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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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聆從大明宮離開時雨勢還大,賀遷原本想讓李貴送景聆回去,卻被景聆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景聆要了把傘就出了大明宮,路上時常還有宮人經過,景聆便把傘打得更低。

    景聆在皇宮中住了十餘年,宮裏的地形她再熟悉不過,她拐了幾道彎進了條偏僻的長街。

    雨越下越大,天上悶雷滾滾,景聆卻陡然生出了要把傘丟掉,在雨中淋一番的衝動。

    景聆慢慢眯了眼,神思恍惚間,她能感受到握著傘柄的手在慢慢變得鬆弛,傘柄在不知不覺間往外翻。

    “你在想什麽?”

    一隻大手突然將傘柄扶住,景聆倏地睜開眼,望向鬢發微濕的時詡。

    “你怎麽在這兒?”景聆慢慢轉過身,收了手裏的傘,轉而躲進時詡傘下,“不是讓你回北寧府了嗎?”

    時詡換了手拿傘,遲疑著回道:“本來是要回去的,這不是下雨了嗎,就想等等你,想和你一起走走。”

    景聆的心情緩和了些許,她不由自主地朝時詡靠近,道:“你一直在大明宮外等我?”

    “嗯。”時詡點著頭,順勢攬住了景聆的肩,“站進來些,別淋到雨了。”

    景聆淡然一笑,又道:“那你剛剛跟了我一路?”

    “是。”

    “那你為什麽剛剛才來跟我說話?”景聆睜著水靈靈的眼睛看時詡,眼眶還在發紅。

    時詡摸著鼻子,想了想說:“我看你心情不好,又繞進了這裏,可能是有不想讓人看到的情緒要發泄吧。”

    景聆聞言微愣。

    時詡就是這樣,看起來一身傲氣,可事實上卻比誰都要細心。

    景聆垂下眸子,眼眶微濕,她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剛才為什麽還要來打擾我?”

    時詡連忙道:“我總不能看你淋雨吧。有傘都不知道好好打,傻不傻啊你?”

    景聆怔了一瞬,她笑著抹眼角的淚花,說:“那不是還有你給我打傘嗎?”

    時詡嬉笑著摟緊了景聆,時詡身上暖和,景聆也願意往他身上靠。

    “是,還有我給你打傘。”

    時詡送景聆回了鎮國公府,時詡雖然一直摟著景聆,卻依舊敵不過隨風亂飄的雨滴,景聆的右肩上依舊濕了一大塊,這冷風一吹,景聆更是凍得直打顫。

    時詡用帕子揩去了景聆臉上的水漬,叮囑道:“快去換件幹衣服,叫丫鬟給你煮點薑湯,這個季節最容易染上風寒了。”

    景聆輕輕點頭,腳步卻未動,她道:“雨勢還大,侯爺也進來喝口熱茶吧。”

    時詡頓了頓,笑得有些尷尬:“我就不進去了吧……”

    景聆笑道:“侯爺放心,我爹不在家。”

    時詡跟著景聆進了府門,以前都是在外麵看著鎮國公府修葺豪奢,這還是他第一次進來。

    鎮國公府是先兆豐帝時大修的府邸,不僅外部大氣,裏麵也修得雅致,即使是現在看來,許多裝潢依舊毫不過時。

    景聆繞過了前廳,直接帶時詡進了疏雨閣,折柳這會兒不在府中,景聆便趁著換衣服的時間讓重月給時詡找了身景嘯的舊衣。

    時詡換好衣服出來時幾個丫鬟正幫著景聆挪箱子,景聆打量著時詡的身量,道:“正好侯爺在,我屋裏都是丫頭挪東西費勁,侯爺幫個忙。”

    時詡朝那木箱子掃了一眼,這才明了景聆叫自己進來喝茶的真正目的,合著是讓自己來做苦力的啊!

    時詡無奈地輕笑,抱著那箱子的兩側就把它搬了出來,惹得幾個小丫鬟嘖嘖稱奇。

    時詡望向景聆,景聆看著他一副求誇的模樣忍俊不禁,景聆朝那幾個眼神不安分的小丫鬟道:“行了,你們都出去吧。”

    景聆兩步湊到時詡跟前,踮著腳用帕子拭著時詡額角的細汗,乖巧地說:“我們子定果真天生神力啊……”

    時詡頓了頓突然抓住了景聆的手,垂眸看向景聆,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剛剛喚我什麽?”

    景聆眨了眨眼,笑道:“子定。”

    時詡登時喜上眉梢,他不假思索地把景聆攔腰抱起,大步跨到了榻邊把她抵在榻上,自己欺身而上,雙手撐在景聆臉側。

    “那我以後該叫你什麽?阿聆?聆兒?”時詡迫不及待,“還是……小狐狸?”

    景聆的雙手勾上時詡的脖子:“你叫我景聆就好。”

    “可這樣聽著一點都不親近。”時詡話裏有些沮喪。

    景聆笑得嫵媚,說:“我與你親不親近,你心裏不清楚嗎?”

    時詡唇角洋溢著笑意,他托著景聆的腰身坐了起來,讓景聆跨坐在他腿上。

    這姿勢惹得景聆心中陡然生出臊感,她扶著時詡的肩膀,麵頰發紅。

    時詡一手托著景聆的腰,一手捏住了景聆的下巴,啞然道:“我們還能更加親近。”

    景聆倏然喉間一梗,她心裏雖然緊張,可嘴裏卻不露怯:“今天不行,侯爺挑個良辰吉日?”

    “那今天做什麽?”時詡撚著景聆微濕的發尾發問。

    景聆翹起腿,下巴朝那個木箱的方向示意,她朝時詡越湊越近,笑盈盈地說:“有點東西要清理,侯爺幫我。”

    景聆要收拾裝箱的東西並不少,但多數都已經事先裝好了,收拾起來也快。

    時詡揀著些零散的首飾看了兩眼,道:“這都是好東西,你不戴了嗎?”

    景聆忙活得滿頭大汗,她漫不經心回道:“這都是皇上賞我的東西。”、

    “哦。”時詡有些不悅,連忙合上了放首飾的盒子。

    景聆在屋子的四麵環視,想要從各個角落裏將帶有賀遷記憶的東西剝離,最終把目光定在了一架古琴上。

    “這琴是去年生辰的時候送的。”景聆挪步到琴架後邊,撫弦坐下,“不過我已經很久不彈琴了。”

    景聆撥了幾根弦聽著音準,衝時詡笑道:“給你彈個簡單的。”

    時詡望著景聆愣神,看著她纖白的指尖落到琴弦上抹挑勾剔,琴音悅耳卻淒婉。

    一聲“啪”響如不速之客突然打亂了屋中的氛圍,琴聲戛然而止。

    景聆怔了片刻才用手指勾起了那根斷掉的弦,輕輕歎了聲氣,轉而把琴從琴架上抱起,也一並放進了那箱子裏。

    “這……還能修的。”時詡望著她的背影道。

    景聆卻搖著頭,說:“斷了好,斷幹淨了才好。”

    景聆蓋上盒子轉過身來,她看外麵的雨已經停了,便扯出一抹笑道:“行了,都清完了,接下來還得勞煩侯爺幫我把箱子搬到院子裏去。”

    “這都是禦賜之物,賣不了的。”時詡道。

    景聆笑道:“誰說我要賣了?”

    “那你要做什麽?”

    景聆開了門,指著外邊空地上已經挖好的坑,淡淡道:“埋了。”

    時詡在府裏待到了黃昏,景聆想讓他吃了晚飯再走,可時詡今天出門時已經答應了崔宛回家吃飯,便哄著景聆離開了。

    大多朝臣都住在永安坊中,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也隻隔了兩條街,在這條街上遇到熟人,也是常事。

    可時詡這回遇見的,卻是駐守在千州的舞陽侯夏侯烈的世子——夏侯錚。

    “子定兄!”

    身披重甲的少年勒住了韁繩,與赤霜一般體量的紅色駿馬霎時刹住了馬蹄,停駐在時詡跟前。

    夏侯錚從馬上一躍而下,拍開身後的紅色披風朝時詡做了個揖。

    “阿錚。”時詡喜笑顏開,算著日子,也到了戍邊的將領回京述職的時候了。

    夏侯錚與時詡同歲,隻比他小了四個月,可他長了張娃娃臉,眉眼間還透著少年稚氣。

    夏侯錚注意到時詡身後的街道,他盤算道:“子定兄這是從鎮國公府出來的啊……”

    時詡也笑得大方,他拍著夏侯錚的肩道:“盛安的風都吹到千州去了。”

    夏侯錚牽著馬大笑:“何止是千州?大魏境內,誰人不知子定兄你當眾抹了美人的臉麵?子定兄你勇氣可嘉啊。”

    時詡被他笑得臉皮都變薄了,他夾著夏侯錚的脖子,道:“行了行了,別取笑我了,你這一路趕回來還沒吃飯吧?走,到我家吃飯去。”

    “好嘞!”夏侯錚縱然被時詡夾著脖子,腿腳也蹦了起來,“不過子定兄,你不要太為難景聆了,她也不是什麽壞人。”

    “嗯?”時詡微微挑眉,他對夏侯錚的話起了興致,便鬆了手道:“此話怎講。”

    夏侯錚摸著鼻子想了想,說:“景聆嘛,她也挺可憐的。”

    時詡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景聆,無不是被人所羨慕的,夏侯錚口中的可憐,倒是時詡第一回聽見。

    許是感受到了幾分共鳴,時詡沉下了眸子,道:“你繼續說。”

    夏侯錚抓耳撓腮,看上去有些猶豫,時詡又道:“喂,你說不說?別吊我胃口。”

    “說說說,我說。”夏侯錚摳著眼下的皮膚,道:“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隻是你之前一直都在外麵,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比如?”

    “我跟你說。”夏侯錚望著四周放低了音量,“三四年前的樣子吧,我也記不太清了,反正就是皇上剛登基那會兒,那時候還沒立皇後呢,但是太後已經察覺到了些事情,她便想了個主意。”

    夏侯錚幾乎快貼到時詡的耳朵上去了,他的聲音愈發小:“太後脫了景聆的衣服,送去了皇上床上,你……你懂吧……”

    時詡腦中頓時炸開了花,他懵在了原處。

    這些事情,他竟從來都不知道。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不知道景聆受了多少委屈,他又該怎麽做,才能將看不見的傷痕覆蓋。

    時詡心生澀感,雙目呆滯,茫然地開了口:“然後呢?”

    “然後?”夏侯錚嘖了兩聲,“然後更戲劇的來了,你猜怎麽著?皇上根本就沒碰她,直接就走了!”

    “走……走了?”時詡還在驚訝中沒有緩過神來。

    就景聆那模樣,若是放在他麵前,他可走不了。

    “是啊。”夏侯錚揚起了脖子,“這事兒啊,前幾年待在宮裏的人都知道,隻是礙於皇上的麵子,都不敢放在明麵上說。我聽說啊,曾經有幾個宮女在背後嘴碎討論這件事,直接被皇上賜死了呢。”

    時詡眸色更沉,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低沉得可怕:“那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我那時候正好跟我爹在宮裏。”夏侯錚漫不經心地說。

    時詡從惋惜的情緒中緩過神,道:“說來,這次怎麽隻見到你一人回來,舞陽侯呢?”

    “我爹?”夏侯錚臉上露出厭惡,“他說在千州還有事兒,就打發我走這一趟,誰知道他有些什麽事兒。”

    時詡聽著夏侯錚陰陽怪氣的強調不禁發笑。

    夏侯錚又道:“子定兄你可別笑,我可不是開玩笑,你也知道我們千州離客州近,我爹那家夥老往客州那地兒跑,那客州又不是什麽好地兒,那是人陳王的地盤兒,他這一來二去的,叫皇上知道了怎麽想?”

    時詡漸漸收斂了笑意,繼續聽著他話癆。

    “反正這回他打發我回來,我可得跟皇上好好陳情,別到時候他招惹了禍事,連累了我和阿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