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5章 漏一小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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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開口,皇甫淳沒法拒絕,可他的確是不懂得這鐵路設計啊,看著碩大的地圖,勉強能明白三條線的走向,可怎麽說呢?自己是真不懂啊。

    “你不要像我們專業設計那樣去想,你不懂,這個我知道,你就以你一個普通人的眼光看,這三條線哪個最劃算,如果叫你走,你會選擇哪條線?”詹眷誠一把抓過皇甫淳的大蒲扇,自己給自己扇了起來,“你看啊,最上麵的哪條線要多繞出去30多英裏……哦,就是一百多裏地,這裏用的計量單位都是英製的。”

    “師父,這個沒事,我知道英製度量衡的,您繼續說。”皇甫淳說道。

    “好,那以後碰上度量衡單位,我就不向解釋了。”詹眷誠滿意的點點頭,“下麵的這條繞的更遠,差不多要多出去40多英裏,可是中間那條線啊,近雖然是近了不少,可是修建的難度太大了,我著實是有些擔心啊。”

    詹眷誠說完,房間裏陷入了段時間的寂靜,兩人都沒有說話,皇甫淳用手指頭敲擊著自己的門牙,就像個私塾裏的小學生在思考塾師的詢問。

    在這裏,要說明一下。此時的大清國引入的各種近現代化工業和知識,基本上都是以英製單位為準的,此時的公製單位還不流行。就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詹眷誠等人,他們開口說的也是標準的英語,而不是後世的美語。

    美語的形成與其國力的增長有關,與美國後來形成的自我社會文化有關。在19世紀末20世界初,美語已經在下層社會裏逐步形成,可是在美國的上流社會裏,流行的還是英語,看過《泰坦尼克》就知道了。像耶魯大學這種由英國富商出資興辦的私立大學,不僅在教學上非常嚴格和保守,還特別強調繼承英國傳統,強調宗教信仰,你根本無法想象這個大學裏的教授和學生,一開口就說著“低俗”“混亂”“毫無章法”的美國俚語,耶魯大學的教育方針也極大的影響了美國的南北戰爭,作為一個保守的大學,直到1908年才不再要求學生必修希臘語,1969年才允許女性進入學校與男性同校,可見,其保守的宗教教育有多厲害。

    由此可見,詹眷誠應該是懂得希臘語的,同時,詹眷誠的信仰也是在這裏成為了一名基督徒,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信,想進入耶魯讀書,不信新教肯定不行。

    從耶魯大學畢業的人裏有五個美國總統,遠的不說了,布什父子都是這個學校的畢業生,他們的政績如何且不說,這父子倆基本上沒有去幹美國最流行的離婚等事,兩人都是與自己的原配一起熬過一生。就是那個花心的克林頓,在外麵惹的花花草草可是不算少,可是他到了也沒離婚,他也是耶魯大學畢業的。

    “一百多裏地啊,如果用鋼軌鋪起來,那就是……近千萬磅的鋼軌啊,還有更多的枕木,這個錢可是不老少。”皇甫淳用心算就把增加的一些費用算出來了。

    “可是。如果走中間那條線,距離是短了,可山勢更麻煩,要開鑿隧道,要修築橋梁,同樣也是要花很多錢的。這些倒還在其次,我是擔心,這個工程我們拿不下來,英國工程師已經宣布八達嶺居庸關一線是修路的禁區,而且,那裏的坡度的確是超過了鐵路設計的千分之三的要求,我是想通過一些特殊的設計解決,可就是……這個隧道我們能打嗎?足足有1200碼啊,其他的三個也都在5、6百碼,這的確是讓我很糾結啊,弄不好,那是要是死人的!”詹眷誠越說越是鬱悶。

    看著師父的情緒,皇甫淳也不知道說啥好,想了想還是寬慰師父說道,“師父,我覺得吧,咱們華人可是不怕這崇山峻嶺的,您說,蜀道難吧,可早在漢朝以前就能在懸崖上修棧道,你還記得那句成語嗎?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說的也就是在崇山峻嶺懸崖峭壁上修路,這其實跟咱們現在幹的差不多。還有啊,您還記得《列子.湯問》裏麵說的一則寓言嗎?叫《愚公移山》,裏麵說的故事也是告訴我們,隻要下定決心,沒有辦不成的事兒。至於您說工程會死人的事情……這個我不是很懂,但我信的是生死由命成敗在天,您先坐下,聽我慢慢地方跟您白話。”

    此時的詹眷誠臉上的顏色是忽陰忽晴,皇甫淳也吃不準師父這到底是咋了,趕緊扶著師父坐下,自己給師父倒上一碗涼茶,隨即拿著大蒲扇使勁的扇。

    “師父,我是這樣看的,隻要我們規劃的好,拿出大家都要遵守的章程,告訴大家別去冒險,這銀子是掙不完的,讓大家機靈點,別傻嗬嗬的亂來,我相信,許多危險是可以避免的。我來這裏也有段日子了,也看了不少修鐵路的滌報,瞅著裏麵出事的人啊,不是馬大哈就是二五眼,這個不行,咱們可以臨開工前跟他們說清楚,該教給他們的還是得教,您說是不是?說不說在咱,聽不聽在他們,要是這樣還出事,那老天爺也不會怪咱們啊?您說,是不是這個兒?”

    詹眷誠使勁的點點頭,“這個你說的不錯,我看,光說還不行,還得寫出一些規矩來,誰犯了規矩,吭!輕的打板子,重的,咱們要扣他們的工錢!”

    “對對對,還是您想的周到,您啥時候得空,把規矩的事跟我白話幾句,我一準給您寫出來,咱們讓書局去印上一些,發到下麵去,這也算是有章可循了,到時候出了幺蛾子,勿謂言之不預啊!”皇甫淳趕緊順著杆往上爬。

    “你是不是還有想法沒說完?來,今天你都給我講出來。”詹眷誠的心情明顯好多了,心裏也有了主見,“我平日裏小看你了,看來你不愧是一個舉人啊!”

    “瞧您說的,我這個舉人可是要打折扣的,這沒來北京之前啊,還真是把自己當了一顆蔥,去年到開封趕考的時候,心裏憋著一股氣,那時候就算是不認為自己才高八鬥,也覺得自己學過的東西足夠裝五輛大車了,可到了考場一看,全傻,完全不摸門了。這到了京城再一看,外麵都在變,我還是一個井底之蛙啊!”

    “你就不要謙虛了,說,把你的想法都說出來,我看看還有啥地方是沒想到的。對於處理向上報送的公文,我不內行,原來我有個師爺的,可這次有了你以後,我就沒再要了,我不相信你一個舉人還幹不了一個師爺的事情,事實證明,你在咱們這裏幹的不錯,往來公文處理的很好,現在我要聽你再說說。”

    “成,師父,那我可是說啦!”皇甫淳小心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師父,您說,您設計的這三條線之間最大的差別是啥?我剛才也算了,差不離要相差千萬磅的鋼軌,還有不老少的枕木,這裏外裏差出去的銀子我估摸著怎麽也有個大幾十萬兩,而且啊,現如今,咱們不光是缺錢啊,也缺鋼鐵,多出一百多裏,得多用那麽多的鋼鐵。”說到這裏,皇甫淳慢慢的搖搖頭,“如果您拿減少危險和顧忌人命這個理由去向上麵說,我估計是過不了關,老百姓的命很賤,不值錢,可多花了銀子,多用了鋼鐵,你認為總辦和袁大帥能同意嗎?他們可能不會明著說,可這暗地裏……我估摸著能出不少幺蛾子,到時候您咋辦?”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詹眷誠頓時就明白了皇甫淳說話的意思,在腐朽的大清國,誰會在乎幾條人命?給個仨瓜倆棗就平複了,可要是多花了銀子,多用了鋼軌,那最後自己要不要被查辦都難說了。更重要的是,皇甫告訴詹眷誠一個道理,隻要是為了造福民眾造福老百姓,多難的事情都無所謂。早在2000多年前,華夏民族就在漢中修建了幾百裏長的古棧道,就修建了綿延萬裏的長城,華夏人什麽時候怕過困難的?這不僅是從側麵點醒了詹眷誠,而且也鼓舞了詹眷誠,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後,一掌拍在了地圖上,“好!咱們就來個現代的愚公移山!”

    皇甫淳惶恐的看著師父,囁努的說道,“師父,是不是我說錯了?”

    “哈哈,你沒錯,你很好,往往是在平凡的比喻和行動中給我不少的啟發!看來,許多國學我也是要補一補了,光靠從西洋人那裏學回來的東西不行啊!”詹眷誠感歎的說完,大手一揮,“走,今天中午我請你去吃涼麵,咱們一邊吃一邊練習英語,隻要你英語過關了,到時候我推薦你去外務部去任職,那裏可是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啊,哈哈哈,什麽時候有本事有學問的人都不愁位置!”

    皇甫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刺激到師父了,看到師父意氣風發的樣子,他真誠的笑了。隻要師父心情好了,管他剛才自己瞎白話了啥。

    果然,詹眷誠最後選定了那條最難修的中線,又經過了幾天嚴謹的測算和設計,這天,他終於去“商部”衙門去找這個項目的總辦陳昭常了。

    “陳總辦,京張鐵路的設計我已經定稿了,在上送給袁大帥之前,我想先跟您講講。”詹眷誠打開了厚厚的卷宗,從裏麵拿出來一摞圖紙,“經過重新測量和計算,這條路線的總長度大約是380裏,一路上要修的隧道四個,大型橋梁有十七座,其中最難修的橋是在懷來南沙河上的,長度大概是79丈……”

    不能不說,詹眷誠對陳昭常說這些數據比跟皇甫淳說辛苦多了,皇甫淳畢竟學習了新學,度量衡上直接告訴他多少磅多少碼就行了,可要是這樣對陳昭常說,那就等於是對牛彈琴了,他得事先把這些英製單位都換算成大清的單位。

    “我記得你上次對我說,你一開始弄了三條路線的,那兩條路線被你放棄了?”陳昭常不動聲色的問道,“說說你選擇這條路線的理由。”

    “總辦,三條路線的優缺點都在這裏,您請過目。”詹眷誠從自己的皮包裏又拿出了一張紙,恭恭敬敬的放在了陳昭常的辦公台上。

    陳昭常不緊不慢的拿出了老花鏡,戴在耳朵上,慢慢的看那張紙。

    說起來,陳昭常能夠擔任這個項目的總辦也是得益於有詹眷誠這個老鄉。詹眷誠是香山人,陳昭常是新會人,兩地相距不過一百多裏。陳昭常的年紀比詹眷誠還要小上五六歲,可兩人走的路卻是完全不一樣的。詹眷誠12歲就作為幼童送到美國去留學,在美國呆了十年,學成回國後一開始用非所學,在底層和教書匠的位置上荒廢了差不多八年,最後還是回歸到自己所學專業,幹起了修鐵路的行當。而陳昭常則是走的科舉之路,22歲中舉,27歲中進士,隨即在翰林院當庶吉士,後來升遷為編修,此時的陳昭常已經是候選道員了,隨著庚子年攀上了老佛爺的大船,短短的幾年,到現在已經是三品大員了。

    此時的陳昭常年紀還不到四十,可他的頭發、胡須都已經花白,眼睛也花了,如果單純從外表上看,陳昭常至少顯得比詹眷誠大上七八歲,遠遠望去,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曆史上,陳昭常在民國三年死在赴任路上,不是說他要去什麽偏遠地方,而是從家鄉去廣東省城,似得時候隻有47歲,可看上去如同花甲老人。

    袁世凱在策劃修建京張鐵路的時候,就考慮到了各方的因素,這幾年來,從關外到關內的鐵路運營良好,收獲頗豐,絕對是個賺錢的好賣買,在官辦的諸多洋務項目上,鐵路是一枝獨秀。而京張鐵路由於要經過山區,修建難度很大,甚至可以說是目前大清國從來沒有遇到的難度,西方人對這條線是既爭奪又嫌棄,這才給了大清國自己修的機會。可自己修,選總辦就有講究了,目前國內,能夠接這個活計的工程師隻有詹眷誠,而要配合詹眷誠的總辦選誰呢?陳昭常就進入到了袁世凱的眼中。陳昭常既得到老佛爺的歡心,又是個洋務派,還跟著出國去歐洲考察過,同時,還是詹眷誠的老鄉,兩人在一起,甚至可以說廣東白話。所以,最後選定了陳昭常擔任總辦,詹眷誠擔任會辦。一年後,整個項目開工,進展順利,陳昭常更得上麵賞識,調東北擔任琿春副都統,成為一方地方大員。

    “你這上麵計算了三條路線所花銀兩,看起來,還是你選的那條花費最少,我看可行,就依你選的這條,行文上報吧!”陳昭常想了想後說道。

    “可就是這一條線路,原來給的500萬兩預算也是遠遠不夠的,我們必須要向上司說明,這最後追加的費用不可或缺啊!”詹眷誠一臉的期冀,“我就是擔心這個預算批不下來,到時候,咱們這個工程可就胎死腹中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