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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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永安元年十月三日,叛黨首領葛榮被爾朱榮押至洛陽。魏帝及魏後帶領眾臣於閶闔門親自以尊崇儀杖相迎,並將葛榮當場於銅駝下斬首示眾,一代梟雄從此灰飛煙滅,昔日的霸主雄心亦隨風而散。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緣生滅法,佛說皆是空。
是夜,元子攸在明光殿設宴封賞各位功臣。太原王爾朱榮擢升為大丞相、爾朱兆更是被冊封為柱國大將軍,生擒葛榮的侯景一躍成為定州刺史,司馬子如也因堅守鄴城有功,特賜了平遙縣子的爵位。另外高歡,賀拔嶽,元天穆等人也有了相應的官位擢升和大量財物賞賜。
元子攸望著跪在席下的司馬子如,爾朱兆和侯景三人,麵上雖然不顯,心裏卻是有些唏噓,爾朱榮自己出色且不說,手下又多猛將,有爾朱榮在,大魏平息叛亂一統天下指日可待,可同樣,離大魏改朝換代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他這個傀儡皇帝,連自身都難保,又談何為昔日慘死的兄弟報仇……
坐在他身側的英娥自然是為父兄欣喜,此刻她的目光忍不住在司馬子如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他的精神看上去還好,雙目清亮,但麵色依然憔悴蒼白,顯見這次的受傷折了不少元氣。
她又看了看似在出神的元子攸,小聲提醒道,“陛下,該讓他們起身了吧?”
元子攸好像才回過神來,臉上帶了一抹上位者慣有的笑容,“各位愛卿擊潰叛軍,為國效力,勞苦功高,請起!”
侯景和司馬子如謝恩後先起了身,可爾朱兆卻依然跪伏於地,一動不動。
侯景性子急,出手推了他一下,“阿兆,陛下賜你起身!還不快起來!”
爾朱兆卻隻是抬頭挑釁地睨了一眼元子攸,又看了一眼爾朱榮,再次伏下了身。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除了爾朱榮的命令,他誰的命令也不聽,哪怕是當今天子。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空氣裏湧動著一種尷尬的氣氛。元子攸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衝上心頭的怒火硬生生壓了下去,不再去看他。
英娥又是惱怒又是擔心,這個沒分寸的家夥,這種場合明目張膽給皇上沒臉,簡直狂妄得過分了。
她轉了轉眼珠,忽然想起了幼時的一樁趣事,頓時計上心頭。
爾朱榮雖喜侄子的忠心,但也明白不能在僵持下去,正要開口,卻聽英娥臉色古怪地驀然開口,“阿兆!我剛才看到有隻茶婆蟲爬到你的袍下了!”
一聽茶婆蟲這幾個字,適才還得意洋洋的爾朱兆頓時變了臉色,幾乎是火燒火燎般從地上一蹦而起,上竄下跳,毫無儀態地拍打著袍子,口中還叫道,“哪裏!在哪裏!”
眾人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實在無法將英勇善戰的將軍形象和這個害怕蟲子的人聯係在一起,就連元子攸也是怔了怔,隨即忍不住露出促狹的笑。
“呃,原來是我看錯了。”英娥輕飄飄地又扔出一句話,“既然你已經起身了,就回到席位上好好享用美酒佳肴吧。”
爾朱兆此時也知道是受了英娥的捉弄,雖是大失麵子,卻又舍不得對英娥生氣,再加上爾朱榮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隻得悻悻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英娥抿嘴一笑,爾朱兆自小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這種茶婆蟲,果然現在還是如此。
元子攸看了看英娥,目光無意間更柔和了幾分。他自然知道她這麽做是為了維護他的威嚴,一股說不清的淡淡甜意在心頭繚繞而起,鼻子竟微微發酸。為了掩飾自己短暫的失態,他連忙轉移了話題,故作興趣盎然地相詢於司馬子如,“遵業,聽聞當時鄴城城內大多水源被下了毒,你是想了什麽辦法解決的?”
司馬子如微微一笑,“回陛下,鄴城內富戶無數,家內多備有冰窖藏冰,臣下令他們捐出冰來,再化冰為水,總算是支撐到了大將軍援軍趕至。”
元子攸眼睛一亮,“果然好計策!”再看司馬子如,更多了幾分欣賞之色。
英娥低頭飲酒,心裏有些莫名的得意和雀躍。
殿內氣氛漸漸緩和,筵席之間羽觴齊響,歌舞綺羅,一派融融。
喝到暢懷處,爾朱榮更是離開了席位,拉起爾朱兆及一眾契胡侍衛,高唱胡樂《回波樂》,雙腳踏地起舞,英娥乍聞鄉音,也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索性也下了場和父兄一同跳了起來,歡聲笑語不絕。
洛陽這邊的鮮卑貴族受漢化影響較深,見此情形心裏不免暗暗鄙夷,可看到元子攸居然也親自擊節助興,不得不都有所收斂。
一曲舞罷,爾朱榮示意眾人退下,英娥也回到了自己席位上。隻見爾朱榮上前了幾步,忽然跪了下來,“陛下,臣在河陰鑄成大錯,每每想起,心中萬分愧疚。”
元子攸一怔,隨即麵色白了一白,“此事也不能全怪大將軍。”他舉起酒盞走到了爾朱榮麵前,“今日既然你提起此事,那麽朕也和你說個明白。大將軍誅殺胡氏撥亂反正,為先帝複仇忠義之心可鑒,扶持朕為帝全心輔佐,四海平叛立下不世功勳,功過早已相抵!今日大將軍飲了這盞酒,從此你我君臣一心,再不相疑!”
說著他將酒一飲而盡。
爾朱榮麵上動容,激動道,“臣自當平盡叛亂,以報陛下寬宥之恩!”
一時間君臣似乎前嫌盡釋,英娥在欣慰的同時卻又覺得有些不真實。這麽多條人命,殺親之仇,錐心之痛,陛下真的可以說放下就放下嗎?還有父親,又真的可以收斂野心一心輔佐皇帝嗎?
或許是心情大好的關係,爾朱榮連飲了不少酒,饒是酒量,也不免有些醉醺醺。他掙紮著起身還要再飲,還是元子攸出言道,“大將軍醉得不輕,不如先到偏殿去歇息一陣,待緩過來再和朕共飲。”
元天穆笑了笑,“多謝陛下好意,隻是天色已晚——”
“天穆!扶我下去歇息!一會兒我還要再回來喝個痛快!”爾朱榮卻打斷了他的話。
元天穆猶豫了一下,再想起之前皇帝所說的話,也稍稍放下了戒備之心,“好!我這就扶你過去。”
元子攸看著爾朱榮跌跌撞撞離開的背影,眼中閃過了一抹深沉的暗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