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鋒第十五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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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爭從八歲開始跟著他師父釋常心、以及少林寺的師兄弟們開始習武。但在那之前,他就已有不俗的武術功底,他在意外“穿”過來這個時代時碰到了腦子,損傷了一小部分記憶,但他也記得自己的武術功底是在古少林時便已打好的。
他決定和聶照一樣拜釋常心為師、請求他教導自己武藝時,釋常心不知道為什麽很難過的樣子,問他:那你喜歡武術嗎?
他喜歡武術嗎?
這個問題一下就把他問住了,畢竟他雖然記憶有一些些的丟失,可也記得自己原來的生活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從小就唯一能夠接觸的東西,說什麽喜歡不喜歡呢。
釋常心歎了口氣,說:那你想清楚以後再說吧。
聶爭於是認認真真想了很久。
他每天看聶照兢兢業業的練功打拳,從起床到睡覺都不間斷的努力,小小年紀,沒什麽天賦,卻仿佛每時每刻都懷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講道理,這沒什麽有趣。他也時常看少林寺的弟子們練功,有天賦好的,也有天賦一般的,還有完全不成器的,有像聶照一樣努力的,也有天天想著偷懶的,講道理,這同樣沒什麽有趣。
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卻看得得勁極了,看著看著還總忍不住跟在他們身後一起學。等他忽然有一天反應過來這種得勁代表什麽的時候,他跑到釋常心麵前很大聲地說:是!我喜歡武術!
於是他就成為了釋常心的弟子。
而他的師父釋常心給他的第二個課題則是:那你有成為武者的覺悟嗎?
練武而已,不就跟別人學習課本、選擇做世界上任何一件事是一樣的嗎,這需要什麽覺悟?
聶爭再次茫然。
於是他又看了很多俠義類的小說和電影電視劇。
等他看完的時候,他師父跟他說:現在時代變了,而且即便在以前,練武的人也並不真的想小說電視裏演的這樣,天天行俠仗義為國為民。但你要明白,當你自己有了比普通人更大的力量,動一動手抬一抬腳都有可能傷害到別人的時候,你就得在學會這些之前,先學會約束自己。你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欺負好人,甚至也不能去欺壓壞人,在你每一次出拳之前,你都要想明白,你為什麽打這一拳,也要明白,學武術絕不是用來打人的。
為什麽要打這一拳?十二歲以前的聶爭沒有太多的想法,隻是單純出於喜歡。而十二歲以後,他有了一個要將一個人、或者一個家族拉下馬的目標,釋常心問他,你為什麽定這樣一個目標?是為了替你好友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報複回去嗎?
聶爭第一反應是是的,但隱隱約約又覺得這答案不夠準確,想了很久以後,他才認認真真回答釋常心:是因為他們做錯了事情,而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這樣做是錯的。
這一次釋常心朝他露出了笑容。
第三個課題,釋常心問他:習武的這條路你打算怎麽走?走多久?
這一次聶爭沒有想太久。
就一直走下去吧。他答道,等我替小照實現了願望,我就回來繼續練自己的,也沒什麽打算,就隨心而為好了。
隨心而為。
這是他在十年前就說出口的四個字。
然而在與聶千鋒一拳拳死鬥的過程中,他不知怎麽想到了這段過往,繼而又想到,這幾個月來他看似挑戰了許多高手,每一天都有所長進,現在又站在了通俗意義上代表武術最高地位的舞台上,乍看這似乎並不辜負他多年所學,然而在他每一拳出手都想著要怎麽才能打敗聶千鋒的時候,他忽然領悟到,其實他早就走偏了。自從他下山,他一路進步,一路都在走偏,他不再隨心而為,而是每一招每一式每一點進步,通通都是以打敗聶千鋒為唯一目的。
這不對。
他在很有可能要奪得象征世界武術最高榮譽這舞台上,在與他心心念念十年的對手打得最激烈的時候,忽然發現,他早已走錯了道,他的武術之道不是這樣的,他在一條錯誤的路途上死命往前走,怎麽可能打敗自己最強勁的對手?即便他真的打敗了,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他任由聶千鋒一拳搗在他肚子上。
聶千鋒臉上掠過一絲訝異,他的拳頭有多重他自己知道,聶爭也知道,有幾秒鍾他以為這家夥自暴自棄自己找死了,但是挨他一拳挨得險些去了半條命後,他發現,這家夥渾身的氣勢又一次變了。
一分鍾前還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的攻擊性與勢在必得,忽然之間通通從他身上消失了。
聶千鋒有一瞬間茫然。
在比武台上,他從沒有打過沒有攻擊性的對手,要說曾勉強有過的一個,大約就是第一次跟他交手時的聶爭,然而那個他已經很久沒再出現了,偏偏在這時候,在最不該放鬆的時候,他卻忽然鬆懈了。
聶千鋒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
聶爭卻像看穿他心思似的,忽然問道:“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跟你比武的狼狽樣嗎?”
聶千鋒當然不可能忘。
“你說我毫無與人比武的意識,差透了。但其實,那才是真正的我啊。”聶爭微微笑道,“我從小到大,學的就不是跟人逞強鬥狠與爭勝的功夫,我那次跟你比過以後,被你的氣場和氣勢吸引了,從此有意無意就跟著你學,現在乍看好似我也已經很鋒利了,但模仿的就是模仿的,我又怎麽可能以此來打敗正品呢?”
聶千鋒心裏忽然有所預感。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聶爭輕描淡寫道:“為了打敗你,我還是做回我自己吧。”
原本的聶爭是什麽樣?與世無爭,能容能忍,一招一式,自有分寸。
這樣的他怎麽跟又凶又狠的聶千鋒比?
事實證明,是能比的。
畢竟無論他心態如何,他實力境界確實與聶千鋒都在同一層高度上。
兩人這已是第三輪交鋒了。
第一輪的兩人瘋狂炫技,第二輪的兩人各自拿出了自己全部實力,第三輪的兩人……回歸自我?
而看在觀眾的眼裏,就是兩人比武的節奏節節減慢,從部分專業武者都需要慢放才能看得清的瘋狗模式,一直遞減到非專業武者很想按快進鍵的“悠閑”模式。
但速度快慢絕不代表實力強弱,至少看在真正大師級的武者們眼裏,兩人直到現在,才終於算是打出了世界冠軍應有的水平與風采。
他們每一招都來自真正的多年所學,出於他們對自己的信任與依賴,技巧與招式,到了這裏都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舞台已完完全全隻屬於他們自己,該怎麽打,就怎麽打,想怎麽打,就怎麽打。
最後的冠軍會是誰?
*
“第十二屆世界武術大賽總冠軍,聶爭!”
*
台下有無數的人在歡呼在雀躍。
聶爭從地上抬起頭,看見林玦看著他使勁地睜著眼,卻還是止不住眼淚不住地往外流。
他很想按按她的腦袋,擦掉她的眼淚。
但是現在他還不能。
慢慢地,他從地上爬起來,而後往前幾步,朝聶千鋒伸出手。
沒有接他的手,聶千鋒翻身仰躺在地上,抬手遮住眼睛:“我為什麽會輸給你?”
聶爭眨了眨眼,整個人都還在脫力的狀態之中,反應有些遲鈍,好一會兒才反問:“你覺得需要理由?”
“仔細想想,好像真的不需要。”聶千鋒輕笑一聲,“你贏或者我贏,大概各占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吧,非要說你比我占優勢的地方,大約是你想贏的信念終究還是要比我更強一點。”
他從小練武,就是為了跟人爭勝。
聶“爭”從小練武,卻是出自自己喜歡。
然而好強的他遇到平和的聶爭,在兩人的勝負執念上卻終究還是聶爭更勝一籌。
因為他有著自己想要做的事。
“那麽,”聶千鋒目光透過指縫看向他,“你贏了,現在你想做什麽呢?”
沉默片刻,聶爭緩緩直起了身。
他整個人都很平靜。
即便是在評委會宣布他是新的世界冠軍的那一刻,在他終於實現了自己多年心願的那一刻,他也並沒有表現出什麽激動的神色,仿佛這一刻早在他預料之中,這隻是個結果,而不是什麽驚喜。
台下的任意一個與他認識或不認識的觀眾,大約都要比他更驚喜。
他太平靜了。而最重要的原因則是,這對於他並不是什麽至高榮譽巔峰之名,不過就是個、讓他終於能夠一書胸臆的平台而已。
他平平靜靜地問組委會的人:“能給我一把剪刀嗎?”
這個要求很奇怪,沒人知道剛剛得到世界冠軍的人不激動不感恩不流淚,卻偏偏要一把剪刀是為什麽,但無論為什麽,他也不可能在這個地方拿把剪刀行凶,是以組委會的人一邊嘀咕,還是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去給他找來了一把剪刀。
聶爭用這把剪刀……一刀剪斷了自己長長的一條馬尾。
在所有人驚訝的注目中,他淡淡道:“我是從十二歲那年開始留長發的,那個時候就想著如果能有這一天,我就當著一些人的麵把頭發剪下來。算是幫一個人,還一份曾被人生養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