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這是怎麽個話說的？這位先生，您這是哪兒不舒服？附近就有大夫，我幫您叫他過來……”皇甫淳還以為是碰上路倒了，趕緊就叫夥計去找秦子文。

    “通達兄弟，別張羅了，我這是餓的……餓的。”那人有氣無力的說道。

    “你是……哎呦！原來是方兄啊！你這是怎麽了？”皇甫淳認出了來人正是當年一起去開封趕考的同鄉方孝義，“我記得你可是去了保定軍校當官去了啊。”

    “唉！別提了，一塌糊塗，到如今，我連個事由都沒了……”

    方孝義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他餓得實在是沒有力氣說話了。皇甫淳也明白，趕緊到裏間端出一碟平日裏招待客人的小點心，就是那時很流行的“京果”“桃酥”“薩其馬”之類的，這也是皇甫淳講究，換成其它店鋪，還不一定有。

    方孝義也不管不顧了，抓起那些點心就往嘴裏塞，可那些東西都是油炸的，很幹很硬的，吃得他一下子就噎住了，好在皇甫淳又給他遞上了一碗酸梅湯。

    “咕咚咕咚”，方孝義風卷殘雲般的很快就把小碟子裏的點心一掃而光，“再給哥哥整點，哥哥二天沒正經吃東西了，哎呦！可是把哥哥餓壞了。”

    “你先喝著這酸梅湯等會，我叫後麵廚房給你下麵條呢，晚上我陪你好好的吃一頓，再喝點！”皇甫淳邊說邊拍著方孝義的後背，這小子都吃的打嗝了，“我說，方家大少爺，你這是鬧的啥光景啊？說別人落難我信，可說到你們方家……”

    皇甫淳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順手又給方孝義一把折扇，“你這身上也太味了，要不先到後院用井水衝衝？反正是三伏天，凍不著你，衣服我給你先踅摸兩件湊合著，回頭去天橋那邊的成衣鋪子買上兩身……我說，你該不是犯啥事了吧？”

    吃了東西，又喝了酸梅湯，方孝義明顯是有了力氣，他歎口氣說道，“還不是這直皖大戰給鬧的？你也知道，我後來是去保定軍校謀了後勤軍需的職務嗎，說起來幹得也還算是順當，可自打去年底以來，這直皖兩派就明裏暗裏的對掐，前些日子不是打起來了？這個你應該知道啊，我跟你說這個都是廢話。”

    “可是，這與你這個小小的軍需官有啥關係啊？我記得開打的時候，學校該是放暑假了吧？再說了，保定可是直係的老巢啊，你怎麽會落魄到如此？”

    “那仗怎麽打的我不知道，可是，皖係十五師投降後全都收容到了空出來的軍校裏了，那些兵也真特麽的糟蛋，以幾個月沒發軍餉在學校裏鬧起來了，最後，把學校洗劫一空，還把學校裏的房子都給點著了，我特麽的也是倒黴催的，被留下來給那些俘虜兵管夥食，結果，鬧事的時候第一個遭殃，好在哥哥我還會兩下子，最後翻牆就跑了，可是，可是最後算起賬來，特麽的叫我背黑鍋！”

    “不會吧？你是不是有啥行差踏錯啊？”皇甫淳知道這哥們有時不著調。

    “我不就是跑出去沒第一時間向上麵報告嗎？結果就被後來趕回來的校長賈德耀抓住了話把，一句話就把我給開了，你說，開就開了吧，好歹給個回家的盤纏啊，我在學校裏存的點東西，一把火全沒了啊！結果，讓馬弁用軍棍把我打出來了，還說我是啥走門子過去的，是濫竽充數，特麽的不走門子能行嗎？”

    方孝義這也是趕上了，直皖戰爭開打後，曹錕將投降的皖係十五師官兵收容在保定軍校內，曹錕哪裏知道，這投降的丘八可是給他找了大麻煩，那些被收容的人活命了不說謝謝，反而進一步要兵餉，而且，要的還不僅是當月的，說是欠得幾個月兵餉都得補齊，這曹錕哪裏一時半會就能籌措得來？

    19日段祺瑞宣布下台，20日直皖戰事宣布結束，直係的那些人都是當兵的，誰處置過政務啊？在四九城裏都忙活不過來，誰還留意在軍校裏的這些人？

    未能及時得到軍餉，十五師官兵發生嘩變，首先打劫了軍校，見什麽搶什麽，最後沒得搶了，幹脆就放火燒房子。等到曹錕派兵前來彈壓時，那些被關的可不是普通老百姓，那都是經過訓練的大兵啊，而且建製還都是全和的，團以下軍官都配備到位，於是，這夥人又趁機掠走步槍2000支，騾馬300匹。

    這一下保定軍校可是傷筋動骨嘍，校長賈德耀到了現場，知道今年秋天根本沒法正常開學了，他不僅怒火中燒，而且對幾個逃跑後隻顧自己的軍官果斷的處置，方孝義就是其中之一，還有幾個也是與四九城裏的陸軍部多少有些瓜葛的。

    這方孝義是皖係的嗎？當然不是了，可他是安徽人啊，又利用陸軍部裏安徽老鄉的關係才到保定軍校謀了一個油水厚的軍需官，這兩年可是沒少撈油水。

    這方孝義的家口不也是在保定嗎？他怎麽就單身一人跑回京城了呢？要說雞賊，方孝義還是有眼力見的。五月，直皖兩派的爭鬥就已經公開化了，在軍校裏，方孝義不是聽不到，所以，那個時候方孝義就讓媳婦帶著孩子回老家了。

    在方孝義看來，反正現在有火車了，回桐城也不是很難，局勢好了，可以讓家小再回來，局勢要是惡化了，他方孝義也打算溜號回老家不幹了。

    就在方孝義一邊比劃一邊說自己的遭遇時，廚房大師傅已經端來一碗麵條，上麵還放了倆荷包蛋，方孝義也不客氣了，接過來就開始吸溜，也顧不上燙不燙了，實話說，那碗麵條不燙，天熱，大師傅講究，用冰涼的井水給他過了一遍。

    方孝義算是吃舒坦了，倆荷包蛋沒幾下就下肚了，那碗說涼麵不是涼麵，說是滾麵也不算的麵條被他再次風卷殘雲般的……下肚了，吃完抹抹嘴笑了。

    “好了，趕緊到後麵去洗洗，你這身上太不好聞了，洗完了咱們喝茶！”

    說著話，皇甫淳把方孝義帶到後院，那裏有個衝澡的棚子，這是皇甫淳給一群下人預備的，看著方孝義的身量與夥計差不多，就讓夥計先把自己的衣服拿來，然後給了夥計一塊大洋，讓夥計自己再去買新的，那年月，一塊大洋能買夥計穿的衣衫好幾套了，要是夥計精明，到舊貨攤上去踅摸，連二毛錢都用不了。

    穿著夥計的衣服，方孝義總算是滿麵紅光的抻透了，這才與皇甫淳到院子裏的石桌子邊喝茶，其間，皇甫淳又讓夥計去叫附近成衣鋪的師傅過來，甭管怎麽說，這方孝義可是個要臉麵的人，怎麽說，人家也是前清的舉人，民國的軍官啊。

    “你在保定就混的那麽差啊？連個三五好友都沒有？到哪兒借不到回京城的一張車票錢？合著你這是從保定一步一步的拐回來的？”皇甫淳瞪大眼睛看著方孝義脫下來的爛鞋，“你在保定連雙靴子都沒有混上？你可是軍官啊！”

    “唉！說起倒黴來，那就叫禍不單行，喝口涼水都塞牙！被開革了，我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回到在保定的住處，將房子賃了，身上當時還有幾十塊大洋，要是在保定站上車也就啥事沒有了，可那會兒保定站見天的戒嚴啊，不是這個大帥過來就是那個大帥離去，人家那邊說了，連普通路過的客車都不叫停了，得給大帥們的專列讓地兒，於是，我就琢磨著走到下一站去坐車，當時我想的可不是到你這兒來……”方孝義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這罪對他來說也是第一次。

    “你不到我這兒來打算去哪兒啊？”皇甫淳有些意外的問道。

    “我打算走到下一站方順橋，然後從那裏上車南下，我是打算回老家的。”

    “那你這是在道上碰上人打劫了？”皇甫淳心裏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你可是會上幾手的哦，別跟我說你碰上了那群鬧事的散兵遊勇，碰上他們你就是會上十幾手也是白搭，你當時要是往北走就好了，那些散兵不會往北走的。”

    “你怎麽知道向北走好啊？有時我真是服你，你這都想到了？”方孝義略帶佩服的說道，“沒錯，還沒到地方，就被幾個散兵拿槍給逼住了，這還是他們認識我，說我對他們不錯，要不，他們保不齊就會殺了我。他們還告訴我，別往南走了，一群散兵全都相約往南往西走，說是往北和往東是死路，後來我琢磨出來了，他們是怕直係的部隊清剿啊，我要不說是被開了，怕也得跟他們一起走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