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細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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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們……”那小廝終於看清了眼前幾人的麵容,驚恐與憤怒頓時躍然於臉上。
    折柳把那疊信件從書架上翻找了出來,她呈到景聆跟前,說:“小姐,這是他剛剛帶進來的東西。”
    他不自覺地咽了兩口唾沫,雙腳一直在朝後退著,後背忽然就貼上了一塊結實而溫熱的胸膛。
    黃帽小廝手裏提著一盞紗燈,他身材矮小,紗燈的手柄都提到了胸上,才不至於讓那燈籠掉在地上。
    小廝感覺身上的汗毛都在這一瞬間立了起來,他不禁大喊了一聲:“鬼啊!”,連身後的人是誰都沒看清就慌亂地朝門口跑去,一路上又是撞著桌子又是碰到椅子的,最後還在門口絆到了門檻,重重地跌了一跤。
    一路尾隨小廝到內院的阿全已經在門口等了許久,兩個家丁毫不客氣地把那小廝從地上擰了起來,那小廝心有餘悸,看到眼前的阿全,身體便抖動地更加厲害。
    傍晚時的一場小雨給寂寥的夜鋪上了一層寒濕,天上黑雲密布,透不出一絲光亮。
    “連輸三局,聆兒今天是沒心思跟哀家下棋啊。”秦太後微斜著身子,手肘撐在憑幾上,慵懶地笑道。
    景聆收了棋盤上的棋子,說:“是姨母棋藝精湛,聆兒望塵莫及。”
    秦太後淡然輕笑,她望向窗外,手裏捂上了手爐,雲淡風輕地說:“今天是刑部搜府的日子吧。”
    秦太後又轉眸看向景聆,笑道:“你就這麽擔心他?”
    不知怎的景聆的臉上突然染上了一抹紅,她垂下眸子不敢與秦太後直視,她說:“沒有。”
    秦太後見慣了景聆的心口不一,她漫不經心地安慰道:“你不用擔心,他不會有事的。”
    景聆微微抬起頭:“姨母怎知他不會有事?”
    秦太後柳眉微挑:“哀家不知道,但哀家了解哀家的兒子,皇上他需要時子定。”
    景聆把棋罐挪到一邊,又謹慎地問:“可若是時子定真的被查出了什麽呢?”
    秦太後忽然皺起了眉,卻又轉而笑起,說:“時子定會嗎?”
    景聆恍然,她輕輕搖起頭,淡笑道:“不會。”
    “那不就是了。”
    景聆思忖著輕扣著茶蓋,碗中的茶湯已經轉涼。
    她記得曾經太後是想拉攏時詡為自己效力的,可聽她剛才的意思,倒像是希望時詡能為皇上所用。
    景聆試探著說:“聽剛才姨母的意思,姨母似乎希望時子定成為皇上的耳目心腹。”
    秦太後頓了頓,她麵色平和,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呼出一口氣,閉了閉眼道:“這天下說到底是皇上的天下,這江山說到底也是賀家的江山。”
    秦太後轉而看向景聆:“聆兒,哀家這一輩子歸結下來也隻做了兩件事,一是為了母家的門楣光榮,二是為了兒子的日後前程。哀家希望好不容易被哀家與你母親扶持起來的母族長盛不衰,也希望皇上能夠成為一個彪炳千秋的好皇帝。”
    許是因為皇上與皇後最近做的努力打動了太後,景聆感覺一向鐵石心腸的姨母心軟了。
    景聆淡淡道:“可就目前的局勢來看,這兩件事難以共存。”
    “是啊。”秦太後歎了聲氣,她麵露難色:“說實話,哀家現在也很為難。”
    景聆垂眸沉思,這或許才是皇上準備那場壽宴的真正目的。
    即便這些年來皇上用盡諸多方式架空了許多原本存在於太後手中的勢力,可她在朝堂上的話語權依舊不容小覷。
    與其一直彼此排斥下去,不如直接收攏。
    無論怎麽說太後都是皇上的生身母親,隻要太後與皇上重歸於好,皇上便可以直接將太後手中的秦家、薑家、景家收入囊中,再一步步蠶食藏在朝堂中的陳王黨羽。
    景聆正在心裏琢磨著,念春突然踱著步子從殿外走到了二人跟前。
    念春福了福身,說:“太後娘娘,皇上發怒了。”
    太後和景聆不約而同地看向念春,心中並沒有多大的驚異感。
    太後說:“發生什麽事了?”
    念春回道:“是吳尚書,他半個時辰前進的宮,把趙將軍送給武安侯的一些商州特產收了出來,還帶到了皇上麵前。”
    景聆捏起下巴,心裏陡然來了趣味,那些特產都是自己之前送給皇上和太後吃過的,皇上這回又從吳間那裏看到這些東西變成了所謂的“罪證”,定然怒火中燒。
    景聆淡笑道:“然後呢?”
    念春看向景聆,說:“皇上就是看到了那堆商州特產,才罵了吳間,說他辦事不力,隻知道從這些東西裏麵做文章,簡直是浪費朝廷的資源,吳大人百口莫辯,便請求明日再去侯府搜查,皇上當然不同意了,便又將他罵了一頓。”
    “這個吳間,真是蠢鈍如豬。”太後不由自主地翻了個白眼,臉上帶著嘲諷的笑意,“這幾年吏部是幹什麽吃的?這樣的人竟然都能坐到刑部尚書的位置,真是聞所未聞。”
    景聆陪太後用了午膳後便出了興慶宮,午後的雲漸漸散開,太陽也猝不及防地冒了頭。景聆走到大明宮時臉上便出了些細汗,雙頰也染上了一層紅。
    李貴進到殿內通傳了一聲,得到應允後才讓景聆進了門。
    書房內顯然是剛被宮人們收拾過的,靠窗的小案上還放了一個包袱,如果景聆沒有猜錯,那應該就是吳間從侯府搜出來的商州特產。
    景聆朝賀遷行了禮:“參見皇上。”
    賀遷合上手裏的折子,揉著發酸的眼睛道:“免禮,起來吧。”
    “聽說,皇上今日罵了吳尚書?”景聆緩緩挪步到賀遷身側,捏著茶壺朝他杯裏添了些熱茶。
    賀遷一聽到這件事就感到頭大,他道:“或許是之前盛安城裏都過得太太平了,朕倒一直沒注意到,這朝堂之上還有像他這般愚蠢的人。”
    景聆放下茶壺,說:“吳尚書的確不是個聰明人,我今日來找皇上,也是有件與吳尚書有關的事情需要稟明。”
    “嗯?”賀遷鳳眸微抬,“何事?”
    景聆一邊將一些信件從懷裏掏出,一邊說:“前天夜裏,武安侯府內有個小廝鬼鬼祟祟地進了武安候的房間,並將這些東西放進了他的書架上。”
    景聆把信件放到賀遷眼前,繼續道:“那小廝曾經是李房府裏的仆從,按理說他跟吳尚書也是扯不上什麽關係的,可我們再三逼問,他都一口咬定說這是吳尚書給了他銀兩挑唆他幹的。對了,這是他的畫押,皇上您請看。”
    說著,景聆又將那小廝的證詞遞給了賀遷。
    賀遷隨意拆了封信,目光在信上逡巡著,臉色越來越凝重。看完那封信後,他又朝那小廝的證詞上掃了一眼。
    賀遷深深地呼吸了兩口氣,眉毛攪成了一團,眼睛裏仿佛在冒著火星子。
    “這個吳間,欺君罔上,戕害忠良,真是可惡。”賀遷把信紙重重地拍在桌上,“隻是他這樣努力地為背後的主子賣命,卻不知對方隻是把他當成了一條隨時都能推出去的狗,也是真的愚蠢。”
    “這種又蠢又壞的人,朝堂上最不能要。”景聆正色道。
    賀遷默許著,轉而道:“這吳間朕原本就要罰,可眼下刺客一案又遲遲未有進展,朕怕會有更多別有用心之人利用此次刺殺案大做文章,讓更忠孝之人卷入風波。”
    景聆垂著眸子想了想,遲疑著道:“有一件事情,我遲遲沒有告訴皇上,還請皇上得知後寬恕我的擅作主張。”
    “哦?”賀遷看向景聆,“你且說來。”
    景聆道:“前幾日武安侯在我麵前提起想為皇上盡忠,卻不知道該用那種方式,我看皇上現今正為刺客一事憂心,便提議讓他到礁川趙家走一趟,既然那刺客是使用的趙家劍法,那麽在礁川,可能會查到些蛛絲馬跡。”
    賀遷眯起了狹長的眸子,泰然道:“武安侯此舉是替朕解憂,朕又怎麽會不欣喜呢?”
    景聆淡笑道:“皇上大度。”
    賀遷雙手撐在桌上,手背抵著下巴,認真地說:“不知武安侯何時能回來盛安?”
    景聆在心裏計算著,說:“大概就是這兩日了。”
    十月二十四,刑部搜查武安侯府的文書正式下達,吳間馬不停蹄地趕往侯府,引來不少居民圍觀。
    這會兒景聆正在宮中陪太後下棋,今年的冬入得早,興慶宮裏已經燃了火盆,暖和地跟春天似的。
    景聆捏著白棋在指尖輕磨,這個時間,吳間應該已經開始搜府了。
    無論是時詡還是趙其,這都是為了大魏安寧日夜鎮守邊關的人,可那些受著他們的庇護的人,卻為了一己私欲,在暗地裏想方設法地要將他們拉入泥潭。
    信紙被景聆捏出了褶皺,她惡狠狠地望向那小廝,沉聲道:“你曾經是李房府裏的仆從,這些信,是不是李房讓你送來的?”
    小廝別過了腦袋,不置一詞。
    “不說話?”景聆微揚著下巴,居高臨下看著他。
    她冷笑一聲,朝那小廝走進,用拿著信件的手朝他臉上指了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
    景聆嫌惡地看了那小廝一眼,接過信件翻了起來,景聆一目十行,可那信的內容卻讓她心底生寒。
    景聆和時溪從房中緩緩走出,景聆泠然道:“屋裏沒有鬼,是你心裏有鬼。”
    秦太後早就看出了景聆的心不在焉,她抿著茶水落下了一粒黑子,隨即便用指節敲了敲棋盤。
    景聆怔地一下回過神來,看著眼前輸得稀爛的棋,朝太後露出了一抹勉強的笑。
    “你在做什麽?”
    黑夜之中突然傳來陰沉的女聲,那小廝倏然一驚,倒退了兩步擺著腦袋四周搜尋,連同著呼吸也變得急促深沉起來。
    秋風驟起,紗燈忽明忽暗,小廝扶了扶頭頂的帽子,朝著走廊內側挪步,他熟悉侯府地形,在漆黑冗長的走廊裏拐了幾道彎,又從後花園中穿過,輕車熟路地摸進了內院。
    隻聞“哢吱——”一聲,小廝打開了時詡房間的門,借著紗燈微弱的光跨過門檻,小心翼翼地把藏在懷裏的一摞信夾進了書裏,垂下手的那一刻,小廝仿佛鬆了口氣,緊繃著的身體都突然鬆懈了下來。
    “誰……是誰?”
    小廝的額頭上已然冒出了細密的汗,剛才突然冒出的聲音與屋外呼呼的風聲交融在一起,不僅讓他感到心虛,更從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體味到了一絲陰森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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