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章 求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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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這人的英語,皇甫淳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因為,他沒有完全聽懂。此時的他,不過是能看能寫,卻是不能說也不能聽,典型的啞巴英語。

    “我,我聽不懂。”皇甫淳羞紅了臉,“沒有人教我口語。”

    “噢?那你能看得懂這書上寫的嗎?”那人指著一排文字問道。

    這是一本在西方非常流行的《幾何原本》,是被西方人崇拜的古希臘數學家歐幾裏得寫的。這本幾何原本其實在國內已經有翻譯,也是許多西學堂教授數學的課本之一。皇甫淳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看到了一本英文版的,於是,他就拿過來與翻譯的中文版對證,看著看著,他就隻看這英文版的了。

    “這裏講的是圓形和角度的一些關係,還是比較簡單的,其實,我們也有類似的計算,比如木匠用的勾股定理就可以結合進去……”皇甫淳畢竟年輕,這一說起來就有些收不住了,“這些公式和原理都不難懂,尤其是使用阿拉伯數字標注後,加上那些英文字母還有希臘字母啥的,擺開了就好理解了。”

    “哈哈,看來你還是個不錯的學生呢,雖然是個啞巴英語,但你能這樣直接看英文書籍的還是很難得的,是這附近京都大學堂的學生……不,你不可能是。”

    那人馬上否定了自己的判斷,因為,在京都大學堂裏上學的學生,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八旗子弟,出門在外都是前呼後擁的,哪裏會到這個街邊的小飯館裏吃飯?大白天的不去附近的八大胡同去打茶圍就算是不錯的了。

    “我,我是那邊李記書局的襄辦,中午到這裏湊合吃一口,京都大學堂可不是咱們這樣能進去的。”皇甫淳晦澀的笑了笑,“您一定是個大學問家,是從天津衛那邊過來的吧?您這身打扮在這四九城裏不能說沒有,可是真不多。”

    “小夥子好眼力啊,我姓詹,大家都叫我眷誠,你叫我詹先生即可。”那人豪爽的用嶺南官話說道,“我這是剛從天津那邊過來,其實也就是個手藝人,不過我幹的事情比較大,修鐵路的,哈哈,聽說過嗎?小夥子!”

    “哎喲!您玩的這個棱子可是大了去了,我知道這幾年都在修鐵路!您肯定是留過洋的,一定有大學問!”皇甫淳立馬就把高帽子送了過去,“鄙人皇甫淳,年紀小,還沒有字呢,現如今混的七七八八的,談不上給自己起個啥字了。”

    “小夥子不錯啊,聰明好學!唉,咱們見麵也是有緣,這樣,如果你願意跟著我去幹點實事,我就可以順便教你說英語,我在美國可是讀了十年書。”姓詹的說道,“光會看會寫可是不行,學的再好也是個啞巴,你說是不是?”

    “可是,我,書局那邊怎麽辦啊?”皇甫淳傻嗬嗬的說道。

    “李記書局是吧?嗬嗬,好說,我本來也是要去那邊的,這樣,我這裏的這單生意就由你去打理,你可以向總辦說,我這單生意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要你跟著我去北邊考察,你也知道,我是個南方人,這一開口就露餡,我需要一個你這樣機靈的,又懂點英文的人當助手……這樣,我一個月給你出20塊大洋如何?”

    不能不說,這個價碼讓皇甫淳很是動心,不過,有淩霄子那老道的教育,凡事都不會不過腦子就答應下來,他還是有些遲疑的。

    說,這年頭,一些洋騙子,不洋不中的騙子可是不少,尤其是從天津衛過來的一些買辦,他們明明是華人,可卻是穿著西服說著洋濱腔,誰都敢騙,連總理衙門都上過當,老百姓中傳的段子多了去了。皇甫淳略微沉吟了一下後結賬起身。

    “我們到書局去談如何?要真是有生意上門,我們總辦還是很好說話的。”

    “好,咱們這就一起走。隻要你們總辦答應了,我這筆生意就給你們書局。”

    詹眷誠是誰啊,說起大號了,小學生都知道,他就是被後世人稱為中國鐵路之父的詹天佑啊!可在那個年代,還真沒幾個人知道,不是那個層次的人如何知道?這個時期,連份像樣的報紙都沒有,人們生活在信息閉塞的環境裏,要不然皇甫淳如何在會試的時候輸的稀裏糊塗的?

    別人不知道,可是李記書局的張總辦是知道的,無他,詹天佑可是大清國官費派出的第一批赴美留學的幼童之一啊,沒錯,就是幼童,當年第一批派出去的孩童隻有30名,最大的15歲,最小的隻有10歲。詹天佑出去的時候隻有11歲。

    當詹眷誠一進入到李記書局,張總辦就瞪大眼睛驚愕的叫了起來,“我說今兒早上喜鵲怎麽老是衝著我家叫,原來是詹大工程師來了!好啊好啊!來來來,您請上坐,我這就叫他們上茶,上好茶!嘿嘿……”

    張總辦也是在天津學西學的,在天津,他焉能不認識詹眷誠呢?

    自打光緒十四年起(1888年)詹眷誠就到了天津,在同學鄺孫謀的舉薦下成為鐵路公司的“幫工程師”,哈哈,不是正牌的工程師,還得先“幫”上一段時間才行。四年後,詹眷誠一舉拿下了“灤河鐵橋”這個連英國佬都搞不定的困難工程,從而名聲鵲起,跟著,轉戰在冀東一帶,沒幹別的,就是修鐵路。

    鄺孫謀何須人也?也是第一批三十名幼童留學生之一,隻不過,他沒有詹天佑的才華,卻有比詹天佑厲害多了的家室,同為留學歸來的學子,詹天佑一回來就給送到福州船政學堂去學開船,20歲就到“揚武號”兵艦上去當水手了。而鄺孫謀一回國就去了開平鐵路公司任總經理助理了,這比起來,差距還真是不小呢。

    修鐵路需要大批的文件印刷,那個時候可不是每個公司都有打印機複印機之類的,一些施工手冊等等文件都需要找書局去印刷,書局的張總辦本來就是在天津那邊幹書局的,也是去年才進京的,他當然知道眼前這個詹眷誠有多牛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說了,詹眷誠把考察京張鐵路的所有文件和施工手冊全部交給李記書局來辦,條件就是他要皇甫淳去給他幫忙,說是借用也可以。當詹眷誠得知皇甫淳還是個“舉人”的時候,就更高興了。沒過兩天,這吏部的一份公文就下來了,皇甫淳成為京張鐵路總局裏的一名有官職的襄辦,品序為從七品。

    這樣一來,皇甫淳也算是有“俸祿”了,不過他這個官是臨時掛在京張鐵路總局裏的,說白了,他是詹眷誠的……用現代化說是秘書,可那個年代沒這個稱呼,有的是助理和幫工程師,偏偏皇甫淳都搭不上邊,實際上,他是跟在詹眷誠身邊專門打理往來的英文文件。你不會說不打緊啊,幫著看和寫不是問題吧?尤其是皇甫淳那一手蠅頭小楷可是把詹眷誠給震得一塌糊塗,往來公文也寫的是有板有眼的,不能不說,皇甫淳這幾個月在書局裏可沒有白混。

    這就是正途與西學之間的差距,詹眷誠當年去考幼童留學班的時候,他的父親還不願意呢,說出去留學不是正途,要不是老丈人力勸,並把自己的女兒許給了詹眷誠,這詹眷誠可能就要走另外一條路了。

    回到家裏,皇甫淳把事情告訴了老道,如果僅僅是去京張鐵路總局裏謀一個差事也算不得什麽,可是,詹眷誠告訴皇甫淳,要盡快的收拾行李,他們要馬上展開鐵路地段的實地考察和測繪,時間不等人啊。說白了,別看皇甫淳得了個從七品的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可幹的活計還是夥計的事情,還得出去溜腿兒。

    老道眯縫著眼睛不置可否,不管怎麽說,這皇甫淳的宦途似乎就打開了,將來會是個啥樣?會不會就從這裏起步?老頭子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你這一步跨出去是福是禍說不清啊,我本想起一卦看看,可你也知道,這算卦的,親近之人不可算,算不準啊!”淩霄子的語氣裏有些悲涼。

    “沒事的師叔,我這是臨時的,是那個詹眷誠非要我跟著,我也想跟他學習英語,他可是在美國呆了十年呢!”皇甫淳沒事人似得說道,“那個鐵路能修多少年啊?等鐵路修完了,我也長大了,到時候再說唄。”

    其實,皇甫淳這話裏也包含著苦澀,他在京城裏已經聽了太多要取消科舉的消息,雖然到現在還沒有發布,可他自己也明白,以當今社會上新學的興起,科舉仕途已經沒有了希望,老爹給他規劃的一生道路怕是要重新選擇了。

    “是啊。眼巴前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放心去吧,我一定把這個家看好,如果有事情,我會自己處理的。”淩霄子很無奈的繼續說道,“你們這次出門一定要小心,也不知道有沒有給你們派衛隊,往口外的路上一直都不太平啊。”

    庚子事變可以說把淩霄子的原來對世界的看法全部打亂了,他之所以那個時候到四九城來,多少也是與義和拳有些關係的,大刀王五本身就是好朋友,稀裏糊塗的沒了,他得到消息想前來救援都來不及,內城裏毀了那麽多房子,搶了那麽多王公貴戚的家,到底是咋回事?他完全不明白。現如今,整個上層在大搞洋務運動,還有那個靠戊戌事變上台的袁大帥,據說在小站編練新軍,外麵都說是北洋軍,天知道北洋軍是個啥,唉,老道著實對皇甫淳這次出去有些擔心,不為別的,就因為這皇甫淳年紀輕輕的,沒有多少江湖閱曆。

    “師叔,您不用擔心,北洋軍這次派出一個排的人為我們做保衛,此次出去可是有袁大帥在後麵撐腰呢,誰敢紮刺?腦袋不要啦?”皇甫淳得意的說道。

    “哦,原來是有袁大帥做後台啊,那行,你們路上能安穩點。”

    想要出去溜腿,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路上需要什麽,準備什麽,對詹眷誠來說其實也是第一次,以前,他跟過別人出去,沒有去想那麽多,而這次出去考察和測繪,他知道的也就是帶上必要的測量工具等等,可一個考察隊出門,難道說就那麽簡單嗎?一行幾十人,一路上吃喝拉撒睡都得考慮,而這個重擔就壓在了皇甫淳的肩膀上了,好在,考察隊不缺銀子,有著通天的“文書”,無非是滿四九城的跑唄,有些去市場就能買,有些則必須去相應的衙門裏要。

    這天,皇甫淳拿著京張鐵路總辦陳昭常的親筆文書去了兵部的車駕清吏司,總辦的意思是去要幾匹馬,那麽多的觀測設備不能用人抗著不是?於是,這個活計就讓皇甫淳去跑了。說這衙門裏有馬給他們嗎?那是肯定沒有,要用馬,可以到京郊外的驛站裏要,但手續得從這車駕清吏司裏出啊。皇甫淳沒想到的是,在這裏他居然碰上了一起來京的落第舉子方孝義,這說起來也是大半年都沒見了。

    “哎喲!小子,你可是長結實了,這也混上一官半職了?”一見麵,方孝義就驚愕的看著皇甫淳穿的官服了,看上去似乎比自己還得意呢。

    方孝義到了京城就開始活動,花了銀子,最後在這裏謀了個驛傳科的司務的小官,還特麽的是個從八品的。原本他還挺得意的,那麽多落第舉子都在“候補”著,自己能夠一到京城就謀到一個位置,著實不容易啊。

    說起來,到了清末晚期的時候,幾乎到處都是“候補官”,嚴複翻譯那部《天演論》的時候也是候補官,所以,署名是“候官嚴幾道”,可見,靠科舉謀正途已經日薄西山。著名的大畫家吳昌碩也是有功名的,可是後來幾乎幹了一輩子師爺的工作,晚年,老主顧給了他一個縣令去當,結果,幹了一個月就辭職不幹了。

    “我這不算正選官,是臨時去京張鐵路總局當個襄辦,也就是提水打雜的差事,這不,到你們衙門裏來討物事了,你在這裏好啊,幫個忙,給我們撥點馬,我們這可是要從豐台一直走到張家口呢,沒有馬還不得把人累死啊。”

    好朋友見麵,顯得格外的親切,兩人用家鄉話就聊開了。還是有熟人好辦事,加上皇甫淳拿來的文書也挺有分量的,現如今,四九城裏誰不知道袁大帥啊,那可是新任的“督辦鐵路大臣”,這興修京張鐵路就是袁大帥一力主辦的。

    調用馬匹的事情很快就辦妥了,皇甫淳也不含糊,從兵部出來,兩人溜溜達達的到了前門,皇甫淳很識趣的請方孝義到一家館子裏吃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