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伽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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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聆第一次見到趙伽睿是在建升帝四年九月的北寧府,早在這之前,她就已經在別人口中認識了這位身經百戰的巾幗女將。
前幾天時詡從夏侯錚那裏新得了一個塤,他覺得音質不錯便讓景聆教他,景聆剛把那塤摸到手中,就聽到營房外傳來了一句中氣十足的喚聲。
“時子定呢?”
“喲,趙將軍,您怎麽來了?”回應趙伽睿的是榮英的客套。
趙伽睿的聲音不似尋常女子尖細,她道:“我找時子定。”
“侯爺在營房裏呢,我帶您去。”
景聆聞聲連忙推開了時詡,放下塤就準備離開。
“哎。”時詡拉住了景聆,調笑著看她,“走什麽?”
恰在此時,榮英剛好帶著趙伽睿從前門進入,一眼就看見了二人在拉拉扯扯。
景聆從榮英的對話中猜出眼前這位身披重甲,眉眼間泛著一股英氣的女子就是礁川郡主趙伽睿,可她眼中流露出的審視目光,卻讓景聆感到不快。
“喲,我來得不巧,武安侯既不用帶兵打仗,又有美人在懷,在盛安過得好滋潤啊。”找伽睿盯著時詡手中拉扯的袖子笑道。
時詡手中鬆了鬆,景聆連忙扯回了衣袖,跟著榮英出了門。
趙伽睿把擰在手裏的兩個包袱朝木案上重重一放,拿起桌上的茶壺就往杯子裏倒茶,還一邊揶揄道:“眼睛都長在人家身上去了吧你。”
時詡衝她笑了笑,轉而看向趙伽睿擱在桌上的那兩個包袱嗎,說:“這是什麽?”
“商州的特產。”趙伽睿隨意道,“前些天杜仆射給我哥來信說念家了,我哥就讓我帶點商州的特產過來給他,這些是順便給你的。”
“承蒙趙大帥掛念了。”時詡爽朗一笑,就開始拆包袱,裏麵放的都是些糖糕之類的東西,時詡便想到了景聆,她對糖食似乎情有獨鍾。
時詡又道:“趙大帥怎麽沒回來?”
趙伽睿灌了口冷茶,道:“稷齊在後麵咬得狠,回不來。”
“怎麽了?”時詡的神色認真起來,“這兩年稷齊不是不敢犯境嗎?”
趙伽睿搖了搖頭,說:“就這個月開始的,稷齊不知道怎麽,跟瘋狗似的時不時就來一次,礁川不能沒人駐守,我哥現在都還在圖蘭山後邊呢,不像侯爺,嘖,清閑啊……”
“你少來!”時詡笑道。
“那個。”趙伽睿朝外邊揚了揚下巴,“景聆?”
“嗯。”
“好上了?”趙伽睿挑起眉峰,八卦地看著時詡。
“嗯。”
“謔!”趙伽睿頓時拍案而起,指著時詡恨鐵不成鋼地說:“老娘就知道你小子是個禁不住美色誘惑的!虧當時你拒婚的壯舉傳到礁川時,我還誇了你一頓呢,這才幾個月啊?我他媽自己打自己的臉了!”
“伽睿姐,這不是美色不美色的事兒……”時詡連忙賠笑。
“那是什麽?”趙伽睿話裏帶著打趣的意味,“我們都以為你至少能堅持個一年呢。”
“愛上了唄……”時詡盡量裝得雲淡風輕,卻藏不住耳尖的紅暈。
趙伽睿眼睛都瞪圓了,她急忙喝了口水壓壓驚,又被水嗆到咳嗽了幾聲。
她用袖口擦著水漬,連連擺手道:“我不跟你這小屁孩扯這些情啊愛的了,我找你來還有正事兒。”
趙伽睿把地圖鋪上桌,在上麵比劃起來。
“稷齊侵擾礁川也不是一兩天了,前些日子,礁川府有一隊府兵到圖蘭山上巡邏,突然就遇到了稷齊人的偷襲,就跑了一個人回來,聽他說,稷齊人埋伏在圖蘭山上神不知鬼不覺,像是要翻山過來。”
“翻山?”
“是。”趙伽睿下巴輕點,“往日稷齊人也隻敢埋伏在山裏搶點東西,可這回卻是實在地要了人命,我看了那個小兵身上的傷,是稷齊正規軍隊用的槊。”
趙伽睿又繼續道:“稷齊不知道在搞什麽鬼,派著小股軍隊想進礁川,所以我哥才駐紮在了圖蘭山腳下,防止有人闖入。”
“先前與礁川小打小鬧了這麽多年,也該到清算的時候了。”時詡眯眼看著地圖,目光在兩條水路上逡巡。
“我哥也是這麽說的。”趙伽睿又轉而歎息,“不過礁川和商州今年的收成都不好,如果朝廷願意撥糧下來,倒還有望一戰,若是撥不下來,就隻能跟稷齊僵持過年了。”
時詡輕輕歎了聲氣:“可眼下入了秋,遠倫道那邊還得防著滿丘,糧食的事情也急不來。”
二人正焦灼著,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時詡抬眼一看,是景聆沏了新茶。
時詡斂了嚴肅的神色扯出一抹笑意示意景聆進來,趙伽睿一掃到景聆的身影,目光就變得鋒利起來。
景聆往時詡和趙伽睿杯子裏添了熱茶,目光瞟到桌上的礁川布防圖,便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而一隻大手卻突然重重拍到了地圖上,景聆雖然已經起身,可茶壺還在手裏,手臂一顫倒讓滾熱的茶漬從壺口湧了兩滴出來。
景聆能察覺到趙伽睿麵對著自己不善的目光,便也不想多待,把茶壺擱到案上就準備走。
“手上擦點藥。”時詡輕聲道。
景聆點著頭卻沒回頭,直到景聆的身影從門口消失,趙伽睿才挪開了手。
“伽睿姐,你何必這樣緊張?”時詡心裏還掛念著景聆手上的燙傷,“她懂什麽?”
“我倒是希望她真的什麽都不懂。”趙伽睿冷聲道,她抬眼看向時詡,“可她剛剛那個眼神,我看她什麽都懂。”
“就算懂也沒什麽吧……”
趙伽睿冷哼一聲卷起了地圖,道:“我原本也是把她當花瓶來看,若她真是個花瓶,待在你身邊我倒放心,怕就怕她裝了一瓶子壞水。”
趙伽睿晃悠著茶杯,將茶水灌入喉中。
夜裏,時詡翻了幾卷兵書出來攤在眼前,臉頰蹭在手腕上,微垂的眼睛裏呆滯無光,看似在看書,實則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這幾年來,他鮮少在盛安度過秋天,秋日初冬,滿丘最愛進犯嶆城,今年嶆城尚未傳來一封戰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時詡仰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忽而一陣悲涼的塤聲卻從屋外傳來。
那人吹的似乎是嶆城一帶的民樂,時詡頓時睜開了眼,挪開椅子就往屋外走。
今天的月亮又亮又圓,映在湖麵讓天地間都變得明朗。
時詡循著塤聲朝湖邊走,遠遠地就望見景聆坐在河邊的巨石上,背對著時詡。
她似是剛洗過了頭發,靛青的長發墜在後背僅用一根煙粉的發帶係著,河風一吹,那搖搖欲墜的發帶便依依不舍地從她發間鬆了,與此同時,那如瀑的發也跟著散開,被風向帶著朝一邊跑。
在時詡看來,此刻的景聆像極了月下的謫仙。
他的腳步更輕,拾起了吹落在地的發帶。
恰好此時景聆的曲子也吹完了,回首之間,二人正在銀輝中相視,一眼萬年。
景聆的眼是微眯著的,看上去像是帶著早有預知的笑意。
“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時詡笑著兩步跨到了景聆身側,拿過她的手看著她手上擦了藥的燙傷痕跡。
景聆笑了笑,輕聲說:“我覺得你會來。”
時詡拉著景聆再次坐到石頭上,景聆試探著問道:“礁川,要打仗了嗎?”
時詡手裏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景聆,腦子裏突然想起了趙伽睿今天說的話。
時詡頓了頓,看向前方,說:“還沒打起來,不過快了。”
“哦……”
“怎麽了?”
景聆笑著搖頭:“沒事,隻是今天去給你們送茶的時候,看到你和趙將軍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時詡不由自主地撥弄著景聆的頭發,道:“稷齊國土小,卻很愛鑽空子,趙家這些年駐守在礁川,就沒有個安寧的時候。”
“我有一個想法。”景聆輕捏著塤,望著天邊的月,“你要不要聽聽?”
時詡微微挑眉:“你說。”
景聆道:“稷齊被礁川和商州兩麵環繞,我看了一下,商州和稷齊之間雖然隔了一座梅山,但梅山山穀有條溪澗是桃花江的支流,這條支流經過了清塞縣,我覺得可以從這條支流繞進稷齊境內,屆時一路兵馬從圖蘭山入稷齊,一路兵馬從梅山入稷齊,便可形成掎角之勢。”
“讀過兵書?”時詡看她越說越興奮,都不想打斷她。
“看過一點點。”景聆回道。
時詡垂下手撐在石頭上,道:“你說的都沒錯,但有一個問題。”
時詡緩緩看向景聆:“太理想了。”
景聆微微偏頭,渴望後文。
時詡道:“今年收成不好,兵分兩路橫跨了兩個州,需要耗費更多人力物力。屆時若滿丘來犯,皇上更會舉全國兵力抵禦滿丘,到了礁川這邊就厚此薄彼了。”
景聆微微垂眸,道:“是我淺薄了。”
時詡笑著摸了摸景聆的頭,說:“以前滿丘和稷齊同時犯境的時候,我跟著兄長到礁川支援過趙大帥幾次,唉,難打啊……”
景聆睜圓了眼:“連你都覺得難打?”
在她的印象中,時詡年少掛帥,一路順風順水,這世上仿佛就沒有他打不贏的仗。
“滿丘是朝廷重點攻克的對象,好的物資裝備,各道的兵馬都派去遠倫道了,礁川本就偏遠,馳援的軍隊到礁川都要走很久。”時詡輕輕歎氣,“趙大帥每打一次仗,都說自己要老十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