼睜睜看到周圍人群密布,自己卻困在一個牢籠中——這個牢籠,仿佛由縱向的雨柱,與橫向聲波編織而成。
    在這個逼仄的空間內,隻有古老歌謠的音韻,將他牢牢捆住。
    通緝犯在恐懼中激起殺意,卻感覺自己的心髒受到音韻撞動,耳鼓發出嗡嗡的急促顫響。
    他的身體僵硬如一根木頭。
    瞬間,這個身上背著六條人命的通緝犯,被羅堪裹挾而去,消失在廣場邊。
    身後混亂的人群平息了,仿佛水麵的漩渦平複,沒有人注意少了一滴水。旅客們繼續匆忙趕路,不遠處隱約傳來列車的轟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