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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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麵有一顆拳頭向你打來,你明知道這顆拳頭有多麽厲害,你要怎麽做?
正常情況下當然是躲。
聶爭卻不能躲。
因為他就是為了來挨拳頭的。
但他也不能真的硬生生的挨一拳啊。
於是他在三秒鍾之內做了七個動作。
第一個,他往後退了兩步半,退到一個他在最短時間內製定的最適合承受千焦這一拳的距離站定。
第二個,他調動了渾身的內息,迅速將力量集中在自己雙臂之上、雙拳之中——那可怕的一拳,他渾身上下有什麽地方可以承擔嗎?聶爭感覺沒有,是以他決定反擊。
第三個,他雙腳拉開適當距離,變換了原本的腳步站法——他自幼打拳,而眼下的這個站法,正是能夠令他打出最猛一拳的站法。
第四個與第五個,他左拳與右拳同時改變了握法——他原本非常自然的使用了他慣常的握法,但在那顆拳頭距離他越來越近的當口,他猛然醒悟過來拳頭的握法同樣會影響到他的施為,他於是改變了握法。
第六個與第七個,其時千焦已經攻到了聶爭的眼前,他推出雙拳去硬抗千焦這一拳時,在三隻拳頭尚未實際接觸之前,領悟到他手中的反擊招式不足與這顆拳頭抗衡,於是電光火石之間,他雙拳再次變換了路線與拳法。
當他做完這七個動作以後,三秒鍾過後,三隻拳頭終於轟然相遇。
武俠小說或者電視劇之中,一般絕頂高手之間的較量都會出現一些什麽樣的場景呢?
至少在這三隻拳頭相遇之時,沒有飛沙走石,也沒有地動山搖,就隻有兩個人三隻拳在碰撞刹那仿佛被按了暫停鍵似的,一動不動凝在原地。五秒過後,那相遇的三拳終於分開,聶爭噌噌退後三步,比他第一個動作裏退後的兩步半還要多上半步,而後他站定,整個人仿佛再次被摁下暫停鍵。
台下眾人引頸,而台上兩人雙雙靜止。
所以這一拳的較量,到底結果是怎麽樣呢?
良久,聶爭忽然猛烈地喘息了幾聲。隨著那一拳湧進他身體裏的、無法被化解的剩餘力量也在他這幾聲喘息中驟然活躍,一瞬間竄至他四肢百骸,帶給他一陣極為強烈的痛苦感受。
一拳。
隻是一拳而已。
這一拳卻令聶爭體會到,世上或許真有學武的天才,卻不是鋒刃,也不是自己,而是千焦。
好在天才也隻是在某一方麵而已,並不是全才,也絕不能說他完美,不然如今還站在至高點的聶千鋒也好,誓要挑戰最高的他也好,在這種天才麵前那還不得夾著尾巴滾蛋啊。
而他現在哪怕因為對麵是個弱點與優勢一樣突出的天才得以抗下這一拳,可第二拳呢?第三拳呢?
這樣的拳頭,他還能抗幾次?
*
“如果剛才是我,我會退四步。”觀眾席裏,鋒刃忽然道。
全副心神都放在台上的林玦猛然聽身邊之人發聲,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緊接著又發現正思考這件事的儼然不止鋒刃一道。
“是我的話,以我的功力根本抗不下這一拳。”季雲憲實事求是道,“我隻能回避。”
“聶爭出了七招才勉強抗下來,但是他其中有幾招太過高妙,換了我大約要出九招才能做到他這個份上。”馮杉道,“但是我遠沒有聶爭這樣的速度,所以假設不成立,我也回避。”
“說的就跟我們就不用回避似的。”袁清輕哼一聲,“在十八層樓裏還沒有誰能硬抗老千的拳頭吧,更何況他這會兒還是熱身賽呢,等他真瘋起來聶爭哪怕速度再快一倍,也抗不下他了。”
林玦心頭一緊:“熱身賽是什麽意思?千焦瘋起來又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他一旦進入狀態以後,出拳的速度會比現在快。”鋒刃淡淡道,“他快起來是什麽樣子,鄭玄應該體會最深。”
鄭玄一臉慘不忍睹。
身為千焦的老對手,拳師鄭玄理所當然也曾經選擇過硬抗千焦,至於結局……
“我並不想回憶天天躺在病床上那三個月是什麽滋味。”鄭玄木著臉道。
“所以聶爭到底在想什麽?他想從老千哪裏看些什麽呢?”衛翩有些不解道,“力量?拳頭硬度?講道理,這個東西應該是老千得天獨厚的本事,咱們哪怕挨他一百拳也不可能學得來吧。”
這話一出來,其餘的樓主們紛紛讚同。
林玦卻是越聽心裏越冷,極力冷靜問道:“就沒有辦法能對付他?他這麽厲害,我也沒聽說過這層樓出現過血腥暴力事件。”
“所以當然還是有辦法的。”鄭玄聳了聳肩,“老千這個人腦子簡單又認死理,你挨不過去的時候,跟他服個軟認個輸就行了。”
*
聶爭會跟千焦認輸嗎?
他從上台開始,其實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但,不是現在。
現在的他正在硬抗千焦的第二拳。
這一拳,他接下來過後隻退了兩步,看似比接第一拳時似乎有所進步,實則是他能夠及時化解的從對方拳頭上傳來的力量變得更少了。是以這回,他那種瞬間炸裂般的痛苦比第一次更加鮮明。
聶爭不動聲色咽下喉頭的一點腥甜。他其實每當與人交手、甚至在他獨自練功的時候,他總是全神貫注的,但這會兒他腦海裏卻奇異的劃過上台前林玦那句平平淡淡的“好的吧”,心想,不能讓她這句話白說啊。
他抬頭就瞧見千焦越發興奮起來的眼神,不由在心裏苦笑一聲。
雖然事先就知道聶爭會好好打,但實戰之中千焦大約真是很少遇到這樣完完全全跟他硬碰硬的對手,一時賽前腦子裏那什麽要收斂、要理智、要牢牢記得對麵是幫他良多的聶爭、千萬別一瘋起來就不管不顧的想法盡數給他拋諸腦後去。
他現在隻知,對麵是個能夠令他放開一切打一場、完全不用有任何顧慮的強大的對手。
是以他就真的放開一切了。
聶爭亦然。
到了這時,他真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保留,但全心全意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太難了。
這裏的難,並不是指剛才那樣的、聶爭腦海裏突然閃現與林玦有關的事的這種簡單粗暴的分神,而是“停止聯想”。
什麽又是停止聯想呢?
而今世人都知聶爭身負七十二絕技,並且大多數吃瓜群眾將他的這種廣博簡單歸納成一句他來自少林。仿佛少林弟子,天然就該精通七十二絕技。
別說真·少林弟子們了,這話就是被十八層樓這些高手們聽到,也得賞他們左手右手兩個慢勾拳。
但凡練武之人,隻要不是極少數如武陵波、葉清城那樣眼裏隻有一途的,誰不想身兼拳術、劍術、刀術、棍術、槍術等等等等各門之長呢?隻是大多數人都沒那個機緣,也沒那個本事。聶爭好運就好運在他既有那個機緣,也同時兼具那個本事。而他這本事的特點之一,正在於舉一反三與聯想豐富。譬如當他看到一式劍招時,別人在片刻間或許隻看到和想到這一招是平淡還是高妙,該怎麽學會,又或者怎麽破解,而他卻會想到更多的東西,包括這一招上承接什麽,下又該往哪個方向轉折;如果他破解這一招,那對手接下來又會出什麽招式;如果他學會這一招,他會將這一招用在什麽時候;當他麵對的對手並非劍客,而是刀客、拳師、持槍之人時,他又該怎麽來活用這一招……諸如此類。
聶爭學得成各種不同絕技,除開他在一座武學典籍豐厚的藏書樓裏長大,更因為他的腦海、他的世界之中本身也有著同樣的一座藏書樓,甚至那座樓比之少林藏書閣要更加的浩瀚無邊。
這是優點嗎?這當然是優點。隻要看聶爭在而今的武術界有多炙手可熱,就知道他這優點有多難能可貴。
但還是那句話,天才也好,再有多了不起的優點也好,往往都並不是完美。
就如同在學武之上天生就比別人多出一股機靈勁兒、舉一反三的聶爭,此時他的廣博對付不了千焦的專一,是以他需要一反自己的習慣,隻專注於眼前那唯一的一拳。
這並不容易。
可他麵對的是天生專注的千焦,如果他不能將自己提升到無限趨近於他的專注程度上去,那他要麽認輸,要麽不死既殘,他想要哪個?
他哪個都不想要!
聶爭咬著牙,終於在這一場較量之中第一次主動向千焦發起進攻。
因為這時的千焦已不懼他任何招式。
兩人戰作一團。
*
“這是我爭哥自創的那套超無敵的拳法?”好不容易從人山人海裏擠到林玦鋒刃這塊來的戚揚還來不及歇口氣,就萬分驚訝道,“我看不像啊,爭哥那回打我時要使出現在這個勁兒,那我不得分分鍾就被他打趴下啊!”
的確不像。
也不是不像,而是聶爭此時打出來的拳法,仿佛是在短時間內給他那套本就高妙至極、令人完全捉摸不透的拳法做了一次全方位的升級。
力量,速度,以及果敢。
這果敢是指聶爭本身。
他自創這套拳法,因招式太新,使用太少,他在舉手投足之間就難免還有些不確定,有些不自信。
而現在這種不確定與不自信已完全消失了。
這是曾見識過他這拳法的馮杉、鋒刃、戚揚幾人共同的看法。
鋒刃看向衛翩:“現在知道聶爭想要從千焦哪裏得到什麽了吧?”
衛翩一怔。
鋒刃不再多說,複又轉過頭去繼續關注台上。
反倒外行人林玦,卻忽然明白到鋒刃話裏的意思了。
聶爭想要從千焦身上找的東西,或許他早在武陵波、葉清城這些人身上看到過。
林玦轉頭看向專注看台上、神情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肅穆的馮杉,想起她和聶爭第一天踢開長寧大門的時候,馮杉說過的話。
她想,或許那也正是馮杉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那就是體會過無邊浩瀚過後,重新專於拳,極於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