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來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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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聆盯著頭頂的黑暗,道:“就是在決定皇後之位之後。”

    時詡神色微怔。

    景聆繼續回憶道:“從小到大,這宮中的所有人都覺得在皇上登基後我就會成為他的皇後,就連我自己都這樣認為,可在姑母幫他登基後,他的態度就變了。”

    建升帝元年七月十五,建升帝突然在早朝宣旨,立沈中清長女沈願為後,消息來得突然,當日朝堂上的所有文武大臣幾乎都愣在了原處,秦太後一得到消息就帶著景聆從興慶宮趕到大明宮。

    那是景聆最狼狽的一天,坐在龍椅上的賀遷露出了她從未見過的帝王威嚴,而她站在朝堂之上聽著秦太後與大臣辯駁,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她仿佛能聽見所有人的竊竊私語,嘲諷的、惋惜的、看熱鬧的……

    整個大明宮殿中都沒有她的立錐之地,甚至整個盛安、整個大魏都沒有!她遙遙地看了賀遷一眼,一言不發地跑出了皇宮,她要離開盛安,立刻,馬上!

    可她連盛安的城門都還沒出就被皇宮的禁衛抓了回去,太後告訴景聆事已成定數,沒法改變了,可她能夠想辦法讓皇上將她納入後宮,但景聆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景聆撥弄著垂在頸窩處的長發,她平日裏待在盛安,關於這件事,與她相熟的人都清楚前因後果,不熟的人也沒誰會在她麵前提起這事,時詡是第一個問她這件事情的人。

    而景聆也是第一次跟別人提起這件事,她曾以為當她重複剝開傷口時會心如刀割,可令她驚訝的是,想象中的心痛感並沒有襲來,她甚至為將這件事情平靜地說出來而感到莫名痛快。

    “你說可笑嗎?”景聆用手臂遮著眼睛笑了起來,“皇上以前說她會娶我,明明是兩個人的承諾,卻隻有我一個人當了真。”

    時詡深沉地看著景聆的側臉,這故事從景聆口中說出來,他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時詡忍不住牽住了景聆的手,指尖觸碰的那一瞬間,景聆突然愣了愣,隨即挪開了手臂,露出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時詡沒有放開景聆的手,反而捏在掌心把玩,他道:“這麽說,倒是皇上負了你,可你為什麽還要讓我做忠於他的臣子,你不恨他嗎?”

    景聆拉著時詡的手慢慢挪下了臉,她翻過身,道:“他是個好皇帝。”

    “何解?”

    景聆道:“做皇帝從來都不能隨心所欲,我並非不信他說的喜歡我,隻不過他和你一樣,都覺得我心向太後,會對他不利,皇後之位太過沉重,這個位子代表的不僅是他的妻子,他隻是選擇了更適合的人做皇後罷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也舍棄了擁有愛情的權力。當他選擇讓沈願做皇後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皇帝。隻是……”

    景聆咬了咬唇,看向時詡,眼裏鋪了一層水汽:“我同他一起長大,他怎麽就不肯相信我呢?”

    時詡捏著景聆的手緊了緊,一隻手扣住了景聆的頭,溫柔地吻上了景聆的眼睛。

    景聆抬眼看著時詡,時詡揉了揉她順滑的頭發,猛將她擁入懷中。

    那股好聞的味道再次湧入景聆的鼻腔,景聆貪婪地嗅著,感覺心底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很喜歡這股令她心安的味道。

    “你平時熏什麽香?”景聆忍不住探出頭問。

    時詡想了想,隨後低下頭貼在她耳邊低笑道:“怕是要讓景小姐失望了,我從來不用熏香。”

    “哦……”景聆的耳朵極度敏感,染上了時詡的濕熱氣息便更加滾燙。

    景聆想低下頭離時詡遠些,可時詡再次摁住了她的頭,戲謔地說:“景小姐若是喜歡,不如在我身上一次聞個夠,不然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景聆頓時雙頰發熱,若不是有黑夜掩蓋,時詡瞧見了她臉上的紅暈定要笑話她。

    景聆雙手捏成拳抓著時詡肩上的衣料,掙紮著道:“胡說八道,我不喜歡!”

    時詡抱著她感覺她身上的骨肉格外地軟,仿佛捏緊了就會碎了一般;可景聆偏生不安分,被他抓著也要亂竄。

    時詡將她抱得緊了些,撫慰似的順著她的頭發,柔聲道:“等我這次回盛安了,你再來北寧府行嗎?我保證不欺負你了。”

    “不去!”景聆不假思索,賭氣似的說:“你給我個理由,我為什麽要去那裏?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還累人。”

    時詡昂起臉寵溺地捏了捏景聆的鼻子,正對著她的眼睛,深情道:“我想見你,想每天都見你。”

    景聆看著時詡眼中的亮光倏然一笑,輕飄飄地說:“你以前可是一刻都不想見到我的。”

    時詡尷尬地笑了笑,自己從前對景聆的確是態度惡劣。

    他停了片刻,試探著說:“那你來嗎?”

    景聆翻了個身背對著時詡,沒有說話。

    時詡淡笑著將景聆抱緊,閉目養神,他直覺景聆會回答自己。

    暴雨在夏州下了兩日終於放晴,景聆一行人也踏上了回盛安的歸程。

    賀眠坐在從滿丘來的車隊裏,景聆便獨坐在刺史府安排的馬車中,午後豔陽高照,景聆在車中小憩了片刻,再睜眼時,車馬已經出了夏州城。

    景聆感覺有些口渴,她挑開簾子,刺目的日光正好從縫隙中鑽入,刺得景聆睜不開眼。

    她揉了揉眼睛,在窗外搜尋時詡的蹤影,她記得出發時,時詡和榮英就在馬車前頭騎馬。

    可此時,景聆的馬車前卻隻剩下榮英一人了。

    車前車後都找不到時詡的影子,景聆直覺不對勁,她拍了拍馬車示意車夫停下,景聆的馬車是最前麵的一輛,她的馬車一停,後麵的滿丘車隊也得跟著停。

    榮英聽見動靜,勒緊了韁繩朝身後望,景聆已經下了馬車,朝他走來。

    景聆走到榮英身側,張口就問:“時子定呢?”

    榮英攥著韁繩指尖輕磨,麵色看起來為難,支吾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景聆看著榮英的目光愈發深沉,她看上去格外嚴肅:“我問你時詡在哪兒,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呃……侯爺她……”榮英的手朝後腦勺上摸。

    景聆漸漸失去了耐心,她麵色更差:“我再問一次,時詡去哪兒了?”

    榮英佝著脖子,手從腦後挪開,他麵帶苦澀地抽動著唇角,底氣不足地說:“侯爺還在夏州呢……”

    “什麽?”景聆美眸瞪圓,“我們都回盛安了,他還留在夏州做什麽?”

    榮英慌張地朝著四周望了望,連忙朝景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小聲道:“景小姐你不要聲張,這是皇上給侯爺下的另一道旨意。”

    景聆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她神色平和了少許,雙手交疊在胸前,說:“皇上下的另一道旨意,是什麽旨意?”

    榮英望著叢林中撲扇著翅膀的花蝴蝶,緩緩說:“這是道密詔,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讓侯爺在夏州查什麽東西。”

    景聆撥弄著衣角垂下了眸子,若有所思。

    朝廷每年在地方查的案子多如螻蟻,可能讓皇上親自下道密詔去查的少之又少,且這種案子,皇上一般都是派自己信任的近臣去查辦,這次竟然派了時詡查。時詡既不是皇上的近臣,又是一介武官,派他查案,這不合常理。

    而與夏州有關的,她隻想到了幾年前的一件事……

    景聆呼吸出一口氣抬起了眸子,她平靜地說:“好了,我知道了,給我一匹馬,我去夏州找他。”

    景聆說完正欲轉身,又回過頭補充道:“勞煩榮折衝幫我個忙,你回盛安了去我家找折柳,讓她來找我。”

    景聆借口自己有東西落在了夏州,跟賀眠道了個別,讓她先回盛安等自己,便策馬而去。

    夏州,刺史府。

    前往盛安的車馬走遠了,一直沒有露過麵的曹夫人喬皎才穿著一身素服,在刺史府後院裏燒起了紙錢。

    曹青雲緊繃著臉從假山後走出,輕撫著喬皎的後背,蹲身道:“夫人,表哥身死我也很痛心,可夫人切莫哭壞了身子啊……”

    “你痛心?”喬皎緊捏著黃色的紙錢猛然回頭,臉上淚漬縱橫,發紅的眼眶怒瞪著曹青雲,她冷笑道:“你若是真的痛心就該手刃徐渺這個殺人凶手!而不該放他去盛安!”

    曹青雲喉間一梗,喬皎見他無言以對,又扭過了頭繼續燒紙,火光映著她臉上的淚光,曹青雲甚至能看見她臉上正在滾落的晶瑩。

    曹青雲長歎一口氣,說:“夫人啊,你也知道,我與徐渺相識多年,我能在夏州坐穩這個官位,少不了他的關照,你讓我去殺他,我……我如何能下得出手啊!”

    曹青雲接連歎氣,徐渺並非不知喬皎是元靡的表妹,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揭露這件事情,就已經是給曹青雲留了天大的情麵。

    喬皎緊咬著蒼白的唇,絕望地笑道:“嗬,是啊,你與他相識多年,與他兄弟情深。那我的表哥呢,我的表哥難道就不是我們的兄弟了嗎?”

    曹青雲對上了喬皎滲著水汽的雙眸,一時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他說:“夫人,這不是一回事……”

    “怎麽就不是一回事了?”喬皎把手裏的紙錢砸進火盆裏猛然站起,怒瞪著曹青雲。

    “曹青雲,曹刺史,曹大人!”喬皎一句比一句喚得大聲。

    熱淚從喬皎眼裏直冒,她哽咽著指向曹青雲,道:“當了這麽多年官了就忘了自己是誰了吧你!你這個……你這個負心的白眼狼!”

    喬皎頓感窒息,絕望多於心痛。她大口喘息著瞪了曹青雲一眼,利落地轉身離開。

    曹青雲看著喬皎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夜之中,心裏的怒氣登時就冒了出來,他倏然站起,朝喬皎離開的小路露出了一抹邪笑,接著,便一腳將那火盆踹入池塘之中。

    曹青雲朝池塘裏啐了一聲,罵道:“晦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