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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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躲了。
    刀光劃到他眼前的同一時刻,他整個身體往後傾倒並下壓,這下壓的柔韌與速度同樣令人不敢置信這竟是一個身高不下180公分、體重百來斤的大男人做出來。前一刻他整個人都還曝露在令他猝不及防的一道淩厲的刀光之前,下刻他就仿佛變成一張輕飄飄的紙,平平板板浮在離地不過五十公分的地方,而後手中的長棍如同小兒戲耍一般,隨隨便便就朝著隨那一刀身體正往前傾的岑楷遞過去,怎麽看都不像很有力道的模樣。
    ……事實上也並沒有力道。
    聶爭因身體的奇怪姿勢以至棍上無力,而岑楷卻因為前一刀使得太猛而難以避開這無力的一棍。但也僅止於避不開了,因為這一棍敲擊在他胸腹連接處,並沒有對他身體造成任何損傷。
    但這敲擊之間長棍片刻的停留,聶爭已重新落地,是以任何人都以為他要收棍之時,那倚著岑楷胸腹的長棍卻仿佛驟然之間也化身成刀,無力一秒之間變作淩厲,順著岑楷胸腹橫切過去。
    可惜岑楷這時那一刀也終於使到老處,他仿佛腹部長了眼睛,在長棍化敲為切那一瞬身體猛然往後一縮,繼而手裏使力,又一刀決然從半空之中斬落,朝著聶爭頭頂直直斬去。
    這是一招同歸於盡的打法。
    但場中的兩個人明顯並不想同歸於盡。
    於是聶爭隻能退。
    他一退,前麵的一棍便算白切了,但岑楷原本要從他頭頂落下的那一刀也同樣白斬了。
    兩人幾乎同時立定,不發一言,又一次上前鬥在一處。
    而這又快又猛的短短兩招交鋒間,四周圍觀的人卻都已看到呼吸都忘了。
    早在岑楷第一刀如雷霆一般斬到聶爭麵門前之時,原本還在關注直播的林玦就驟然閉嘴,直看到聶爭全須避過這才淺淺出了一口氣。等看到聶爭那倉促卻又妙至巔毫的變招,她正準備強自穩定心神大吹特吹兩句,誰知那兩人依然誰也沒奈何得了誰,轉眼又開始了第三次交手。
    ……得,她閉嘴,大夥兒還是老老實實看直播吧。
    旁邊的一眾行家卻不像她隻看個關心和熱鬧了。
    “聶爭剛才那一棍如果打實了……”孫問眼睛還在看著戰鬥中那兩人,腦海裏卻又在不斷翻騰已打過的那幾招,好一會兒喃喃道,“那岑楷今天可就是一招落敗,這算破了他這輩子的記錄了吧?”
    “可惜聶爭那一棍注定打不實。”盛麟傲然道,“有阿楷那一刀在前,聶爭後麵那一棍看似反擊,事實上也隻是裝裝樣子而已。”
    “話是這麽說,”韋祁嘖嘖道,“在岑楷占先機的情況下,更甚一籌的也還是聶爭吧。”
    盛麟臉色又一次變得鐵青,卻到底沒說出什麽話來。畢竟他人是傲了點,但也做不到罔顧事實,閉眼胡吹自己弟子。況且他也知道,眾人雖說這樣討論,卻並沒有看輕岑楷的意思。
    誰能看輕場上的任何人呢?
    聶爭那一避以及那一變招,岑楷那倉促間高明至極的圍魏救趙,別說是各家的弟子們,哪怕各大館長捫心自問,也不敢肯定自己在同樣的情形下能做出更高明的反應。
    “我去年和聶家的聶千鋒交過一次手。”黎遠航忽然歎了口氣,“今年的世武,感覺這樣看來很精彩啊。”
    不少人對聶千鋒都有些興趣,正要發問,卻聽孫問忽然道:“你們看聶爭……他使的那都是些什麽招式啊?”
    眾人聞言一時便將聶千鋒拋諸腦後,紛紛抬起頭去。
    場中那兩人正戰至酣處。
    所謂刀有刀法,劍有劍術,而哪怕同樣一雙手,也能使出諸如掌法、拳術、指法、以及更多別的功夫。而之所以這些與刀相配的稱之為刀法,與劍應和的稱之為劍法,是因為這些都是“定製”。譬如一把大刀與一把利劍放在一起,大刀威武而利劍鋒利,所長不同,那適用於威武大刀的剛硬刀法如硬生生套在輕巧的利劍上去,那就是不配套,每一招能使出的大約隻有生硬尷尬。反之相配的東西放在一起,那當然怎麽看都是流利順暢的,不但使的人使得順手,看得人也不免看得心曠神怡。
    而聶爭這時通過一根長棍使出來的功法,就是讓四周的人看得非但不心曠神怡、還哪哪都感覺不太對勁的。
    因為他使出來的明顯不是“定製”的棍法,也不是事先一些人所預料的精妙的刀法。
    他就好像……想怎麽打就怎麽打了。
    譬如他在踉踉蹌蹌之際,岑楷一刀斜切他站都站不穩的一雙腿,此時他如多出一雙腿自然就能從容避開,可惜他沒有。就在岑楷也篤定他避不開之際,他手裏的長棍卻忽然杵地化成了他“第三條腿”,而他真實雙腳借著這“第三條腿”避過長刀的瞬間,右腿又在避過這瞬間化為長棍,狠狠朝著岑楷橫掃過去。
    岑楷猝不及防下,被這也不知該叫一棍還是一腳掃得踉蹌退後幾步去,連他自己也麵露不可思議之色。
    其實你要說這一腳真的就那麽精妙嗎?
    那也未見得。
    令人難以預料就是真的。
    畢竟一場對決之中,對手若是個刀客,你出招與防範之間隻要從刀法的角度去推算也就夠了,但對手卻是個持著長棍、被所有人以為要使刀法的拳術界的超級黑馬,這黑馬還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會,還在融會貫通之間頗有造詣,你都不知他下一招到底是以棍當刀、當劍、當拳、當腿還是就是當棍,這便身處一個很大的劣勢了,岑楷隻能從自身實力和招式上去彌補這劣勢,遺憾的是,聶爭一身功力也絕不遜於他。
    聶爭的怪異令旁觀的人看得很不順暢,但他自己出手卻覺不生硬,甚至可以說隨心所欲。
    兩人從一開始就不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
    “聶爭他為什麽……”原其驍喃喃道,“他自尊心那麽高,我以為他會跟岑楷比拚刀法。”
    畢竟當聶爭跟擅長棍術的齊幼較量時,他比的是棍法;當他跟全才馮杉較量時,兩人都祭出了自己畢生所學;當他麵對定遠眾人時,他出拳;當他進入榮成以後,他哪怕不擅使劍,他也使劍。
    這麽樣自尊自傲、又尊重他人的一個人,這大庭廣眾的,他怎麽突然就不按常理出牌了呢?
    “因為他使刀法根本不是岑楷對手啊。”馮杉淡笑道,“再說他之前無論跟誰打,使什麽功夫,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令他自己變得更強而已。他現在也還是衝著這個目的,隻是今天的場合不適合他一點點來充實他自己。”
    人是聶爭自己要組織起來的。
    他想要憑本事去拿往後走的通行權。
    他拚刀法不是從小練刀的天才岑楷的對手,這從他跟岑楷麵對麵時他就已經做出判斷。就像他昨天初時麵對武陵波,就知道靠自己那半灌水的劍法打不過他、索性不跟他真打是一個道理。
    他今天當然不能再耍那種小聰明了。
    那剩下的就隻有使出全力這一條路了。
    很可怕的聶爭的全力。
    棍落,岑楷惜敗。
    世上有人,是會在開始比武之前,就先想好自己勝了如何,敗了又如何,甚至做什麽表情、說什麽話、表現什麽情緒這些通通都考慮到位。
    那當然也就有比武之前、之中眼裏隻看到對手,別的什麽都不考慮的人了。
    岑楷就是後麵的這種人。
    還有一點他跟聶爭比較類似的就是,他們並不是沒有敗過,甚至敗過的次數還不少,但敗給同輩人的經曆就比較稀奇一點了。
    所以岑楷看著直直戳到自己心口那一棍,以及握在自己手裏的距離聶爭腰腹還剩十厘米的刀身,一時很有些愣怔。
    很明顯他敗了。
    他的刀沒有開刃,聶爭的棍同樣沒有使力,不然這一棍恐怕已經將他整個胸腔都擊到變形。
    為什麽敗呢?
    岑楷直到現在才開始一招招回憶剛才他與聶爭直如生死相搏的這場凶險至極的較量。思考了半晌,他給自己總結出三條失敗小經驗——
    第一,如果說他在武學造詣上勉強稱得上胸有丘壑,那與他同齡、甚至比他還小的聶爭大約可以說一句海納百川。
    第二,他的造詣都投入到刀法之中,而聶爭刀法雖不如他,卻到底也有一番見地,而他在別的領域卻遠遠比不了聶爭。而在兩人年齡、經驗相差無幾的情況下,聶爭能夠預測幾分他出手的招式,他卻無法預測聶爭。聶爭一根棍子耍出來的並非雜技,而是百川入海、渾然一體。
    第三,聶爭一身功力要比他更甚一籌。
    對於第三點,岑楷並不是沒有以弱勝強的經驗,但第一點和第二點壓在頭頂,注定他短期之內大約不太可能打贏聶爭。
    這令岑楷十分頹喪。
    他頹喪的程度連凡事都想的不太多的聶爭都看出不對勁了:“輸贏都是常有的事,咱們以較量為主,你那個、你……”後麵半句到底有些訕訕說不出口。
    畢竟贏的人是他,再怎麽真心勸慰對方,難免都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岑楷神色果然也並沒有因為他這兩句幹巴巴的勸慰變好,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低落道:“我的目標是聶千鋒來著。”
    “嗯?”
    他聲音有些小,聶爭沒太聽清,但於他而言敏感至極的“聶千鋒”三個字倒清清楚楚鑽入他耳朵。
    “我說我不但要參加這一屆世武,而且我的目標至始至終隻有聶千鋒。”岑楷抬頭看他,眼神裏三分沮喪三分服氣三分無奈還有一分難過,“但是我還沒參加世武,我現在就已經敗給你了,即便一個多月以後我們在世武再次相遇,我也……這樣我還怎麽把目標定成世界第一?”
    聶爭垂目看著氣勢與之前大不一樣的岑楷。這才發現岑楷雖說天之驕子,卻也隻是個常勝不敗、以至於沒太經曆風雨挫折的年輕人。
    “這麽巧。”他半晌道,“我跟你一樣,目標也是聶千鋒來著。”
    岑楷一怔,抬頭看他。
    “但是你怎麽就料定你我在世武再交手之時,你就還是打不過我?”他道,“你又怎麽料定,現在的我就不是聶千鋒的對手?”
    岑楷給他問得一愣一愣,直覺便先回答跟自己有關的問題:“距離世武隻剩不到兩個月時間……”
    “是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聶爭平靜地打斷他,“這一個多月足以令人有更多的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