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8章 周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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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胡子看到皇甫氣定神閑的樣子,眼珠子轉了一圈後對著外麵打了個響指,一個嘍囉跑了進來,那人看著老大的神情,隨即點了一下頭,然後轉身又出去了。
“這就對了嘛,算你還識得厲害。其實你哪,玩的是兩頭堵的把戲,這邊,一個子不給,你也能從洋人那裏拿到手續費,你這買賣做的隻賺不賠的。而且,洋人隻要你綁,沒叫你們撕票,還告訴你們,要善待肉票,時間不得超過三日,如果你們壞了規矩,洋人要對你們不客氣,對不?”皇甫都沒有看對方,就像是自說自話那樣,“識時務者為俊傑,既然老大你還算是識時務,那我今天就算了,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可有些話要說給你們聽,聽完了,你們要是還敢拍著胸脯說自己是個中國人,我把這根手指頭剁下來扔在這!我看你們矂不臊。”
說著話,皇甫猛然拔出一把匕首,手腕一使勁,那匕首就釘在了房梁上了,直接插得隻剩下刀把了。看的那個大胡子頓時就是腦門一涼,他清楚的知道,這店家的房梁可是用上好的榆木。這也是為了換得一個好口彩,榆木房梁建成後被稱呼為“餘糧”,誰家不想要餘糧啊?可這榆木放的時間越長就越硬,要不怎麽形容一些人是“榆木腦袋”呢?就是說腦袋瓜子太硬,不開竅。
“哎喲!還真是沒看出來啊,原來這年輕人還是個練家子,就是不知道這是啥門派的?”大胡子的臉上頓時就一會青一會白的,他有些蔫了,琢磨了一陣才開口說道,“我們是山東菏澤趙家堡的,這也是沒法子啊,從去年秋天起,我那裏就沒下雨了,眼瞅著要鬧春荒了,我們這次是想給莊子裏的老少爺們弄點糧食回去,這天津的糧商可是開價了,可我們手上沒那麽多銀子,這就接了個活,哦,我可是先說了,貴小姐我們可是沒有慢待,您看,已經給您送過來了。要不,您高抬貴手,我們這就走,贖金我們不要了,你放過我們一馬成不?”
大胡子叫趙登舜,可是經曆過庚子事變的“好漢”,行走江湖也十來年了,眼前這年輕人的樣子就告訴他,自己可能已經掉進了對方設置的陷阱裏了,別看現在周圍沒啥動靜,可保不齊對方一發動就是疾風暴雨。
這江湖上,越是顯得文弱可又能使出內勁來的人,絕對都是大門大派的,輕易得罪不起,而他們這次,無端的接了洋人的生意,還綁了一個不是官的官家女兒,這個話說出去,怎麽都說不圓。趙登禹心想,與其得罪這強悍的人物,不如先服軟,趕緊扯呼。說起來,趙登禹這夥人本身就不是啥正經響馬,要不然也不會弄出那麽多漏洞被皇甫他們給察覺到,他們甚至都不如火車上的那些漕幫的人。
皇甫剛才說的話刺激了趙登舜,同時也提醒了他,他這兩頭堵的事情被人家識破了,這個事情將來傳出去……可不是啥好事,反正是有錢拿,沒必要在這裏跟人家魚死網破的死磕,趁對手現在還沒有發動,能脫身就趕緊脫身吧。
館子外麵來了一頂包棉的小轎子,猛然裏麵就喊出了“通達救我!”
皇甫淳看了看外麵,對身邊的林龍林虎說道,“你們倆帶上大小姐去高升客棧,那裏的房子咱們都號好了,明兒一早坐頭班車回京去,要是再出啥幺蛾子,你們自己回去跟詹大人去說。我在這裏跟他們掰扯一會,其它事情你們不要管!”
“是,協理大人要保重!”林龍一抱拳,現在可不一樣了,江湖禮節。
見識了皇甫的飛刀功夫,林龍林虎都吃驚了,以他們的眼光看,這位協理大人應該是內外兼修的。他們連的是南拳,也就是洪拳這一類的,雖然也有內外兼修的說法,可類似飛刀這樣的功夫卻是沒有,想要練成可是不容易。
當時的禮節,人們見麵就是作揖,也就是抱拳,平常老百姓就是左手抱住右手,完完全全的抱拳,可江湖人則不是,而是右手成拳,左手平直,右拳是打在左掌上的,這才是江湖人士的禮節,這個拳掌相見的禮節一出,大家就都按照江湖的規矩來,誰壞規矩誰就要被江湖人士不恥,嚴重的還要被江湖追殺。
“我的事情你們知道就行了,回去不要傳,更不要跟保安隊的人說。”皇甫小聲對林龍林虎說道,“對外,我還是郵傳部鐵路衙門的協理,明白嗎?”
“在下醒的,請協理大人放心!”林龍林虎說完拿起外逃走了出去。
很快,轎子抬走了,林龍林虎兩人一左一右跟在旁邊。皇甫站在門口目送轎子走遠後,這才轉身想再進館子裏,可他這一轉身,才發現大胡子等幾個人想溜,剛才他要不是站在門口,這幾個人可能就先跑了。
那這幾頭蒜就不知道從後門溜掉嗎?知道,可惜,這後門剛剛伸出頭去就發現外麵站著幾個身穿新式軍裝的人,手裏都拿著洋槍呢。
這也就是馮化民的布置,重點在後門那埋伏,前麵是大街,房子多,道路平整,就是從大門跑也跑不遠,所以,馮化民把包圍的重點放在後門了。
“行啦,別杵在這兒啦,走,咱們進去聊,你去把店家放了吧,今晚咱們就在這裏徹夜長談,你們可以不守規矩,我不能食言啊!既然你們把我們家小姐送回來了,那我就應該把贖金給你們,你們要不要無所謂,實在自己心裏磨不開,你可以把銀子捐出去啊,給廟裏,給道觀,給乞丐,都隨你們,這個我不管。”皇甫是一邊說一邊向屋裏走,“實話告訴你,沒有我的允許,今兒你們走不了,後門出不去了是吧?那前門就能走出去嗎?你幹脆把弟兄們叫進來,讓店家給你們整點熱的,咱們好好的聊聊,要是你們玩硬的,這性質可就變了,咱們就得按照官府的章程說話了,你說是不是?何去何從,你自己想吧……”
說完,皇甫淳自己先進去了,拍拍在犄角發抖的店主,“別怕,起來去給大家煮點熱乎的,我這裏再給整點下酒的菜,今晚上你這店我包了,這裏有十塊大洋,你先拿著,等會還有不少人要來吃宵夜的,你就辛苦辛苦,好不好!”
“哎呦!感情您是……菩薩啊!好,好,我這就去幹活!”店主一看十塊大洋,身子立即不抖了,眼神也活泛了,心說,“乖乖,幹半個月能不見著這麽多大洋?看來,這年輕人厲害,已經把那些胡子給震住了,那就聽這年輕人的。”
皇甫在原來的桌子上坐下不久,店家就重新給他點的那個鍋子裏添加了新的火炭,然後又加湯,加了一盤子羊肉片,屋子裏似乎也更暖和了。就在這時,馮化民身穿軍裝,帶著小徐子和鄔絲茅走了進來。
信號都沒給,這馮化民就敢過來?原來,林龍林虎護送著小姐去了高升客棧,半道上就碰上了馮化民,馮化民早就帶著保安隊的人過來了,大家全都是子彈上膛,就準備開打了,見小姐已經脫困,就想著去把皇甫大人救出來,可他到了餐館外麵,鄔絲茅把剛才看到的情況對馮化民說了。於是,馮化民在外麵,把大胡子趙登舜的眼睛給抓了倆個,一審,才知道還都是他山東老鄉,想想,他還是決定幹脆直接進去,跟那些山東響馬講講道上的規矩,講不通的時候再開打也不遲,況且,他們可都是有洋槍的,那些響馬手上有啥啊?就是幾把大刀而已。
“化民,你來了?也好,進來喝一盅,大家嘮嗑,這位胡子大哥也是你們山東人,說是什麽菏澤趙家堡的人,我不太清楚那邊,你知道不?”
馮化民本來還以為協理大人是被對方給挾製了,可一進來看到的景象讓他的認識完全顛倒了。隻見協理大人大刺刺的坐在那裏,而原來凶巴巴的劫匪胡子卻是提心吊膽的站在旁邊,明顯是心裏七上八下的在掂量著啥事情。
“協理大人,卑職吃過了,現在周圍已經清理,外麵還有五六個他們的人,要不要一起拿下?”說著話,馮化民雙手抱拳,等候皇甫的新指令。
“那個……請他們進來暖和暖和吧,說起來,也都是一群農民,冒充啥響馬啊?可這是人家的家裏事,咱們犯不上去管。既然小姐已經回來了,那就別弄的劍拔弩張的,沒有那個必要!你去安排安排,然後,叫大家回去歇著吧,你麽幾個想喝酒,那就過來喝好了,我是有些話要跟你這老鄉說明白,老人不是說嗎?燈不挑不明,話不說不透,你這老鄉上了一次當,不整明白,下回還得上當,看在都是國人的份上,我得給他們掰扯清楚。”皇甫就像喝大了似得,話多了起來。
其實,皇甫淳壓根就沒喝多少,隻不過是順利的救出了小姐,心裏這一高興,就善心大發了,聽了剛才那個胡子說的老家要鬧春荒,他就心軟了。
春荒,不光是北方有,其實,南方也一樣有。全國都一樣,過完年,青黃不接,各地都有春荒,尤其是在南方的水網地帶,沒有夏收,想要維持到秋天,過了清明以後就隻能啃紅薯了,夏天吃南瓜,在那個年代,普通百姓能吃的爽利的時間也就是年根上那幾天,那還得是中等人家,不欠債的。
馮化民認真的看了皇甫淳一眼,皇甫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於是,馮化民轉身出去,不一會就讓鄔絲茅和小徐子帶著人離開了,趙登舜的那幾頭蒜也都進了餐館,最後進來的是馮化民,拿著洋槍,一屁股坐在了皇甫淳的身邊。
店家已經給大夥煮好了麵條,那幾個漢子又冷又餓,啥也不管了,兩大盆麵條風卷殘雲般的吃完了,這才用眼神盯著大胡子,趙登舜卻是沒有動一下筷子。
“看來,我不跟你說明白,你今兒是不肯放下心思了。”皇甫放下手裏的酒杯,“化民啊,你不用擔心,他們已經沒膽子再折騰了,你也放鬆,喝兩杯暖和暖和,當然,你也給我做個見證,回頭總辦大人問起來,你就實話實說。”
“卑職不敢,定當在總辦麵前替大人圓泛,不該說的一字不說。”
“欸!你想歪了。”皇甫淳擺擺手,“我是總辦大人的徒弟,咱們詹大人光明磊落,不玩虛的,你要是不實話實說,那才是陷我於不義之中呢。”
馮化民被皇甫的話給說的糊塗了,“這是個啥名堂?怎麽滿擰啊?”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咱們小姐人家送回來了,這贖金人家也不要了,咱們就該拿著贖金返回去,是不是?”皇甫問馮化民,馮化民點點頭,“可我覺得那樣做,總辦大人一旦得知真相,會罵我不會辦事的。這筆贖金咱們要給他們!”
別說馮化民愣住了,就連趙登舜和他的那些手下,全都傻愣住了。
“我們的贖金不是贖金,是給趙家堡老少爺們的善款,他們等著這錢去買糧,今年的春荒可能很嚴重,要不然,他們不會鋌而走險!”皇甫淳慢慢的說道,“可是,你們,你們趙家堡的人,但凡還認自己的祖宗,那洋人的錢就不要拿了!那是坑害咱們國人的錢,是要把你們給拉進狗屎堆裏的誘餌!”
“咕咚!”趙登舜一下子給皇甫淳跪下了,“大人的恩義我們沒齒不忘,可是,為什麽洋人的錢我們不能拿呢?那不是他們在我們這裏刮地皮搶去的嗎?”
“嗯,你這樣問也正常!你先起來,聽我慢慢說。”皇甫淳笑了,“如果你們是去賺了洋人的錢,我啥也不說。庚子年以後,洋人可沒少在咱們這裏撈錢!可你這不是去賺人家的啊,你是去接了個他們不想幹,而且還不怎麽體麵的活,而且這活你們也幹了,是不是?你怎麽就不想想,他們為什麽叫你們去綁一個大清官員的女兒?想要撈什麽好處?沒好處,他們會白給你們銀子?這裏麵有套!”
“什麽套?如果真有套,我回去第一時間就把中間的那個介紹的人幹掉!敢給我們趙家堡下套,他簡直是活膩了!”趙登舜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們綁的是鐵路衙門詹總辦的大女兒,詹總辦正在帶著我們和幾千民夫修咱們大清國自己的鐵路,不被外國人控製的鐵路。知道是個啥意思不?”
趙登舜老實的搖搖頭,“我不識字,你說的那些我不明白!”
“唉!現在通車鐵路都是洋人修的,賺的錢都被洋人拿走了!”馮化民說道。
“對,洋人就是不想讓我們自己修,不讓詹大人去修鐵路!”皇甫說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