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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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約都是貪心的生物吧。
林玦看著台上陷入苦戰的聶爭,想。
就像她幾歲到十幾歲的時候,每天吃不飽飯穿不暖衣,當時隻想著有一天如果能一日三餐吃上熱飯熱菜,每天穿上幹淨衣服,這對於她大約就是天堂了。然而等她真的每餐都能吃熱飯,每天都能換衣服的時候,她又開始想如果吃的能變成電視裏那種隻看擺盤就知很昂貴的中餐西餐、穿的如果能成為商場櫥窗裏那些漂亮簇新的衣裙、再有一筆小小的存款就好了,她一定每一天都活得滿足又感恩。可是當她有了存款之後呢?她開始煩惱自己滿口粗話,沒讀過多少書所以很多別人講的話聽不懂,沒多少見識所以跟別人談生意也隻能接觸到那些極為粗淺的部分,活得太簡單粗暴所以畫不來精致的妝容、即便買來昂貴的衣裙也不知怎麽搭配才高貴好看……她到底是怎麽成為今天的林玦呢?回想起來,其實大部分的辛苦勞累好像也沒具體有個計算,畢竟所做都是為了自己,計較那些又有什麽意義,但還是記得那大約真是極為艱難又辛苦的。畢竟她現在能爆粗口也能講英文,穿得了三十塊的路邊攤t恤也hold得住幾千上萬的品牌高定,和菜市場買白菜的大媽殺得了價轉頭也能張口跟人談幾百萬幾千萬的生意。她之所以成為這樣,正好就是因為貪心與不滿足。
這麽看來似乎貪心也沒什麽問題,畢竟她是提升自己,又不是殺人放火。
可當她破產以後重新回到乞丐街流浪的那幾天,現在想想似乎也沒什麽不堪忍受的地方。
那聶爭呢?
他這樣辛苦,這樣努力,處心積慮的湊上去挨打,恨不能把醫院當家,他這樣做也是為了自己的貪心,想要在已經那麽厲害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再進一步,直進到最終站上世界高台之時能夠打敗那個第一人,那他真的取而代之的時候,與當初他初來崇明隨意站在一處橋洞下打拳賣藝,或者曾經的很多年他在清苦的山間寺廟之中日日修行,這對於他又有很大的區別嗎?
林玦一直都很支持聶爭,出於利益,出於感情,也出於對他這個人的敬佩。
她自己是從最底層奮鬥上來的,固然養成了無利不起早的性子,但她對於有著目標並為之堅持不懈絕不動搖的人,真是有著一份全然的敬佩。可到了現在,她眼見他挨上一拳就要緩上半天,或者到哪一拳就完全緩不過來了,她忍不住第一次想,付出這麽多真的有意義嗎?當他根本不是自己在意那個舞台、而是為了他那位朋友才全心全意的奮鬥到現在,這樣真的有意義嗎?
她轉頭看向鋒刃。
她想,這個人真的就是那個人嗎?
如果是的話,他現在又在想什麽?
她這樣想,也就這樣問了出來。
被她這突如其來的關心給弄得怔了怔,鋒刃遲疑片刻,還是答道:“我在想,他這麽執著,想做什麽。”
兩人居然想到一塊兒去。
林玦笑了笑,有些譏諷道:“他想做什麽,你不知道?”
鋒刃一愣。
最近幾乎每天都接觸在一塊兒,又有著聶爭這中間人在,兩人關係實則已處得很不錯,尤其幾人似乎默認聶爭一旦上台、鋒刃便跟在林玦身邊謹防她惹禍、同時也保障她安全這模式以後。林玦對於“自己人”向來大方得很,除開與季雲憲每天鬥嘴,麵對其他幾人時嘴巴都像抹了蜜一樣不甜不要錢,尤其她在聶爭的事上向鋒刃請教最多,滿口“哥哥”連聶爭都暗地裏不是滋味,何曾像現在這樣,滿臉嘲諷,眼裏明晃晃的全是尖銳與防備。
鋒刃一時也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以前一直沒什麽朋友。
從小到大,他的家裏人動不動就帶著他出門“以武會友”,實則要麽是去趁機學一學人家的厲害招式,要麽是像別人炫耀他,又或者還有其他一些原因,總之沒哪條是真的讓他去交朋友。對於那時的他而言,他的拳頭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而兩年前來到高手雲集的十八層樓以後,說實話,他其實是有著一點“交朋友”的期盼的,畢竟這裏的武學氛圍,跟他從小到大見慣了的實在很不一樣,這裏大多數人都令他覺得有些可愛,以至於他來了以後才發現,令他失望的隻有他自己。
原來他已經從想要朋友陪伴、論武的那個境地裏走出來了,隻是他一直沒機會知道而已。
然後他就遇到了聶爭。
再然後他理所當然與林玦、馮杉、季雲憲這些圍繞在聶爭身邊的人熟識起來,甚至於進一步發現十八層樓的許多人確實很可愛,比他原先以為的還要更可愛。
他應當是交到朋友了吧。
他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現在在聶爭以外第一個被他內心自然而然接納成朋友的林玦,卻突然對他露出了鋒利的防備。
又或者並不突然,隻是她從前並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鋒刃有些悵然,但隻有一些些而已,他這時更多的心神是被她那句“他想做什麽,你不知道?”、以及她為什麽會防備和嘲諷他所吸引,他不知為什麽就變得十分緊張,心想林玦這是知道一些什麽吧?但她又怎麽會知道呢?關於自己,關於聶爭,她到底知道哪些部分呢?
有些話他差點就衝口問出來。
你是不是已經猜到我是誰?那聶爭呢,他知道嗎?
你知道聶爭攀登那個高台是要做什麽,那你知道內裏更深的糾葛嗎?
但他到底還是忍下來。
因為……
因為……
閉了閉眼,他最終隻是輕聲道:“我知道。”
簡簡單單三個字,無疑無聲向林玦承認了她言語之間對於他身份的猜測挑釁。固然林玦心裏早就認定了七七八八,卻還是不由有些震動。
這家夥,如果不是自己拆穿他身份,他就要一直這樣耍著聶爭玩嗎?他到底想要從聶爭身上尋找些什麽,他那個可憐弟弟的影子嗎?可聶爭跟他弟弟完全不同!他那可憐弟弟做不到的事,聶爭卻一定會做到的!
剛才還懷疑聶爭所為意義的林玦忽然間心裏頭又亮堂了,但覺聶爭即便隻為最後當著全世界麵狠狠打這家夥的臉,那也很值!
一旁的鋒刃看她前一秒還咬牙切齒、下一秒又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有些好笑,卻又有些詭異的欣慰,想想聶爭身邊要沒有這麽彪悍的林玦在,估摸都不一定能打到他麵前來。
遲疑了又遲疑,看一會兒台上的聶爭又轉過來看林玦,半晌鋒刃終於道:“你對我和聶爭的認知大約有些誤會,我還是……”
嗡地一下。
看似不屑、實則支起耳朵專注聽他講話的林玦給嚇得差點沒扔掉手裏的手機。
好吧,隻是來了電話禮貌振動的手機也很無辜了。
但看到來電顯示的號碼時,林玦在不到十秒的時間裏第二次生出扔手機的衝動,並且第一回是想隨便扔扔的話,這回就是想把手機摔個稀巴爛,最好把上麵那個無敵賤無敵現眼的破手機號摔得再也不敢打過來才最好!她甚至連自己都惱恨上了,叫你腦殘,叫你犯賤,居然隻看見一串數字都還能第一時間回憶起數字的主人是何方賤人!
林玦一臉殺氣地瞪著手機。
手機孜孜不倦地振個不停。
第三次振動來臨的時候,鋒刃終於放棄了讓林玦專心聽自己說兩句話的念頭,心灰意懶問道:“誰打的?你不接?”說完才反應過來眼下這分分鍾就要炸翻天的場子可實在不太適合接電話。
用腦電波發射了一會兒殺氣,林玦這會兒已經平靜多了,聞言淡淡道:“前男友。不接。”
這下不止鋒刃,從剛才起就分出一半心神暗戳戳聽這兩人言語交鋒的馮杉季雲憲幾人齊刷刷轉過頭,季雲憲那仿佛夜空中最閃亮的星星的眼神就差沒直接在腦門兒刻著“求八求狗血”幾個字了。
林玦翻個白眼,正想直接關機,手機就再次振動了一下。
這回不是來電是短信了。
遲疑了片刻,林玦到底還是翻出短信看了一眼。
畢竟當初她跟路賤人鬧那麽絕,就差沒一起喝個絕交酒再指天發誓“不到黃泉不相見”,以那賤人最近春風得意那勢頭,她感覺沒什麽要緊事的話他應該不會上趕著來找自己。
短信還挺長,這令林玦覺得新鮮。畢竟路賤人小學拚音沒學好,長大了最煩的就是發短信。
她看完以後就麵不改色將手機扔回包裏,目光迎向滿臉促狹的季雲憲,十分冷靜道:“我說前男友是網上看到粉絲拍爭爭順便拍到我的照片,來撒潑打滾求複合的,你信嗎?”
季雲憲翻個白眼:“狗都不信。”
林玦冷哼一聲:“那就閉嘴吧。”
季雲憲還不肯死心,威脅她道:“我要把你跟前男友糾纏不休的事告訴小聶!”
“那敢情好。”林玦漫不經心道,“我還想著怎麽委婉又不失高傲的告訴他前男友來找我複合,好讓他產生點危機感呢,我提前謝謝你啦季大姐。”
季雲憲氣死。
得回平靜的林玦有些嘲諷牽了牽嘴角。
這年頭果然最沒人信的就是大實話呢。她剛才說的那段可沒有一個字是在撒謊的,大明星路西川真就是看到她和聶爭的照片,撒潑打滾來找她求複合的,隻不過不太好聽的求複合的話後麵還跟了這麽一句:我等你夠久了,你再不乖乖滾回來,就別怪我用非常規手段。
說的就跟他倆當初分手撕逼有多常規似的。
林玦嗤笑。轉而又想,誰給這賤人的自信,在兩人那樣撕一場過後還敢給她發這種短信,居然完全不擔心她曝光出去呢?雖說賤人自有天收,可要換個時間,她其實也不介意代老天爺去收一下,隻是現在——
目光全然被台上驟然間咳出一口血的聶爭抓住,林玦想,別說非常規了,哪怕天塌下來,她也不可能放著台上那令人操心的家夥去理什麽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