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楊柳依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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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頓時眉開眼笑,拱手給張神醫拜年,然後阿玲狡黠的對孟老板道:“老板你看張神醫都給了,您......”
    孟某人眼皮一撩,很是絕情,“若剛剛不是我,你一個月的工錢都輸沒了,你還想敲我竹杠?”嚇的跟在阿玲身後原本想一起給他拜年的小景都乖乖閉了嘴。
    屋外鞭炮齊鳴,阿玲興奮的拿出早就備好的鞭炮,催著眾人穿了鬥篷,一起到院子裏放鞭炮。
    因為是除夕夜,滄州城解了宵禁,各家各戶在院子裏放鞭炮,燃煙花。阿玲拿著一炷香小心翼翼的點了炮,捂著耳朵躲的遠遠的。
    孟老板和張神醫並肩立在廊下,看著阿玲和小景被劈裏啪啦的炮竹嚇的四處亂竄。轟然一聲巨響,官家燃放的巨大煙花綻放在頭頂。
    幾人齊齊抬頭仰望,阿玲驚叫:“快看快看。”
    沸反盈天的嘈雜聲裏,張神醫聽到身邊人底底的出聲,“又是一年了。”
    這聲音像歎息又像惆悵。
    他側目去看身邊的人,那雙桃花眼不笑的時候像是噙著若有若無的悲傷,他的側臉印著漫天垂落的煙花,勾勒出一個絕美而又孤獨的剪影。
    鬼使神差的,張神醫伸手揪住了他低垂的衣袖,展顏微笑,“新年快樂。”
    待夜深人靜,孟老板睡在自己那張軟死人的榻上時,那笑容還在眼前晃個不停,像是含著春日第一縷的陽光,又像是帶著冬日落雪時的純淨,那樣幹淨而又純粹。
    “新年......快樂嗎?”孟老板無意識的喃喃,而後睡去。
    他是被嚶嚶的哭泣聲吵醒的,這聲音細若遊絲卻延綿不絕,縈繞在耳邊擾的他不能安睡。
    終於忍無可忍的一個翻身坐起,沒好氣的說:“你在這哭了三日了,再哭,我明日就將你砍了。”
    門窗四畢,屋內卻徒然起風,那風像是夾著江南的潮濕卷進來,還帶著兩三片點點嫩綠的柳葉。
    一個身段婀娜的女子從風裏顯形,她著一身翠綠長裙,腰間係著一塊通體碧綠的玉佩。芙蓉麵,柳葉眉。連聲音都是細軟溫潤,“求孟老板救我。”
    孟老板支著頭看了一眼那女子,“我已救過你一次,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女子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盈盈跪拜在塌前,“求孟老板再救我一次。”
    “你好不容易死而複生,重拾修為,如今也修得仙體還要我怎麽救你?”
    “我修為尚淺,隻能離開樹體幾丈遠,如今有人嫌我礙眼要將我砍了去,求孟老板救救我吧。”說著,樹精哭的愈發傷心,孟老板打斷她,起身推開窗戶。今
    夜月圓,皎潔的月光透過樹影灑下,借著微弱的月光,依稀可見街口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原來這樹越長越好,神樹的名聲也便越來越大,附近大廟山上的寺廟原本包攬這方圓幾裏地的香火,可平白無故的竟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神樹搶了功德。
    轉眼便到了年關,往年不愁吃喝的和尚竟連頓飽飯都吃不上,無奈之下還要親自下山化緣。
    這可是許多年的頭一遭,下山一看這所謂的神樹前竟貢品如山,樹下的銅錢更是壘成了小山,心裏哪裏受的了,於是暗地裏一商量,不如乘著今夜萬家團圓,又沒有宵禁,幹脆將這樹砍了去,好一了百了。
    這幾個和尚近幾日已經在周圍晃悠了許久,樹精提前預感到危險,早就想找孟老板求救,可無奈修為淺還不能離開樹體,好不容易今夜能夠脫開本體了,這才來向他求救。
    那樹精哭的梨花帶雨,擾的孟老板睡意全無。隻好將氣撒到心懷不軌的和尚身上,也算幫她一幫。於是拿了一張桌上的紙,捏了個訣,隨手扔在了風裏。
    那紙飄飄蕩蕩的落在樹下,忽而一變,化成人影,披頭散發,白袍垂地,舌頭伸的足有兩丈長,猩紅紅的像蛇信子。一副吊死鬼的模樣飄著往那幾個偷偷摸摸的身影而去,隨即就聽見一聲慘叫,“鬼呀。”那幾個人便連滾帶爬的跑遠了。
    樹精見了,又拜謝了孟老板一回。孟老板此時睡意全無,長夜漫漫,樹精便講起自己的故事,算作消遣。
    原來柳樹精是有名字的,喚作依依,卻不是自己起的,是一個叫齊錚的人起的。那是一百年前了,彼時依依還隻是長在齊家後院的一棵小柳樹。
    齊錚是齊家的少爺,他從小就喜歡在樹下讀書、習武。少時的齊錚搖頭晃腦的在柳樹下背書,背到《小雅·采薇》時便對柳樹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以後我叫你依依好了。”
    從此柳樹便有了名字,她看著他從孩童長成少年。也終於修得了人形,偶爾在樹上冒頭偷偷看他。
    她卻不知他早就發現了她,在她又一次偷偷躲在樹上看他練武的時候猝不及防的抬頭對她說:“喂,你老躲在樹上做什麽?”
    依依嚇得腳滑,一個不小心從樹上跌下來,齊錚見了,趕忙伸手去接她,哪知他身量太小沒接住,兩人滾作一團,吃了一嘴泥。
    齊錚急忙爬起來,扶起她連連道歉,“姑娘莫怪,我不是有意的。”
    依依雖然氣他突然嚇她,但更氣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齊錚頓時笑了,也不怕她,“你是依依。”他從小就知道依依是有靈氣的。
    他讀書累了靠著樹休息,跟樹說話,說到好玩的樹便會抖動,像是笑彎了腰。說到傷心時樹枝也會垂下,仿佛跟著難過。
    後來,他頂著烈日練武,那樹枝便伸展開努力地替他遮涼。所以他自小便相信這樹是活的,卻沒想到竟是個花容月貌的女子,實在是驚喜得很。
    依依還清楚的記得他笑著叫她名字的樣子,他的眼中像湧著無數的星辰璀璨,仿佛故人久別重逢。
    想起往昔,她的嘴角忍不住的翹起,綻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孟老板飲了一口杯中的酒,那酒已經涼的徹底,冰冷冷的一路順著喉嚨滑進肚子裏,聲音都帶著冷下來,“你們這些小妖,千百年苦苦修煉,卻如此輕易的沉溺於人間的情愛上。”
    依依搖搖頭,柔聲反駁,“孟老板此言差矣,千年修煉,羽化成仙哪裏比得上有一人真心相愛。”
    “浮生世間,人的壽命不過匆匆百年。百年一過,什麽情啊,愛啊都得灰飛煙滅,你放著修仙正道不走,偏偏要動情。”孟老板又一口冷酒下肚,“你修煉千年應該比我清楚,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心不動,身不妄動,不動則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