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師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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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承帶著柴真金,一路向東往海域深處行去,柴真金拔除了天柱脊的傷勢,經過天承的丹藥調理,而今已經無甚大礙,除了腰身特別柔軟之外,以真氣操縱身體也和尋常人一般無二。
但是從今往後,柴真金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酣暢出拳了,缺少了脊柱的他整個身子都好似掛臘肉一般,就更別說將周身的筋骨氣血擰在一起出拳了。
饒是柴真金這些年時常偷懶不去練功,但驟然不能施展拳腳還是讓他有一些不太適應,再加上剛剛和李元錦重逢就再度分別,心中十分的不爽利,一路上也是一反常態的鬱鬱寡歡。
天承雖然背對著他,但是柴真金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注視之下,天承嘴角擒笑卻不開口,任由著柴真金不住地落寞,心情直接沉落大海,紮進最深最漆黑的海溝裏麵去了。
這個徒弟,天分過高,雖然是有天柱脊的原因在,但是卻也不全然如此,而今突逢打擊,讓他從出生之時起就順遂無比的日子落了低潮,對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天承並不擔心他的心境,這個孩子之前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在證明著他有一顆通透之心,待在低潮裏麵仔細審度一下自己,還能更加清楚的看清自己的本心。
師徒二人沉默而行,一路穿波破浪,也不知深入海中究竟多遠,終於看見了海平線處出現了一座朦朦朧朧的山峰,伴隨著碧波蕩漾越來越清晰與明顯。
柴真金看著眼前,開口問道:“師父,前麵那山,就是咱們宗門所在了嗎?那山叫什麽名字?”
天承輕笑點頭道:“那山正是我太清的道場,名字你肯定也聽過,稱為蓬萊。”
“蓬萊仙山?”柴真金疑惑不已,隨即笑著說道,“師父,那咱們家後院不就是方丈和瀛洲了啊?”
柴真金不過是開玩笑,但是天承卻很認真的點頭道:“正是,方丈和瀛洲,而今也在我太清門下。你小子確實靈光,猜的倒是挺準的,說明你跟此處有緣啊。”
柴真金撇了撇嘴,心中腹詼有個屁的緣分,還不是你上趕著來找我的,嘴上卻有些疑惑問道:“師父,聽你話裏的意思,方丈和瀛洲之前還不是我們的?那咱們是從誰手上搶來的?”
天承轉身跳起,一巴掌拍在了柴真金頭上,不滿的說道:“怎麽說話呢,什麽叫搶的?那是我們友宗搬離之後,托付給我們一起幫忙照看的。”
“照看的?”柴真金好奇道,“那這麽說,以前這三座海外仙山,其實都是我三清門下的嘍?”
天承點了點頭道:“不錯,其實這事情說來話長了,早在萬年之前,天下局勢並不是如此,那時候民智尚未開化,道、儒、釋三家共行教化之事,本是和和美美的一樁好事。”
“隻是那個時候,佛門突然時興起了‘掌中佛國’,門中弟子尚未到尋道境界便能開辟一方小乾坤,將黎民百姓納入其中拜自己為神靈,吸取信仰供奉行那‘焠神之法’,一時間流毒天下,禍亂千古。”
“無奈之際,道儒二教聯合起來,將整個釋門趕到了極西處的龍腰洲,勒令他們再也不許東進一步,還圈畫了申山一處作為天下法外之地,以此來牽絆釋門的手腳。”
柴真金撇嘴道:“好家夥,把人家趕到了窮鄉僻壤,還在人家心口戳刀子,夠狠的啊。”
頭裏還有半句,“搶不過人家就掀桌子不玩了,道儒兩家實在是不厚道”,柴真金想了半天,都沒敢說出口去,生怕師父當即就要以大逆不道之罪來清理門戶。
天承輕笑道:“確實如此,但是若非當年釋門大行‘掌中佛國’,做的實在太過分的話,怎麽會落到之後的下場去。而今天下的格局,也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行成的。”
“道門三宗原本的道場就是這海外三座仙山,當年道門驅逐釋門之後,為了遏製住釋門的東進念頭,便將兩個友宗在首陽洲上落戶紮根了。”
“玉清宗於首陽洲西境相中了天下龍脈之始的昆侖山,便在那裏落下了腳,成了阻止釋門東進的第一道屏障。上清劍修殺伐果決實力超然,就在中陸選了一片大山,做了中流砥柱。”
“兩個友宗走後,兩座仙山空了下來,就一起交給了長宗太清,也就是我們看管照顧,諾大的三座仙山,而今也是空空蕩蕩,寥無人煙嘍。”
柴真金點頭道:“嗯嗯,挺合理的,兩個有出息的兄弟出去闖蕩了,就把原本的家業交給家裏大哥來照顧,應當應分的。”
天承對於柴真金的混蛋邏輯竟然還有幾分讚同,輕輕的點了點頭,師徒二人迎著蓬萊仙山而去,很快就來到了海岸邊上。
柴真金看著眼前的蓬萊仙山,麵色有些詭異的問道:“師父,這就是咱們的場子了?看這個樣子,兩個友宗的山頭你們照顧的肯定也不怎麽樣啊?”
眼前的蓬萊仙山,草木繁盛百花錦繡,尚未登島,就能聽見陣陣鹿呦猿啼,能嗅到縷縷百花千果,能看見層層山清水秀。隻是這山青的,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
整座蓬萊仙山,除了迎麵處的一座牌樓和牌樓下一條悠長的青石板路,四下到處都是濃密的擠不下拆不開的樹叢,花朵,藤蔓...好似一麵點綴花色的綠色大牆一般,矗立在柴真金的麵前。
不過奇怪的是,不管這些花草樹木如何繁密,卻始終沒有任何一枝攀附到了那座牌樓上,也沒有任何一草生長到了青石板的路上,一切都顯得極其自然,但是卻又遵從規矩。
天承笑著說道:“這也是沒辦的事情,太清素來一師一徒傳承,人手實在太缺,若是隻收拾了自己的門庭,反倒是讓友宗覺得我們對其餘兩山不上心,就索性一視同仁都不去管了。”
柴真金對此嗤之以鼻,能夠把懶散說的這麽冠冕堂皇大義凜然的,自己這位師父,和這個稀裏糊塗拜進來的宗門,也算是人間極品了。
柴真金抬頭,看著頭頂牌樓上的“大道自在”四個大字,隨著師父一起邁步踏上了青石板路,往蓬萊仙山內處走去。
一路行來,所見不少高大巍峨的殿宇,但是也無一例外都被繁盛的樹叢花木四下圍著,隻留出前麵一條青石板路通向大門,柴真金此時對此已經是見怪不怪,撇著嘴一路緊跟往內裏走去。
終於,兩人來到了一處巨大的殿宇之前,這一處大殿總算比其他地方要清淨一些,起碼殿前空出來了數十丈大小的一片空地,好似繁密荷塘之中碩果僅存的一朵荷花一般。
空地之上,有兩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正在端坐對弈,二人身前並無棋盤棋子,但是隨著他們虛空捏指落下,身前半空之中,便會浮現出棋子虛影,黑白交錯。
麵對著柴真金的老人看起來年歲不小,整個人已經幹癟佝僂的好似一棵枯樹,坐在那裏也是似睡非睡的樣子。但是從他偶爾睜開的眼縫之中卻不見半分渾濁,睜眼之間反倒是如春沐大地一般,生機盎然,令人看一眼便周身舒泰。
背對著柴真金的人背影看起來無比的熟悉,柴真金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敢相信般的低聲呢喃道:“二爺爺?”
老人聞聲轉身輕輕點頭,而後笑著對身前的老人說道:“師叔,您看看,這孩子怎樣,配不配傳承太清的無上妙法?”
柴真金何等的機靈之人,聽到二爺爺開口詢問,立刻就知道了身前這老人身份不凡,當即跪在了地上頓首叩頭道:“師祖在上,徒孫柴真金叩拜。”
老人久久不曾回應,好似又睡著了一般,良久之後才微微睜眼,露出一個微不可查的笑容,輕輕抬手說道:“煉丹去吧。”
煉丹去吧!
太清宗以丹道成名世間,老人這一句話,便是首肯了柴真金作為門下弟子,得以傳承太清宗的無上大道!
柴真金立刻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再度磕了一個頭之後才緩緩起身,也不開口招呼無有先生,退身來到了天承身後站定。
天承看著柴真金的乖巧模樣,無奈的輕哼了一聲,而後對著麵前兩人說道:“師父,師兄,那我就先帶成真去拜謁丹爐了。”
說完這話,天承也不等待答複便邁步離開,柴真金無奈的跟在他身後,向無有先生投去一個委屈的表情。
麵前的老人再度開口道:“天侑,這孩子不錯,太清門生興旺,有你一功。”
整個宗門上下三人,居然稱之為,門生興旺?
無有先生笑道:“師叔,該你落子了。”
天承帶著柴真金,一路走到了麵前大殿之中,三清宗門大殿,供奉的始終是三清的三位祖師,柴真金依例拜過之後,就隨著天承來到了後殿之中。
後殿內,是一座高九丈九尺九寸,粗有三丈六尺五寸的巨大三腳銅爐,丹爐四周圍刻著二十四節氣的世間場景,頂端有一百零八個拇指粗細的小孔,正徐徐的冒著青煙。
但是丹爐底部,卻隻有尋常燭火一般大小的一個火苗,孤獨柔弱的舔舐 著爐底,看的柴真金一陣陣的心酸,不由得心疼起了這一撮小火苗。
天承伸手按住柴真金,將他的臉對準了丹爐底下,笑嘻嘻的說道:“你不用心疼它,之後的三年,你就要和它一起守望相助了,好徒兒,趕緊鼓起腮幫子,給為師把火吹的旺旺的。”
柴真金無奈的翻了個白眼,真的就鼓起腮幫子,懷著一口將它直接吹滅的促狹心思,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的吹著這撮火苗。但是不管他怎麽努力,那撮火苗都隻是微微抖動,將舔舐的區域變得大了一點點。
天承樂嗬嗬的說道:“好,做的好,就該是這樣。”
同時伸手拿出自己身上的天漾瓶遞給柴真金,笑著說道:“好徒兒,吹火渴了就喝這個,世間本源之水,都在這裏頭了,管夠!”
著雍城降低了飛行的速度,緩緩的落在了旃蒙城西側二十裏之外的大坑之中,將地麵變成了平平整整的一塊。四下城門打開之後,東麵立刻就有幾騎高頭大馬率先走出,朝著旃蒙城的方向而來。
韓新符坐在馬上,有些憂慮的問道:“王後,我留在這裏,我師父真的能夠找得到嗎?若是不行的話,我看還是先回宗門去等他好了。”
著雍城城頭之上救下韓新符的,赫然就是淩雲閣的少主,王家的長子王後,確定了韓新符的身份之後,他無比熱絡的豐盛款待,直接就與韓新符兄弟相稱,簡直親密的不行。
王後滿麵笑意的說道:“當然能找得到了,小叔叔跟我們那可是 熟的不行,進去旃蒙城後,我立刻就想辦法聯係他,你就留在此處養一養傷,不用操心其他的事情了。”
韓新符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跟著王後一路進了旃蒙城,徑直朝著城中的王府過來,下馬進門之後,王後都不讓韓新符先坐下歇息,直接拉著他穿堂過院,來到了內庭一間大屋之外。
王後輕輕敲了敲門,聽到裏麵出聲之後一把推開了門,拉著韓新符就走了進來,對著裏麵的人笑容洋溢的邀功道:“小姨,你看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韓新符舉目望去,屋中人是一位身穿淺白素衣羅裙,雲鬢高挽,淺淡施妝的女子,看到了她望向自己,韓新符趕緊又低垂下了目光,緊守著君子之禮,不去端詳她的容貌。
但是僅僅一瞥,韓新符就知道麵前這人,絕對是一位世間少有的絕色女子。
女子聲音清越動聽,好似空穀幽蘭百靈回響一般,緩緩開口道:“小猴子,你怎麽還是毛毛躁躁的,這位少年我從未見過,怎麽會知道他是誰呢?”
王後嘿嘿一笑,接著說道:“那你再猜猜,他是誰人的徒弟?”
女子立刻就知曉了麵前少年的身份,這世間任何人,都不足以讓她多出半分的重視,但是能讓王後帶到她麵前,還直言是別人的徒弟,那麽這人是誰,立刻就昭然若揭。
王後見她微微動容,又轉頭對著韓新符笑道:“新符,這位是我素仙小姨,還不趕緊拜見一下?”
韓新符當即施禮,低垂著頭開口道:“素仙小...姐姐好,在下韓新符有禮了。”
韓新符原本是要隨著王後稱一聲“素仙小姨”的,但是想起了當初在荊山被雨憐擰的生疼的耳朵,他立刻吃一塹長一智的臨時改口,將其稱為了“姐姐”。
素仙微微一笑也不答話,款款的走到了韓新符麵前,伸出兩根玉指捏住韓新符的耳朵,輕輕一擰道:“你叫我什麽?”
韓新符滿頭霧水,當初離開荊山之後,師父就曾教過他,“新符,世間女子都是喜歡被人叫的年輕一些的,在身份輩分上,對於男子的那些尊重,其實是不適用於女子的。”
韓新符當時恍然大悟,還直呼這是在書上不曾學過的處世學問,一度被他奉為圭臬,怎麽到了今日卻又突然不好用了?還是被人捏住了自己的耳朵?
韓新符一時有些遲疑,不敢開口再度稱呼,王後站在他旁邊小聲提醒道:“叫什麽姐姐啊,叫師娘!”
“啊?!”韓新符一聲驚呼,有些不敢相信的說道,“可是,師父從來都沒有跟我提過此事啊。”
素仙微笑著說道:“你師父臉皮薄,一直不敢跟別人說我的身份,但實際上我們早就已經...你師父身上,是不是時常穿著一件青色的法袍,名叫丹青的?”
已經,已經什麽?素仙欲言又止的話頭,反倒是促成了韓新符的無限聯想。
韓新符有些愣愣的點頭,素仙接著笑道:“那就是了,那法袍可是我親手縫製的,所以他才日日穿著不肯脫下。你說,我們得是多麽親密的關係,才能讓他如此衷愛這件衣服?”
韓新符眉頭緊蹙,依然不太敢開口稱呼,素仙笑了笑道:“你還不信是嗎?好,那我當下便聯係他,讓他不日之間就趕到這裏,這你總能信了吧?”
素仙鬆開了捏著韓新符耳朵的手,從自己的鬢間拈出一根青絲繃緊,伸出另外一隻纖纖玉手,以指尖輕柔的撥動了幾下。細細的青絲堅韌的好似琴弦一樣,立時彈出了幾個清脆動聽的聲音。
鹿邑李氏府中,李元錦和李博服進了第二重庭院,李鳴悅招呼了一聲就徑直離開,任由他們兩個年輕人說話了。臨走之前,還特意請李元錦在此多留幾天,李元錦也隻能笑著抱拳,既不答應也不回絕。
之後,李元錦就將自己和徒弟失散的前因後果又粗略的說了一遍,李博服聽完之後搖頭道:“確實沒有人前來找過我,若是真有的話,我不可能不去管的。”
李元錦也點頭道:“那是自然,博服兄的性情我還是了解一些的,否則也不會囑咐徒弟來向你求救了。”
李博服歎氣道:“真是可惜,若是你徒弟來了,我就能有借口和你好好打一架了,不知道當下還能不能有這個機會?”
李元錦笑道:“這陣子事情挺忙,我本來還打算先去一趟雲築宮,找一找知希敘舊的...”
殺手鐧一出,李博服當即認慫道:“好好好,不打不打。我就不行了,你小子還能用這個借口卡我一輩子不成?”
李元錦笑道:“有用時先用著,反正好使。”
二人正在說笑之間,李元錦驟然感覺身上的丹青法袍衣襟處,有一根細絲輕微的顫動了幾下,那幾個細微的音節組合在一起,落在耳中就變成了六個字。
韓新符,旃蒙城。
李元錦無奈苦笑,原本以為最難遇到的情況,結果還就這麽巧給遇到了。
無奈之下,李元錦隻能找到那根適才顫動的細絲,催動真元輕輕的彈撥了幾下,將自己的意思也傳達了過去。
之後,李元錦對著李博服抱拳道:“博服兄,真是不好意思,我收到了徒弟的消息,當下就得離開了,還請多多見諒。”
李博服訝異道:“你是怎麽突然就收到的消息?這麽著急幹什麽,莫非你徒弟還能在什麽龍潭虎穴之中不成?”
李元錦無奈笑道:“於他而言,那裏是絕對的安全,但是於我而言就真是龍潭虎穴了,我怕我晚去一會,我那傻徒弟就要給人策反過去了。”
素仙鬢邊的青絲竟然沒來由的自己顫動了幾下,發出了幾聲清脆聲響,三個人都清晰的聽到了那三個字。
謝,速來。
素仙雙手疊放身前,對著韓新符雍容的一笑,韓新符幾番掙紮之後,還是彎曲了身子,以大禮再度參拜了下去。
“師娘在上,徒兒韓新符有禮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