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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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下了一夜,一直到次日清晨雨勢才變小。
天上還下著毛毛雨,可前往夏州的腳程已經不能再耽擱了。
景聆的體格本就纖瘦,擠在一群糙漢子裏更是格格不入,時詡怎麽看怎麽奇怪,路走到一半,時詡便讓她坐到了赤霜背上,自己下馬走了一路。
當然,景聆上馬前時詡還特地朝她身上嗅了嗅,防止景聆又帶著自己不認識的詭秘香料。
據夏州刺史曹青雲上疏,淨瑤公主的車隊是在鹿山一帶遭遇的流匪,此刻夏州府折衝都尉楊驍已帶兵將鹿山包圍,時詡進入夏州境內後便直奔鹿山。
夏州放晴了一日,待時詡趕到鹿山時已經到了正午,天色又變得昏沉起來。
鹿山腳下還有許多輛雕砌著滿丘花樣的馬車,馬車上空無一人,可運貨的車上卻是一件貨物沒有少。
時詡扶景聆下了馬,在山路邊等候良久的曹青雲一見到時詡就提著絳紅官袍,一連跨著幾個水坑,踉踉蹌蹌地走到了時詡跟前。
關於這曹青雲,景聆幾年前就聽過她的名字。他與尋常官員不同,尋常百姓入仕要麽是通過科考步步攀登,要麽通過他人察舉成為官吏。可曹青雲能坐到這夏州刺史的位子上,還得仰仗著他有一位好夫人。
先兆豐帝登基初,大魏尚窮乏,可大魏南北兩境征伐不斷,國家財政收支岌岌可危,當時還在做吏部尚書的薑憲便給兆豐帝想了個好辦法。
大魏商賈向來地位低下,即使是家財萬貫,卻依舊被士族看不起;薑憲便向兆豐帝提議向大魏各巨賈出售“墨敕”,讓商人家中的子弟也能謀個一官半職;而曹青雲,正是“墨敕”下的產物。
曹青雲的夫人喬氏是半個滿丘人,家中靠在滿丘和大魏之間走鏢賺了不少家底。曹青雲科考八年,年年失利,終於在他二十六歲時遇見了比自己小十歲的喬氏,在二人結婚後,曹青雲的丈人便給曹青雲買了個小官,不想他竟真是塊做官的材料,年年考核評績都在中上,慢慢地也就爬到了夏州刺史的位子上。
景聆的腳剛在地上落穩,抬眼間就看見曹青雲一臉諂媚地朝時詡拱手:“侯爺您可來了,下官曹青雲在此地等候侯爺多時了。”
時詡抹著眼皮上的水珠,麵無表情地掃了曹青雲一眼,望向雲霧繚繞下陰沉沉的鹿山:“山上情況如何?”
曹青雲指著半山腰,道:“皇上下旨令侯爺來剿匪,我夏州上下亦是聽從皇上旨意,那山腰上就是鹿山黃雲寨,楊折衝已經帶夏州府府兵圍剿了兩日,黃雲寨易守難攻,楊折衝在山上吃了不少虧也沒能拿下,那山寨大當家管世良聲稱要見到朝廷派來的大官,才肯出來。”
時詡輕聲一笑:“匪徒果真猖狂。”
“是啊。”曹青雲佝著身子跟著時詡轉身,時詡一邊交待榮英整兵一邊給曹青雲留了隻耳朵,“這黃雲寨上原本的土匪頭子名叫徐渺,是夏州地界上的一霸,也算是個俠盜,常年蝸居在鹿山山頭上,不劫窮苦人家。”
曹青雲跟著時詡上山,邊走邊說:“一個月前,那個叫管世良的帶著一群災民從千州逃進了鹿山,占了徐渺的地盤,二人打了一架,結果那徐渺竟然輸了,管世良就成了大當家,這一個山頭的土匪現在都歸管世良了。”
下著細雨的山路泥濘難走,時詡讓景聆上前走,自己在後麵盯著她落腳的地。
走到半山腰時雨恰好停了,黃雲寨外堵滿了夏州府的府兵,楊驍叫他們在黃雲寨十裏外安營紮寨,像是要打持久戰的。
夏州府的折衝都尉楊驍三十出頭,曾是東北道行軍大總管夏侯烈手下的一個斥候,五年前東郝國犯境,楊驍在千州守衛戰中守城有功,擢升為夏州府折衝都尉。
楊驍朝時詡行了禮,道:“侯爺,我們已經在這裏圍了兩天了。”
“你們在這裏見到過淨瑤公主嗎?”時詡倒退著步子看清黃雲寨的全貌,皇帝給他下的旨意一是要救回淨瑤公主,二是剿匪,剿匪前,他得先確定淨瑤公主的生命安全。
楊驍是個粗嗓門,他回道:“沒有,那土匪頭子連我們都不見,說是等著您的。”
“他想見我,”時詡緩緩看向楊驍,“我就一定要去見他嗎?”
時詡這話說得令楊驍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時詡又轉過了身,道:“你們這個營地太小了,我帶人去兩裏外重新紮個營。”
楊驍連連說好:“那我們這裏要不要也跟著侯爺一起挪過去?”
時詡笑著搖頭:“不必,紮了又拆累人,這兩天先讓他們養精蓄銳。”
時詡的笑意中帶著胸有成竹,他拉過榮英交代了幾句,榮英領了命,帶了一小隊兵下了山。
景聆的目光一直跟著時詡的身影來回晃動,她走上前去,忍不住問道:“你不去救淨瑤公主嗎?”
“救啊,當然要救。”,時詡望向景聆,他知道景聆不放心,又說:“可救人也有救人的方法,你信我嗎?”
景聆仰頭望著時詡,在他疲憊的雙眼中尋找到了一絲希冀,這兩天二人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景聆看著時詡的臉,都感覺他看著成熟了許多。
景聆微抿著起皮的唇,點了點頭。
時詡是名震滿丘的少年將軍,在行軍打仗這一點上,她是相信時詡的。
可景聆心中的擔憂絲毫未減,或許是貼近黃雲寨的緣故,她能感受到她離賀眠很近,可越是這樣,她越是擔心。
“侯爺,有一件事情,這一路都在困擾著我。”景聆微垂著眸色沉思,聽見跟前的少年身上發出幾聲鐵甲撞擊的脆響,他像是在解著什麽。
“你說。”
景聆道:“按理說,從滿丘到盛安走的是千州的官道,若不是因為千州發了水患,滿丘的車馬絕不會走到夏州來繞遠路,而我剛才看山下的車馬中貨物猶在,這就說明那群劫匪就是衝著人來的。”
“你說的不錯。”時詡手裏動作停下,望向景聆,“所以他們另有目的,淨瑤公主在他們手中,暫時應該是安全的。”
聽到這話,景聆立馬昂起了頭,是啊,她怎麽沒有想到這一層?
景聆看到時詡衝自己笑了一瞬,接著,她便感到手中一沉,低頭看去,時詡把日懸劍塞進了自己手裏。
時詡平靜地說:“這劍你拿著,防身。”
景聆不自覺地眨了眨眼,據說這把劍曾是時詡父親的佩劍,那天在廟裏問他要他還不給,現在他倒是大方。
景聆再次抬眸時,時詡去了別的地方忙活。
天色漸晚,曹青雲請了自己府裏的廚子,說是給時詡接風洗塵,夏州府的營帳裏一時炊煙嫋嫋,菜香陣陣。
鹿山,黃雲寨。
傍晚的風往東北方吹,酒足飯飽的管世良剛在石榻上躺下,就嗅到了一股飯菜的香氣,管世良吧唧著嘴起身,想看看是誰在背著他開小灶。
路還沒走幾步,就碰上了從門外匆匆趕來的親信元靡,元靡麵露喜色,用帶著滿丘腔調的話音道:“大當家,朝廷派的人來了,是武安侯時詡。”
“時詡?”管世良坐回榻上點了煙槍,“就是那個十八歲的毛小子?”
“是,就是他。”元靡躬腰點頭,話音裏透出一股狠勁。
“哼。”管世良吐出白霧,粗糲發紅的手指朝酒杯上敲了敲,“毛都沒長齊就封候?還不是因為有個好爹。”
元靡會意給管世良倒了酒,他賠笑道:“大當家您說得沒錯,不過他能掛帥與滿丘一戰,大當家還是不要過分輕敵的好。”
管世良酒杯握在手中,臉色卻變得難看,他將冷冽的酒液灌入喉中,把酒杯狠狠地擱在桌上,怒道:“你們三王子被他打怕了,我可不怕他!未及弱冠,難道還敢在老子麵前耍橫?”
元靡是滿丘三王子的謀士,此前時詡和景嘯大破滿丘得勝歸來,破的,就是這位三王子。
主子被人罵了,元靡心裏也不好受。他被管世良吼得麵露菜色,唇角微動正想辯解點什麽,可管世良卻不給他機會:“不過他既然來了,怎麽不來找我,不會是臨到陣前露怯了吧?”
元靡幹笑,又給管世良添了杯酒:“許是今日天色已晚,他從盛安一路趕來也累了,明日才會來找大當家您吧。”
管世良也樂了,他笑道:“什麽武安侯?金貴得跟個黃花大閨女似的,那我就再等他一晚上,看他明日,能在我麵前玩什麽花樣。”
可第二日過半,管世良依舊沒有等到時詡,更讓他勃然大怒的,是山寨中兩個小土匪在後山聽來的對話。
那兩個小土匪,一個叫大虎,一個叫蒜頭,蒜頭是管世良的侄子,才十二三歲。
大虎手舞足蹈地說道:“我和蒜頭剛才在後山撒尿,遇見了幾個上山的兵,那個兵說他們家侯爺根本就不把咱大當家放在眼裏,他才不會來找大當家,他們侯爺正在謀劃著明天來咱們山寨偷襲,要把咱們一舉剿滅。”
“什麽?”管世良當即就氣得一腳踹翻了榻前的石案,酒肉煙槍滾了一地,“他們當真這般說?”
“是的,舅舅,我也聽見了。”蒜頭杯管世良嚇得倒退了幾步,乖巧地點著頭。
“他娘的狗兒子。”管世良咬牙切齒地笑了幾聲,雙手叉腰,“好!很好!既然時詡想著明天來偷襲,我就讓他沒有這個機會偷襲!”
管世良瞠目切齒地扯下木架上的虎皮披風,提起架在牆邊的狼牙棒就往外走,恰在此時,管世良又遇上了元靡。
元靡看他怒氣衝衝,又看了一眼屋內的狼藉,連忙拉住了他的胳膊,討好地笑道:“大當家這是怎麽了,怎麽還拿上兵器了?”
管世良瞪了元靡一眼,胳膊一使勁就甩開了他,他把狼牙棒扛上肩,吼道:“盛安小兒要對老子耍陰招,老子這就要去探探他究竟有何能耐!”
管世良說完話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衝,元靡也急切地追了上去,匆匆說:“大當家,那時詡向來陰險狡詐,你如此衝動,就是中了他的奸計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