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特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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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聆抓著時詡的手緊了緊,碎星似的眸子被眼皮蓋住,她道:“你說得對。”
“今晚這一出動靜鬧得大,停職的停職,下獄的下獄。”時詡聽著耳畔的雨聲,指尖伴著雨的節奏在座椅上輕敲,“還把趙家牽連了進來。”
時詡側目看她,他明白景聆心中的憂慮。
天邊雷聲沉沉,紫電閃閃,不一會兒,毛毛細雨便落了下來。
時詡想了想,笑道:“都是趙大帥的一片心意,處理了做什麽?”
景聆在黑暗中對上時詡明亮的眼,她憂心地說:“今天這事兒已經牽扯了太多人進來了,你也想被牽進去嗎?”
深夜的皇宮闃靜陰森,從皇宮裏出來的人也個個垂頭喪氣。
景聆看了他一眼,推了推他道:“子定,到家了。”
時詡朝馬車內側偏了臉,依舊沒有睜眼。
景聆微微歪頭,借著外頭的火光打量著時詡的臉,時詡睫毛輕顫,眼下也在微滾著,自以為的完美偽裝,漏洞卻被景聆盡數收入眼中。
景聆挑了挑眉淡然輕笑,她慢慢貼近時詡的耳朵,輕柔地喚道:“侯爺,子定,阿詡……”
時詡偷偷睜眼看向景聆,卻不想景聆也恰好在看他。
眼波流轉間,時詡率先動了起來,攬著景聆把她拉下,猛地貼了上去。
雨劈劈啪啪地砸在車頂,暮秋的風一陣一陣地呼嘯而過,侯府門前的燈籠也跟著晃蕩。
突然,那大紅的燈籠從房梁上墜了下來,裏頭的燭焰迅速把絹點燃,化作一團火球,被風吹到了門邊的枯草堆旁,頓時燃起了大火。
侯府的門登時大開,一群小廝丫鬟擰著水桶,嘴裏大喊著“走水了”,跑到那火堆前潑水。所幸火勢不大,那火很快就滅了。
時詡抿著晶亮的唇理了理衣領,啞聲道:“走了。”
景聆媚眼微抬,佯怒著把滾落到地上的傘扔到時詡身上,嬌嗔道:“快滾。”
馬車在永安坊中緩行,景聆在平定了情緒後,靠在車廂上再次陷入了沉思。
現在大理寺和刑部已經在查杜家和趙家了,憑著那兩袋特產的關係,他們遲早要查到時詡身上來。
次日清晨,景聆去了趟北寧府,把那包商州特產找了出來,隨後便踏著晨露進了宮。
秦太後昨晚回宮後依舊驚魂未定,她幾乎是一夜沒睡,景聆見到她被念春扶出來的時候,眼下烏青明顯,整個人看著都格外沒有精神。
“阿聆來了啊……”秦太後聲音悶啞,許是昨晚著了涼,她抿下一口熱茶,又咳嗽著朝痰盂裏啐了口痰。
“一夜未見,姨母怎麽這樣憔悴了?”景聆從珠玉手裏拿過一件棉外衫,緩緩走到秦太後身後披上她的肩頭。
秦太後捂著胸口輕歎道:“昨晚沒睡好,哀家如今想到那刺客的臉,都感到後怕。”
“姨母別怕。”景聆給秦太後攏上了衣服,突然抱住了她,“姨母若是覺得害怕,聆兒就搬來興慶宮陪姨母睡。”
秦太後頗為驚訝,自景聆及笄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對自己這樣親近了。
景聆沒聽見秦太後的回答,便挪起了身子,用水靈的眼睛看著秦太後,道:“姨母不願聆兒陪你嗎?若姨母不願,那就算了……”
“哀家不是這個意思。”秦太後倏地抓住了景聆手臂上的刺繡衣料,連忙笑道:“聆兒願意來陪姨母,姨母很高興。”
景聆也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對了,聆兒今天來還帶了些姨母喜歡吃的糕點,姨母要不要嚐嚐?”
秦太後瞬時喜笑顏開,連忙道:“好啊好啊,嚐嚐吧。”
珠玉把景聆帶來的那些商州特產裝盤呈了上來,景聆便扶著太後坐到了榻上,親手拿了塊糖餅遞到了秦太後唇邊。
景聆緊盯著秦太後露出算計的目光,見她把那糖餅吃了下去,又扯出一抹笑道:“姨母感覺如何?吃了甜食,有沒有感覺心情好了不少?”
秦太後其實並不是很喜歡吃這種甜得發膩的東西,她連忙抿了兩口釅茶,笑道:“也就你喜歡吃這麽甜的東西了。”
秦太後說著,就朝景聆嘴裏塞了塊糖,看著景聆的嘴被塞得鼓囊囊的,秦太後便笑出了聲來。
甜味漸漸在景聆口中化開,她又道:“看姨母現在這樣開心,聆兒也覺得開心;昨晚姨母扔下文武百官一個人走了,可真把聆兒嚇壞了。”
秦太後聞言,喝茶的動作驟然一頓,眉宇間再次透出不悅,她說:“別提昨晚,想到昨晚,哀家就覺得晦氣。”
“呀,是聆兒沒注意,倒惹得姨母生氣了。”景聆連忙認錯,“不過姨母放心,皇上已經派人在查這件事了,屆時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嗬,交代?”太後冷笑一聲,泠然道:“哀家的兒子哀家自己最清楚,他能給哀家什麽交代,他難道真的能為了這事兒把陳王的腦袋給砍了?就算他能,哀家也不能讓他把陳王給殺咯。”
“陳王?”景聆佯作驚訝狀,“原來姨母也認為,那刺客是陳王派來的。”
太後機敏地看了景聆一眼,又道:“這不是顯而易見嗎?阿聆你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哀家怎麽會看不出來?”
“畢竟沒有證據,這也隻是聆兒的猜測罷了,故而不敢在別人麵前提起。”景聆含蓄地說道。
“這個陳王,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秦太後麵露狠戾地罵道,“連哀家都敢算計了,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做的?”
“是啊。”景聆也跟著附和,“昨晚的事情,他委實是做得過分了,竟然還在姨母您的壽宴上行刺,其心可誅啊!”
“哀家也是來氣。”秦太後染著紅色指甲的手扶上額頭,“皇帝願意給哀家好好操辦一次壽宴多不容易啊,偏被他給攪和了。”
景聆望著秦太後輕點著頭,若有所思。
景聆在興慶宮裏陪太後用完了午膳,便托詞自己回去拿幾套換洗衣物過來離開了興慶宮,而後直奔大明宮。
太常卿剛被賀遷從大明宮裏轟了出來,一臉倒黴相地跟景聆打了個照麵。
景聆沒讓李貴通傳,直接進了殿內,一眼就看見賀遷黑著一張臉,正盯著桌麵上的幾道奏疏發愁。
“皇上。”景聆立在門口輕喚。
賀遷聞聲一愣,目光立馬就落在了景聆身上。
“阿聆……”賀遷難以置信,畢竟自從上次二人不歡而散之後,他倆就再也沒有單獨說過一句話了,現在能看見主動找上來的景聆,賀遷也是很震驚。
“你怎麽來了?”賀遷擱筆站了起來,眼也不眨地望著景聆從書案後走出。
景聆也跨步邁入殿中,手裏還擰著一個食盒,她走到桌邊,把裏麵的糖食擱到桌上,一邊道:“前些日子得了些糖食,想著皇上您近日心情煩悶,便送了些過來,給皇上解解煩。”
賀遷心裏樂開了花,他連忙道:“你能來朕就已經很高興了。”
言罷,賀遷又喚來了李貴,叫他換了壺新茶過來。
景聆指著其中一個盤子,熱情地說:“這個糖餅還不錯,皇上嚐嚐看?”
賀遷的眼睛基本上就沒從景聆身上挪開過,他連連點頭,拿了塊糖餅往嘴裏咬了一口。
景聆見他吃了起來,眉宇間便鬆弛了些許。
景聆輕咳一聲,她朝滾燙的茶杯裏吹了吹,說:“剛才我來的時候正遇見了太常卿,皇上可是朝他動怒了?”
賀遷的臉色登時一沉,他把沒吃完的半塊糖餅擱到了桌上,抿了口茶說:“這些大臣一個個的,昨日救駕沒看到他們這麽積極,今日推卸起責任來,倒是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景聆嬌憨地笑著,說:“太常卿監管失職,放了心思不純的人進來,是該罰的,不過,隻罰一個太常卿,自然也是遠遠不夠的。”
賀遷正色道:“朕知道你聰明,說說你的想法。”
“此次事件,雖是有人在背後故意謀劃,但說到底,也是各司監管不力的責任,那阿聆就給皇上列舉幾個人出來,比如太樂令王益,宮闈令柳錯,少府監瞿民。”
賀遷恍然大悟,這幾個人都是與陳王私交甚篤的朝臣。
景聆接著道:“皇上大可借這件事,把那些平時玩忽職守的朝臣統統剔除,並達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這個想法甚好!”賀遷眼前放光。
無論是陳王還是太後,這麽多年來在朝廷中都有太多黨羽,對付這些眼中釘,賀遷若是像處置高喚一樣一步步拔除這些眼中釘的話,未免太過費時費力,而現在因為這一件事,就可以一次性懲治掉一批人,還能打了陳王的臉,豈不快哉?
“不過對於趙將軍和杜將軍,皇上同樣也得做到恩威並施。”景聆道。
賀遷輕點著下巴,說:“這個事情朕心中也有打算,杜嬰救駕不及時,也的確存在失職,但他是杜知衍的兒子,朕也不能罰得太過分。”
“皇上何不一罰一賞?”景聆淡笑著挑眉,“此番有過失的人多,但有功的人也並不少,比如杜仆射的長子杜琳。我昨日觀察了一下麟德殿中的裝潢陳設,其實有許多都是先皇時用過,然後翻新的,這可給朝廷省了不少銀子,說來他也在戶部侍郎的位子上坐了八年了,也是時候升一升了。”
賀遷再次點頭:“可行。”
景聆說:“那趙將軍呢?昨日鄭少遠和李房那番話,可是讓趙將軍受了委屈了,趙大帥現在都還在圖蘭山下與稷齊對峙,倘若昨日那二人的話傳去了礁川,豈不是寒了礁川軍民的心?”
“趙家嘛,朕也是想著給他們賞賜些金銀。”賀遷道。
景聆微微搖頭:“與其賞賜這些俗物,皇上不如給他們正需要的東西。今年礁川一帶大旱,皇上不如給他們撥些馬匹糧食過去,即使是不足以與稷齊人一戰,卻也能讓他們安心地度過這個冬天。”
景聆從容道:“今日之事表麵是要刺殺太後,可樁樁件件,都把難題出給了皇上。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當,無論是趙家杜家,還是太後,都會在他們心裏埋下不滿的種子。”
馬車進了永安坊,馬車外的火光從窗簾的縫隙中射入馬車中。
“大理寺開始查案了。”景聆被那抹火光照得眯起了眼,“這案子倒是苦了小沈大人啊。”
“那是那刺客自己衝上來的,我本來沒想殺他的。”時詡無奈地歎氣,“我對他處處留情,鍋倒是我背了。”
景聆忍俊不禁,說:“我是不懂什麽趙家劍法的,不過你與他過了幾招,他使的,當真是趙家的劍法?”
時詡蹭了蹭頭皮,輕“嘖”了一聲,抹著臉道:“是有些像,我當時也驚訝了一下。”
“做戲做得這樣全。”景聆斂了笑意,“陳王真是費心了。”
“這話可不興亂說。”時詡聞言連忙掀開窗簾,確定馬車外沒有別人才再次望向景聆,減弱了音量道:“你怎知道是陳王?”
景聆瞟了時詡一眼,輕笑道:“你還讓太後生辰見了紅呢。”
時詡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膀,拉著景聆的手寬慰她說:“沒事兒,他們若是有意要把我牽扯進去,那些東西處理了也沒用,處理了,更遭人懷疑。”
時詡聽著景聆的揶揄淡笑,靠在車廂裏閉目養神起來,沒過一會兒,馬車就行到了武安侯府前。
時詡睜了隻眼又迅速閉上,靠在原處巋然不動。
景聆一邊用帕子抹著額角時詡額角的水珠,一邊道:“趙將軍那日,是不是給你送了些東西?”
時詡朝前靠著,那些東西他一半送回了家,一半給景聆留在了營房裏,若景聆現在不提起,他都快忘了這事兒。
景聆拉著時詡進了馬車,二人腳步快,下雨時已經走到了宮門口,倒也沒怎麽淋濕。
眼看著雨越下越大,景聆連忙催促著馬夫快些走。
時詡道:“是。”
景聆收回手,正色道:“那些東西,還是趁早處理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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