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6章 幺蛾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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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可能讓這個工程胎死腹中的!”陳昭常搖搖頭,“大帥和朝廷這次下的決心很大,雖然預算不夠,可增加的又不需要一次就劃撥過來,你這裏預計的工期是六年,算下來,每年也不會增加的太多吧?這個頭寸還是調得出來的。”

    有了這個話,詹眷誠的心裏安穩了不少,微笑著向陳總辦點頭,然後謹慎的說道,“經過仔細的測算,整個工程的工程款和各項開支大約需要729萬兩,這可是比原來的預算多出了差不多近五成啊,我還是有些擔心的,當然,我們在預算裏也打了一些富裕,免得日後再要求增加困難,用不完,咱們可以上繳,好說,可到時候要是不夠,咱們可就抓瞎了,所以,您看看,這是個細目。”

    陳昭常還是不動聲色的接過了核算細目,裝模作樣的看了起來。

    不能不說,這申報預算的事情裏麵是有很多名堂的。後世,為了能夠讓上麵批下立項,往往是預算往緊裏打,工程進入一半後就會提出各種理由要求追加撥款,這幾乎都成了一些人申請項目立項的通例。可在詹眷誠這裏卻不是這樣,他寧可先把預算打寬裕點,也不想讓工程最後因為缺錢而爛尾,可以說,詹眷誠的思路是對的,這就是典型的“醜話說在前頭”,“先小人後君子”的做法。

    “好吧,這些東西我會馬上送到上麵去,你回去做好開工的各項準備,一旦開工了,這頭三腳一定要踢好,給朝廷一個好的兆頭,這很重要。”

    陳昭常足足看了一個時辰,旁邊的詹眷誠都快熬不住了,這才做了表態。

    “您放心,屬下回去立即就安排,隻是……這開工就要花錢了,您看?”

    “沒有關係,我這邊很快就會有信的,你隻管去招呼就是了,這次,朝廷是下了決心要修這條鐵路的,不會有變,回頭我就進宮去。”陳昭常篤定的說道,“你這個線路選的好,一定能讓老佛爺開心的,不僅省了銀兩,還省了鋼材和枕木,距離也近了不少,你提出的安全施工的章程也是對的,這個事情你幹的不錯!”

    終於聽到了總辦的“褒獎”了,此時,詹眷誠的額頭上早就是汗珠淋漓了,陳昭常還以為是天熱的,擺擺手讓他先回去,表現出總辦關心下屬的意思。

    其實,詹眷誠是心裏是後怕的。如果按照他原來書寫的文書,其中必然提到施工中人員出現傷亡的問題,甚至還會以此為由去要求多撥付款項。後來被徒弟皇甫淳點醒,那種人員傷亡的事情也就是一筆帶過,換上了加強安全施工的章程,把被動撫恤變成了主動防控,這就把各種尷尬的話題給規避了。

    為什麽說是規避呢?如果不采用規避的法子,在設計方案裏不提人員傷亡的事情,那這個預算批複肯定能過,可將來一旦形成了大規模的人員傷亡事故,他詹眷誠就難辭其咎,屬於重大遺漏。如果他明晃晃的寫上這些內容,最後上麵會批嗎?估計很難,誰批了,誰就要承擔“草菅人命”的罪責,等於是授人於柄,讓政敵攻擊,最後還要背黑鍋。可是上麵會不會換條路線批呢?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們嘴上講的道德仁義禮智信,可骨子裏,誰會把老百姓的命當回事?為了幾個泥腿子的命,朝廷要多花幾十萬兩白銀?還要多用那麽多的鋼鐵,老佛爺那裏就通過不了。最後,這個項目就可能會被拖延,放在那裏誰也不理。

    自打開展新學,發展洋務以來,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事情發生,有的項目明明是利民利國的事情,可就是這樣被拖延下來,最後鬧的雞飛狗跳,雞飛蛋打。

    而今天詹眷誠拿出來的這個公文,所有的意思都叫人看明白了,醜話也說在前麵了,即便是出事了,朝廷也是有話答對,更何況在預算裏已經打出了這樣的撫恤款項了呢?可以說,詹眷誠這個事情辦的讓陳昭常感覺是“滴水不漏”。

    陳昭常不懂得搞工程,可他懂得官場,拿著詹眷誠送來的公文,直接就呈送給了商部尚書,並附上了自己認可的意見,隨即也就是等了。

    大清國立國的時候仿照明代官製,在中央設立六部,可鴉片戰爭以後,原來那種管理模式肯定是無法應對外國列強的欺壓,於是,在其後的半個世紀裏,多次改製,這個商部就是於1903年才建立的,主管的就是鐵路、通商事務,尚書是皇帝宗親載振,是光緒帝的堂弟,此時的載振還不到三十歲,不過是掛個名,真正主事的是由李鴻章推薦的通譯起家的伍廷芳,此時伍廷芳已經六十多歲了。

    上送的折子又在朝廷裏耽擱了一段時間,直到20天後,陳昭常和詹眷誠才拿著朝廷批複的公文,加上袁大帥的手令,從天津匯豐銀行提取了140萬大洋。至此,京張鐵路項目正式開始運作了,二個月後,當年9月初,工程正式開始。

    皇甫淳這些日子裏忙的邪乎,衙門裏的公文往來多如牛毛,一件件,一樁樁都得仔細的處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從往來的各國信函中了解到,這條鐵路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不得不佩服師父的果敢決絕,同時也哀歎大清國真是太弱了。

    事情的起因並不是像皇甫淳原來想的那樣,而是多方博弈後的產物。首先,張家口為北京通往內蒙古的要衝,也是口外通往內地的重鎮。京張鐵路有顯而易見的軍事、經濟和政治價值。其次,修建這條鐵路也是朝廷展開新政的一個表率,不容有失。慈禧未必就沒有看明白新政的必要,之所以要在戊戌變法的時候圈禁了光緒,關鍵還是權力之爭,與新政毛關係沒有,無非是光緒要幹的事情由慈禧手下的人來幹就是了,而不是像光緒原來想的那樣,借新政之手,限製皇太後的權力和打壓其手下的那群人,說到底,光緒與慈禧的爭鬥還是權力的宮鬥戲。

    修路的消息傳出後,,在華勢力最大的英國人誌在必得,而視長城以北為其勢力範圍的沙俄也不相讓,雙方爭持不下。雖然沙俄在東北輸掉了,可實際上在日俄戰爭中,最後日本也打不下去了,國力還是差啊。因此,東北當下是以長春為界各占一半。沙俄的實力在那擺著,以日本的實力想完全與沙俄為敵還做不到。同樣,沙俄不僅在東北保持著實力,在西邊,同樣牽製著英國,這裏的西邊是指中東一帶。當年的沙俄基本上控製著黑海和波斯,在中東黑海地區有強大的軍力和影響力,而英國人在中東也是深陷各種麻煩中,許多事情也需要沙俄配合。

    雙方經過多輪的交涉後,最後他們達成了協議:如果清廷不借外債,不用洋匠,完全由中國人自己獨立修築,那麽雙方可以都不伸手。這裏還有一個原因讓英俄放手,那就是他們也派人考察了沿途的山勢,在英、俄看來,落後的中國完全沒有能力在如此困難的地形上修築鐵路,就是讓他們來,也是很困難,他們甚至還做著“等待中國人陷入僵局時向他們求救”的美夢。

    明白了這些套路後,皇甫淳也很替師父擔心,西北邊的崇山峻嶺他是親自走過的,深知在那裏別說是修鐵路,修個盤山小道都難啊。

    從豐台開始,一直向北,到達昌平這一路上都是平原,這路修的格外的順利,開工三個月後開始鋪設鐵軌,到了第二年的9月底,就把豐台到南口這一段給修通了,通車那天,一列滿載400多旅客和幾十名外國人的列車從豐台開出,3個小時後到達了南口鎮,此時,京張鐵路衙門也臨時搬到了這裏。

    此時的吳子玉已經到了天津的新軍第三鎮當了隊官,總算是正式的進入到了實質性的統兵的隊伍裏。當了隊官的吳子玉一直與皇甫淳保持著書信往來,這些天告訴皇甫淳,他衣錦還鄉,還在老家找了一個老婆,此時正春風得意呢。

    吳子玉其實很早就結婚了,原配還比他大三歲,可惜,那女人無福,結婚後沒幾年就病故了。沒了老婆的吳子玉那個時候還不到20歲呢。

    皇甫淳也是把修鐵路的事情告訴了吳子玉,兩人在書信往來中也是相互鼓勵和討論著一些時局變化。也就是在這一年,詹眷誠已經從會辦升格為總辦了。

    此時的南口鎮也在大興土木,在這裏,詹眷誠設計了一個鐵路樞紐工程,車站附近也有大批商人在這裏修建各種商號和其他房子,這裏甚至都還有西餐可吃,整個從西北運過來的貨物在此成了集散地。

    可是詹眷誠這些日子卻是眉頭緊鎖,第二段工程馬上就要開始,他很清楚,最難的路段就是這第二段,經過他多次測算後,這第二段雖然采用了之字形的進出站設計,但是其坡度仍然是很大的,到底用什麽樣的機車牽引列車呢?

    後世有人說,那個鐵路明明是人字形,為什麽會在史書裏記載為之字形呢?難道說曆史上說錯了嗎?其實,不是的,叫之字形是有道理的。

    在詹眷誠最早設計的時候,他習慣用的是Z字形,這是一個英文字母,可那個時候大多數國人是不認的,就是報道朝廷裏也無法通過,於是,就用一個近似的漢字替代,那麽這之字形與人字形有區別嗎?有,“人”這個字,不管你怎麽寫,不管是哪個朝代的書體,這個字都要用兩筆才能寫出來。而“之”字是可以一筆寫下來的,並且,兩個人字重疊下來正好是個之字,這才是最符合詹眷誠在那段鐵路裏體現的設計思想。可見,漢字博大精深,據說,還有人那這個事拆字,白話出來的結果更玄,這裏不追敘了。

    詹眷誠之所以最近中是凝著眉毛,還是心裏有事。有心事歸有心事,鐵路還是得修,為了方便打通八達嶺隧道,居庸關隧道,延伸的鐵路一直修到了軍都山 的腳下,大批的器材和工具都運到了山腳下,也就是在這次的工程中,詹眷誠采用了豎井挖掘工藝,把三百多丈長的隧道分成了二段,然後由四個掌子麵施工,這樣不光是加快了進度,降低了施工測繪的難度,同時,也提高了安全性,為將來通車後,留下了一個巨大的通氣孔。這個通氣孔是十分必要的,在那個年代的機車,可都是燒煤了,冒出的滾滾濃煙在隧道裏可是麻煩的很,有了這個通氣口,所有的濃煙都會被自然而然的抽出去,這也是詹眷誠設計上的巧妙。

    “唉!無論怎麽計算,想要爬過這個山峰,列車都無法達到設計的滿載標準,我們在南口已經修建了一個編組站了,看來,在山那邊的沙城站也要再設計一個編組站了,唉,當初計算坡度的時候,忘記在最大極限坡度的時候載貨量要打折扣了,現在想再改……幾乎不可能了。隧道至少要向下移動30米以上,長度也要增加差不多100多丈。還得把下麵這十幾裏的路基逐步的墊高,唉,銀子啊!”

    詹眷誠站在自己的房間裏自言自語,中間還有一個巨大的沙盤,上麵用泥沙做了一個大致的模型,這幾天,詹眷誠有事沒事就站在這裏思考問題。

    本來,詹眷誠在修建第一段路的時候還有幾個幫手,從關外調來的同學鄺孫謀等,遇到事情也能在一起商量商量,可現在,鄺孫謀等人先後被調走,留下一大批新學的學生,跟在這裏無非是想學本事,要論出主意,那幾乎沒戲。

    皇甫淳拿著幾封從美國寄過來的信走了進來,“師父,這裏有幾封您的信,有一封上麵全是洋字碼,要不是進關時通譯注明了是您的,怕是都送不過來了。”

    “噢,太好了,我等他們的信已經好久了!”詹眷誠臉上露出了些許的高興。

    此時,已經是隆冬天氣,外麵的寒風呼呼的,皇甫淳趕緊關好門,又向火盆裏加了幾塊木炭,然後拿起了茶壺,準備給師父衝茶。

    “通達啊,師父我現在又遇到麻煩了,我本來指望美國那邊能有新的大馬力機車,這樣也許能解決我們這段坡道的問題,可朋友來信說了一些型號,但在我看來,這動力還是不夠啊,唉,看來隻能采用備用方案了。”詹眷誠沮喪的說道。

    “師父,不至於吧?計算馬力的事情我能算,可這裏需要多大的馬力我不知道,如果說按照原來的法子不成,那您不能給它們加個邊套嗎?我看這裏農村趕大車的,車重了就會多加幾個拉邊套的,不知道這火車能不能這樣幹?”

    “能!當然能了!哈哈,你真是我的福星啊!”猛然,詹眷誠大笑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