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得來終不費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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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被說破,再將老千試下去便就無趣了。江離收回神識,這回總算像普通香客一般老老實實將簽筒舉在胸前,深吸一口氣,閉眼抬手便是一陣亂搖。
    不消多久,便有一支竹簽自筒中跳了出來,落在桌麵上發了輕微的一聲聲響。
    許謐道長拂塵輕擺,在衣襟上來回掃了幾次,總算換上一副世外高人的恬淡表情,見此刻李城主夫婦皆已準備妥當,這才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道,“還請三位隨我去側殿。”
    江離見著曹如手掐道訣長身而坐在蒲團上,圓潤的臉上一派莊嚴肅穆,不由得心下好笑,想著依師姐的脾氣,那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明明不信神佛,可偏偏現今這模樣卻比最虔誠的信徒還要真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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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公子,不必過於強求執念,總盯著那幾支上上紅簽。既入道觀,學學道家的清靜無為也是無妨。”
    也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兩人便說說笑笑來到了正殿門口。望著李興霖和曹如祈願未完,尤自跪坐在三清像前未起,兩人便在門外先行等著。
    江離瞪大了眼,大奇道,“這也能算得出來?!”
    “哪有此般靈驗。可貧道我又不是傻子,前麵你細問道觀人手,剛才在門外又和小徒細問那火工道人所居廂房。再合著剛才所求之簽,貧道還能猜不出來麽?隻是這位道友,向來寡言少語,更是深居簡出少與人來往,如何會與小公子有了交集?”
    李興霖便把前些日的那場刺殺挑著重要的說了一遍,隻聽得許謐道長大為詫異,連兩隻眯縫著的眼睛都仿佛睜得圓了些許,默然片刻後才悵然道,“不瞞幾位,若是城主早一個月問我,可還真說不上個準來。觀裏一向隻知道這位火工道人對煉丹甚為癡謎,卻不知道他在繪畫一道上的造諧極為高深。貧道也是半月前偶爾之間才發現他閑散時作的畫稿栩栩如生非同凡響,閑談之際還曾央著他將主殿懸著的幾幅畫像修描下,哪曉得他言語中對這些前人所作全然不屑一顧,隻說過些日子便與我重新畫過。”
    “隻可惜出了這等事情,這畫像之事看來終究是有緣無份。”
    許謐道長唉聲歎氣,隻將手中拂塵掃得上下翻飛,掃不走好多煩惱。
    要知道清風觀隻是城南一座名聲不顯的道觀,似乎除了多年以前的求子烏龍,便從來沒有什麽風光時候留在南紹人的記憶中。若不是地方誌上記載,隻怕沒有人會相信這座隱於山穀叢林之間的道觀,已經香火綿延了有千年之久。
    青牆灰瓦,寒酸卻不破敗。
    無論是擴建道觀,還是重塑金身,這些道人們可是連想都未曾想過。修修補補一年又一年,好似人與這道觀同朽,便是再自然不過。
    隻是殿內那些掛畫積澱了無數歲月的香火熏蒸,原先明豔的色調漸已褪卻,顯得模糊而暗淡,邊角處多有翹卷殘破,隻怕捱不過太多年華。
    所以知曉了一位繪畫大家曾經在觀裏住了幾年時光,而自己竟然沒有讓他把觀裏的掛畫換上一換修上一修,許謐道長長籲短歎,悔得腸子都要青了。隻是轉頭想到這事關窩藏北齊諜子的罪名,不免又有幾分擔憂。
    “還當真是北齊人啊,難怪這口音古怪得很。”許謐沉思得片刻,按著李興霖的說法,這火工道人口音畫工俱都一一對應,應該就是北齊來的刺客同夥無疑了。
    隻是這火工道人在清風觀一住便是數年,借著香客往來接頭傳信,若不是因為一幅畫像露了馬腳,誰又能想象得到清風觀這裏竟有一處北齊密諜的暗樁。不得不說,這些暗諜極為機敏警覺,還未等人索上門來,便已提前感知到了危險提前撤走,要再想抽絲剝繭的把整一條線牽出來,可是難如登天。
    李興霖對此本也沒有抱太大指望,回頭遣些人來做好筆錄例行排查一番便是,畢竟能派到南疆一帶的諜子大概隻是北齊的閑棋散子,實在也起不了什麽大作用。他望了望樹影包裹下的廂房,道,“道長,那個火工道人的房間,可方便容我自去查探一番。”
    “門未落鎖,李城主自便。”想著嫌犯出在自己觀中,自該避嫌才是,何況城主的話意裏麵也沒有讓自己同去的意思。許謐道長輕舉拂塵,示意木談帶著李興霖一行前往。
    樹蔭半掩下的廂房並沒有想像中的陰暗潮濕,反而顯得有些清爽,空氣中有著淡淡的藥香,倒也好聞得很。房間裏麵進門處擺放著一張長桌,桌上放著一盞茶壺一個杯子,另有筆墨紙硯等一應俱全,所有陳設都已清理幹淨,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
    “那位火工道人平日裏就住在這兒,白日裏甚少出來,那些味兒就是他煉丹用的藥材留下的。”木談站在桌邊,指著那些桌上的東西介紹道,“倒是從來沒有見他畫過什麽,一直以為這些隻是擺設呢。”
    再往裏麵便是挨著牆擺放的一張木製單人床,樣式極具簡單。床頭緊靠著北窗,透過窗孔正好可以望見側殿的簽桌。
    江離將眼神從窗口收回,向李興霖點了點頭,示意就是這個地方無疑了。
    江離微微吃驚,轉頭望向李興霖和曹如時,也能望出彼此臉上浮現著的訝然之色。許謐道長的解簽與江離原本想像中的那些江湖騙子不同,沒有似是而非的機鋒,更沒有語焉不詳的試探,簡單的幾句話便把這簽文的意思說得清清楚楚,直切要點。
    想著前些日子裏當街的刺殺最後有了二皇子的橫插一手,可不正應了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八個字。江離微微皺眉,他素來不甚相信命理之說,以為若是世間一切早已注定,那便隻能混吃等死還要掙紮作甚,可此時望著這簽文,臉上不由得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許謐仿似看穿了江離心中所想,微微笑道,“運勢大致如此,但天衍萬千瞬息變化,其中又有不知多少變數存在,命理之術,終究隻是管中窺豹以偏蓋全,作得了數卻作不得準。”
    許謐望了望了手中之簽,將其重新放回簽筒,這才細問道,“小公子此簽可有所求?”
    “尋人。”
    許謐抬眼望了眼麵前三人,眼中微露詫異之色,道,“此簽雖是中簽,倒是可上可下。”
    “若公子心無所求,此簽實為中上,可為見好則收,隨遇而安。”許謐微歎了口氣,語意急轉的說道,“奈何公子有所求,此簽便是中下簽。”
    “此簽釋義為柔順而靜,坤之六爻皆吉;陰盛於陽,不怕亢龍之悔。公子無所求時運勢盛極,自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可這蓄意所求,卻偏偏注定求索不得。隻能小有所獲,不可執念過甚。”
    江離拾起竹簽,見簽文上寫著“先人亢龍得水”。他細細讀了一遍,不解其意,便將竹簽遞與許謐道長,且看這個老狐狸如何坑蒙拐騙說出朵花兒來。
    被許謐一口道破心思的江離訕訕一笑,想著這老道果然有些門道,也不知道是從哪裏看出來自己有靠念力分簽作弊的想法。
    江離聞言大覺有理,此刻看著麵前的瘦小老道,再沒有先前的輕視怠慢,而是鄭重的行了個禮,認真說道,“謝過道長。”
    許謐笑了笑,拱手還禮,直起身來的時候倒是略微猶豫了下,遲疑說道,“那火工道人,前日裏已經離開清風觀,看樣子是不會再回返了。”
    “三清老爺,今日這事你懂的,就不消我多說了。你要是真有靈驗,務必保佑我下回回山別被七七坑死,當然要能助我剝光了她衣服自是更好,不然下次回來,我就剝光了你的衣服。還有,吳絮兒這個小妖精,你也得管管不是。”
    聽著那些不知輕重高低的祈語,再看那少年拜香時的咬牙切齒,許謐麵色古怪,想著再由著這家夥在三清道尊前胡說八道,還不知道會有什麽不敬的話語,弄不好惹得道尊降罪,落下滾滾天雷來。
    想到這裏,江離便站在曹如身後很是鄙夷的做了個鬼臉,然後自去接了柱香,站在兩人身後假模假樣念念有詞的祝禱。
    許謐道長緊張了半天,見那小子終於規矩老實,沒有再去為難那道命運多舛的門檻。便將心放下,重新眯回眼,站立一旁專心搖鈴唱經。不經意聽見那小子哼哼唧唧的聲音隨風入耳,身形微晃之下,險些搖錯了鈴唱錯了經。
    想到這裏,他歎了口氣,收聲停手,將搖鈴放入袖中仔細收好,這才側過身來,朝著江離狠狠瞪了兩眼,隻奈何任憑那雙三角眼如何用力,露出來的神光倒是狡黠有餘,威嚴不足,對江離更是談不上什麽震懾。
    江離隻當不知,望著曹如攙著李興霖緩緩起身,滿意笑道,“老道長,念完經了,這回可以去搖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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