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7章 求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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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端午了。在這些日子裏,皇甫淳還真是和淩霄子鬥起了書法,原本淩霄子也就是在書法的流派和知識上比皇甫淳多一些,在筆力上並不占優,可這段時間以來,自己肚子裏的那點正經玩意已經傳授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一些旁門左道了,而這些不入流的技法教不教?老道猶疑過。
何為旁門左道?自然是如何仿製古畫古字了,遠了不用說,這大清朝早年的幾位丹青高手的作品,老道全都臨摹過,他學這些的起意是為了在收藏中鑒別贗品,他的一位館業老師,就是因為栽在一幅石濤的山水畫上,前後賠了底掉,還汙了名聲,從那以後,淩霄子就深究作偽和臨摹仿製的技法,如果不是他本心正氣,怕是早就把收藏界弄個天翻地覆了。丹青的手段搞完了,淩霄子又深究其它物事的作偽做舊的手段,可以說,淩霄子就是個作偽的大家,不過他自己從不出手而已。經過這半年多的觀察和考察,淩霄子覺得皇甫淳的心性還是正派的,不會去搞歪門邪道,於是,。他決定把古玩收藏裏的貓膩手段告訴皇甫淳。
古玩行裏的貓膩皇甫淳並非一無所知,在老家的南紙店裏,自己的父親就有過教誨,可他沒有見過那麽多五花八門的手段,聽師叔說起來還真是琳琅滿目。不過,已經接觸過西學的皇甫淳不會簡單的認同,起碼,那個把普通白玉放進羊肚子裏染沁色的道道他就不認同,在學地理的時候,他多少接觸到了石頭是如何形成,如何五顏六色的道理,學化學的時候也接觸到了各種元素和周期表,他可不認為那種血紅的沁色就是用動物血能泡出來的。於是,到了現如今,淩霄子與其說是教皇甫淳學那些歪門邪道,還不如說是跟皇甫淳討論這些貓膩如何更有效更逼真了,弄到後來,淩雲子讓皇甫淳發毒誓,絕不用這些手段謀財。
這一年,大清國更是衰弱了,八國聯軍裏的小日本終於在東北把老毛子沙俄給幹趴下了,整個東北一下子落入了日本人的手裏,那裏更亂了。
皇甫淳在李記書局已經幹了半年多了,這半年裏,他已經學完了京師大學堂裏的算學和地理,而那些政治卻是讓他看的五迷三道的,一時半會無法理解,就像淩霄子說的,看了天演論後,皇甫淳無論如何不能想象,人如何像畜生一樣的去思考問題,那裏麵說的物競天擇不是從另一個角度在說,西方列強欺負我們是有道理的嗎?如果都這樣,那天理何在?公道何在?正是有了這樣的心思,當嚴複從天津給皇甫淳寫了信後,皇甫淳也不過是恭謹的回了一封禮貌的信,絕對是敬而遠之,皇甫淳知道自己不夠格去與人家討論這些,可他自己不認同是真的。
半年多裏,從淩霄子那裏學了鑒賞古董的本事,在一次上班的路上收了地攤上一個黑不溜秋的小香爐,看上去還挺不錯的,沒怎麽去深琢磨,花了一兩銀子買了下來。這幾乎是他半個月的工資了,可他覺得還是值。
自打淩霄子住到了皇甫淳這個院裏後,似乎也轉運了。被皇甫淳給拾搗的挺有看樣了,結果,在天橋出攤的收益也好了起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地,被他盲人瞎馬的蒙中了幾個卦象,結果人家歡喜的跑過來給他禮金,弄得老家夥自鳴得意了好一陣子,其實,他說的卦象都是模棱兩可的,正反都能圓,吉祥事情蒙中了自然有回頭客,倒黴事情蒙中了也能傳個口碑,現在就差掛上一個“鐵口神算”的幡子了,不過淩霄子不幹那樣的事情,太嚴重的坑蒙拐騙的事情不做。
話說這僧道打坐都喜歡沐浴焚香,到了皇甫淳這地方,每天沐浴的可能性不大,可每天點上一炷香還是行的。沒有香爐,老頭子用一個破碗放點沙子湊合用。
那年月能隔三差五去澡堂子泡泡的就是有錢人了,這師徒倆還沒有趁到天天去泡澡堂子的地步,也就是十天半個月去一次,那還是因為要去澡堂子裏洗頭,編辮子,要不然這頭發上早晚得長虱子。淩霄子人老發希,花白的頭發也沒幾根,道士混不吝,可皇甫淳不行啊,眼下都十七了,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別看就腦瓜頂上留了那麽一小塊地方,那編出來的辮子也是油光水滑的。與一般人還不一樣,他是有功名的人,這辮子就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樣把辮子纏在頭頂上,還得編梳的漂漂亮亮的,掛在身後,否則,一定會被人瞧不起。
其實啊,這個時候的一些人已經變通的不編辮子了,把頭發鉸短嘍,就那麽散開披在肩上,有人說了,這不是違反了大清律嗎?滿人進關後,不是喊出了“留發不留頭”嗎?你敢把辮子鉸了,不怕殺頭啊?不介,人家有話答對,“我剃頭了啊,您瞅瞅,我這頭發都快剃道後腦勺了,我不就是沒紮辮子嗎?大清律裏有哪一條說了必須要紮辮子的?”還真沒有,滿人的象征就是把腦瓜門上的頭發剃掉,到底是紮辮子還是……真沒規定。乃至到了後來辛亥革命後,還有許多人都是這樣,把腦門刮的鋥亮,留著披肩的長發,對哪邊都有解釋。
也就是因為淩霄子每天晚上做功課的時候要焚香,所以,皇甫淳才到地攤上收了那個小香爐,晚上拿回家給老爺子一看,老爺子頓時就在那邊仔細端詳起來。
“師叔,今兒早上在路上碰到的,非要我一兩銀子,我熬不過他,是不是買貴了?前些日子,我見隔壁的翠竹齋也收了一個,是花了五兩銀子收的,所以,我就覺得價錢還行,就買了,您這晚半晌的做功課,總得有個香爐吧……”
“小子!你運氣不錯啊,這可是一個宣德爐啊!”淩霄子仔細看了後說道,“還是正兒八經的宣德爐,是宮裏用的小玩意,好,這東西趕明兒我找個地方賣了,至少能換回來500個大洋,好東西啊!哈哈,也許能買下這個院子了。”
“啥?你賣了,那咱們不又沒香爐了?您晚上做功課咋辦?”
“傻小子,賣了這香爐,能換回多少其他的陶器香爐啊?你這算學是白學了!”淩霄子不屑的諷刺著皇甫淳,“趕明兒我去問問這個房東,看他願意不願意賣房。”
原來,這房東家道中落,前些日子嚷嚷著要把這裏的房子賣了,開口要大洋300塊。去年,在這四九城裏還使銀兩,可過了年,這四九城裏也開始用大洋了。
自打鷹洋流入大清國後,除了四九城和一些傳統的買賣外,民間幾乎都流通大洋了,大洋的使用比銀子方便多了,也不需要走到哪兒還帶著個小稱。滿清政府早在1897年就開始策劃改用銀元了,偏偏腐敗的政府鬧不來,到了1903年,戶部在天津籌建製造銀錢總廠,1905年正式建成,改名叫“造幣總廠”,還出了一些樣錢,可是下麵的一些封疆大吏等不及了,他們早早就在各自的勢力範圍內搞了造幣廠,仿造外國的銀元做出了許多銀元。當時,進口的銀元種類很多,除了早期的鷹洋,還有美國的、英國的、法國的等等,人們一時半會也分不清,在那個年代就管銀元叫“大洋”了。等到後來袁世凱上台,大量的袁大頭湧現,講究的說那是袁大頭,不講究的就叫光洋了,無他,袁大頭沒頭發,光禿禿的。
乙巳年(1905),京城裏已經普遍開始使用大洋了,盡管戶部還沒有宣布,可這裏從百姓到官宦家,早就開始用大洋了,就是錢莊裏開出的銀票也從“兩”變成了“圓”,這就是為什麽淩霄子說那東西的價錢用元來衡量了。
按照折算,皇甫淳當下每個月的薪水要從二兩銀子變成了三塊五角大洋,張總辦嫌麻煩,幹脆就給皇甫淳把薪水變成了五塊大洋,說起來是給他漲工資了,可實際上,現如今的皇甫淳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他所校驗的書稿是又快又好,早就該給人家漲工資了。類似如此勤奮好學的打工仔,去哪兒找啊。
“師叔,這真是宣德爐?您是怎麽看出來的?”皇甫淳有些興趣了。
於是,淩霄子把宣德爐的前世今生說了一遍,最後才總結道,“實際上,宣德皇帝朱瞻基當時就鑄造了3000個,這是有史書記載的,還說這些宣德爐用的料是經過12煉啥的,其實,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這種形製的東西走入了百姓家,走進了普通的場所,在這之前,青銅器都是很神聖的,哪怕就是一個尊,一個鼎,都不是隨便人家敢用的。”
淩霄子一邊說,皇甫淳一邊點頭,他發現老頭子在品鑒古玩上還真是有一手。
“根據史書記載,這宣德爐當時是按照宮裏各個地方需要而製作的,有大型的,放在重要祭祀的地方,有中型的,放在宮裏練功打坐的地方,還有一些小型的,是放在後宮各個地方燒熏香的,你這個應該就是屬於後宮用的。”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我記得好像在本朝也做了不少啊,還有許多是錯金的,看上去非常漂亮,這個看上去黑不溜秋的,一點都不顯眼啊!”
“這就對了!”淩霄子瞪眼說道,“宋元以來,上層講究的就是素雅,這大明朝宮裏小物件就沒有可能雕龍刻鳳的,你也不想想,這些小東西能在宮裏搞的很奢華嗎?那不是喧賓奪主了?讓周圍的其它擺設如何放?”
“可是我聽人說宣德爐也有錯金的啊。”皇甫淳不服氣的反問道。
“那是後世仿製的,從順治年起,一直到現在都有偽冒的,尤其是乾隆爺,喜歡張揚、顯擺,乾隆朝做出來的銅爐就有不少是錯金的,論年代,那是沒法跟宣德爐比的。”淩霄子很認真的繼續說道,“宣德爐裏也有大器,那是用於祭祀場所的,原來在先農壇、天壇、地壇都有,後來都流失了。你手上這個小香爐估計也是八國聯軍鬧京城時散落出來的,唉,那些白毛鬼、紅毛鬼的不懂得這東西值錢,肯定是隨手就扔了,不知道這是哪個乞丐拾到了,你瞅瞅這上麵的土,還有一股子糞味呢,我得想法子把這玩意洗出來……欸!多少好玩意都毀在那群羊毛子手裏了,真是可惜了的,國家羸弱,受欺負啊!”
十天後,淩霄子還真是用那個宣德爐換回了這個宅子,隻是,成交後,一些業內人士說淩霄子當了一回“棒槌”,那個小爐子在私底下足足可以賣出五千大洋,而淩霄子送到當鋪裏死當,隻賣了900快大洋,顯然,這個虧吃大了。
那個年代,這種玩意真能賣出那麽高的價兒嗎?能,五千大洋都是低了。這四九城裏是典型的兩極分化,庚子年,八國聯軍在北京城裏可勁的搶,光是從禮王府搶走的白銀就超過了200萬兩。那些達官貴人實際上是不差錢的,他們要想買一個玩意兒,價兒出少了還丟不起那個人呢。
黑不溜秋的香爐能被人看好?這裏就有講究了。保存完好的宣德爐,外麵肯定早就有一層“包漿”了,這是當年使喚的時候,丫頭每天都要用絨布擦拭的結果,有了這層包漿,那銅爐的外麵就沒有可能生鏽了,就算是後來蒙塵,掉到土坷垃裏了,隻要不是遇到強酸強堿,這層包漿必然會妥妥的保護著外皮,而爐子裏麵,由於長期焚香,各種香灰和爐沙的長期浸潤也能出一層氧化皮,同樣也能保護爐內不會過度的腐蝕,這就是鑒別是否傳世之物的一個竅門。如果這爐子是從土裏挖出來的,哦,就是墓葬裏的,那外皮和裏麵就不好說了。
淩霄子倒是看得開,那物件自己隻有拿去當,如果送到某個南紙店去,還不被人家盤問個底掉?萬一找出苦主來,保不齊還得攤上官司。在社會底層浸淫多年的老道可是清楚,那些盜墓出來的物件能買出價值的十分之一就算不錯了,他這撿來的東西,能賣個啥價?就算是想送到啥達官貴人的府裏去,他也找不著門兒啊。與其費勁巴力的去折騰,還不如一錘子買賣拉倒。
這天晌午,在附近吃午飯的皇甫淳仍然拿著一本英文書在看,旁邊走過來一位西裝革履的人,他還以為是一個洋人要過來坐下吃東西,下意識的讓了讓,可猛然想起,洋人怎麽會到這樣的小鋪子裏吃飯呢?於是抬眼一看,竟然是一位戴著禮帽卻留著辮子的國人。皇甫淳於是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了。
“你在看英語書?不錯啊,誰是你的老師?”那人張口就是英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