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櫃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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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佯裝冷靜地將信紙折入信封中,輕咳著掀開了窗簾,讓冷風從她臉頰上急促而過,紓解她臉上的燥熱。
過了少頃,她才轉回了身,好整以暇地坐在火盆邊,眼睛定定地盯著夾在炭盆中間的小火焰。
離別不過三五日,心中甚是想念。
折柳在宮門外等了許久,見到景聆從宮裏出來,便將手裏的鬥篷攤開,披在景聆身上。
礁川一行不負期望,小狐狸且寬心。
今日夜裏許能回到盛安,屆時再將你攬入懷中,將後話說與你聽。
晚風輕起,夜幕降臨。
景聆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她從未感覺盛安的夜如此漫長。
四更末,景聆在朦朧的睡意中聽見了一陣重蹄聲,她倏地拉開了門簾,眯著幹澀的眼睛望向聲音傳來的南街,星夜之下,她隱隱看見有人影從漆黑的街道盡頭朝侯府奔來。
人影越來越近,景聆抱著手爐的雙手便更緊了些。
是他嗎,是他嗎?
景聆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少年騎著馬從路口竄出,月光讓景聆看清了來者的容貌。
時詡勒緊韁繩翻身下馬,牽著赤霜直奔府門。停在門口的馬車吸引了時詡的注意,他便扭頭多看了一眼,而這一眼便恰好與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撞了個正著。
時詡的腦中空白了一瞬,緊接著,他便扔了韁繩朝馬車奔去。
“你怎麽在這兒?”時詡微喘著氣打量著景聆的臉,疲憊的臉上帶著驚喜,他沒有想到這麽晚了景聆竟然會出現在自己家門口。
景聆的眸子隨笑意眯起,她的手搭在時詡肩頭虛扶,下巴抵在了他的肩上,闔眼呼吸著時詡身上熟悉的清爽氣息。
景聆在他耳畔悄聲道:“不是說要攬我入懷嗎?我就在這兒等著你。”
時詡的手慢慢落在了景聆背上,輕笑道:“少撩撥我。外麵冷,怎麽不進屋去?”
景聆把臉埋進他的脖子裏蹭了蹭,抬起頭道:“昨天太晚了,就沒進去打擾。”
“你在這兒等了一夜?”時詡輕輕捧上景聆憔悴的臉,一陣酸澀感忽然湧上心頭。
“是啊。”景聆懶倦地眨了眨眼,“心疼了嗎?”
景聆淡笑著,感覺時詡箍在自己腰間的手緊了些,下一瞬,她便感到身下一空,被風吹得冰涼的臉頓時撞上了時詡滾燙的胸膛。
“早知道,我就不寄信回來了。”時詡抱著景聆一邊走一邊小聲嘟囔。
景聆貼在他的胸前輕笑,她也抱緊了時詡,她能在這股溫熱裏,體會到從未有過的歸屬感。
早朝結束後,時詡便前往大明宮求見賀遷。
時詡在大明宮外等了少頃,李貴才踱著碎步子出來,朝時詡行了禮道:“侯爺,皇上傳您進去。”
時詡朝李貴點了點頭,進書房時,賀遷正好批完了折子。
賀遷對時詡今日前來的用意心知肚明,他道:“時卿免禮,聽阿聆說你為了刺客一事去了一趟礁川,可有查到些什麽?”
時詡在腦中理清思緒,說:“啟稟皇上,臣去了趙府,得知那刺客名叫高鈞,他的母親曾經是趙府的一名舞伎,他幼時的確在趙家習過一段時間的武,但在八年前他的母親已經帶著他離開了趙府。”
賀遷說:“那他母親是為何要帶他離開呢?”
時詡道:“八年前趙老將軍去世了,府裏的歌舞伎也都是老將軍以前喜歡的,但趙大帥對這些並沒有興趣,也是為了節省府裏的開支,趙大帥便把一眾家伎放了出去。”
“高鈞的父親許多年前就跟著老將軍戰死了,隻剩下母親和自己相依為命。為了謀求生計,他的母親從趙府離開後隻能去了秦樓楚館賣藝,沒多久便染了病去世了。聽說他母親臨終前有個遺願,就是希望自己能夠魂歸故裏,高鈞這些年也一直在為了給母親遷墳籌錢。”
“我查了礁川的幾家櫃坊,半年前,高鈞的確收到了一筆錢,足足有一萬兩白銀,隻不過臣的職能有限,那些銀兩是從哪裏匯過去的,臣無從得知。”
賀遷眸色沉沉,他淡淡道:“相比於大理寺和刑部,時卿已經做得很好了。”
時詡微微詫異,他拱手道:“為皇上排憂解難,這都是臣應該做的。”
“哦?”賀遷微偏著頭,笑道:“朕從未提起過,時卿如何能知道朕心中的憂慮呢?”
“臣……”時詡的眼睛在地麵上左右掃動,“這大多是臣的猜想,隻是恰巧與皇上不謀而合了。皇上與太後娘娘骨肉相連,想必皇上是想要查明真凶,給太後娘娘一個交待的。”
賀遷哈哈一笑,道:“這的確是一個孝子應該做的。”
時詡也露出一抹笑,“是。”
“對了。”賀遷突然把目光投向窗邊,他指著櫃子上的包袱,道:“那是前幾日吳間從你府中搜出來的商州特產,你今日便帶回去吧。”
時詡直起身子,循著賀遷所指望去,謹慎道:“是。”
房梁下掠過幾隻秋雁,景聆醒來時已是午後。
她緩緩睜開眼,習慣性地拉開了墨色的帷幔。
那帷幔的遮光性好,景聆睡在裏邊就跟天黑了似的,可帷幔一拉開,刺眼的日光頓時就讓景聆眯起了眼。
景聆揉了揉眼睛,視野漸漸變得清晰,如果自己沒有記錯,這裏應該是時詡的房間。
臥房旁的隔間是浴室,景聆隱隱能聽見從裏麵傳來的水聲。她趿著鞋子下了床,活動著發酸的胳膊走到書架前,指尖在書脊上劃動著。
時詡書架上的大多都是兵書,景聆的手挪到最邊上,抽出了一本格格不入的詩集。
這是一本王訓早年的詩集,王訓是杜知衍的學生,還未進士及第,詩詞就已經在盛安權貴之間廣為傳誦。
與昨天時詡寄給自己的信相比,詩集中的批注字跡青澀,卻也看得出,那時候的時詡很喜歡王訓的詩。
“看這些做什麽?”
景聆一時不注意,身體周圍突然籠上了一層潮熱,修長的手臂擦過脖頸,將那本詩集從景聆手中奪過。
景聆連忙轉身,時詡鬆垮地穿著裏衣,墨似的頭發濕答答地垂在肩頭,滴滴水珠從發間流出,或是沿著臉頰滑到下頜,又或是沿著脖頸滑至胸膛。
景聆別過眼睛,伸手去搶他手中的詩集,而時詡卻突然將手抬高,戲謔地看著景聆。
景聆的臉上正泛著紅,她收回手,道:“你喜歡王訓的詩啊。”
時詡把詩集放到書架高處,漫不經心道:“前幾年的時候盛安流行,我也就買了一本。他精於辭藻,以前看會被華麗的字眼迷了心,可現在想想,卻也隻是辭藻華美而已,內容大多空泛。”
景聆的雙手交疊在胸前,她笑道:“看來侯爺是個喜歡內容的。”
時詡琢磨著景聆話裏的意思,轉過身正想回答,然而景聆卻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他麵前。
“那你喜歡我嗎?”景聆聲音中帶著蠱惑,她抓著時詡的肩膀慢慢逼近,同時手裏暗暗使著勁,直接把時詡推到了書架上。
景聆直勾勾地盯著時詡的眼睛,餘光時不時瞟到時詡微張的唇。
“當然喜歡。”時詡不假思索道。
景聆勾唇輕笑,她微微踮起腳,湊得離時詡的臉更近,這一刻,她想讓時詡的眼中隻有自己,而裝不下其他的任何東西。
“那你愛我嗎?”
“我愛你。”
時詡回答得更快更堅定。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了,景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時詡,這樣的距離,除了時詡身上好聞的皂角香氣之外,景聆還嗅到了別樣的情愫。
時詡的胸膛微微起伏著,他突然抱起景聆,托著她的臀讓她攀著自己。
景聆再次被時詡抱上了床,時詡線條勻稱的雙手撐在她的耳畔,鬼使神差地問出了一個在他心中百轉千回的問題。
“那你呢,你愛我嗎?”
雖然這問題時詡打自心底地覺得矯情,可他現在就是想知道這個答案,他也想聽景聆說愛他。
景聆的笑容看上去嫵媚動人,她輕輕勾著時詡的衣襟,道:“我不喜歡說這種話,可我愛一個人的話,他一定會感覺得到的。”
接著,景聆的手便慢慢探入時詡的裏衣中,她望著時詡漸漸漲紅的臉,細嫩的手撫過他不斷起伏的胸膛,滑過他結實的腰腹,一路向下。
“感受到了嗎?”
時詡不禁發出一聲悶哼,他僵住了身子,抓住景聆的手抽出,翻身側躺在床上,並將景聆抱得更緊。
“我今天上午去見皇上了。”時詡貼在景聆的脖頸邊,朝她的耳朵裏噴灑熱氣。
“說了什麽?”
“是刺客的事情。”
“後話不先說與我聽,倒先告訴了皇上。”景聆翻過身來,與時詡對視。
時詡輕撫著景聆的腦袋,笑著說:“連皇上的醋也要吃嗎?”
景聆的目光在時詡的臉上逡巡,突然伸手捏住了時詡的下巴,“你都查到了些什麽,說給我聽聽。”
時詡抓著景聆的手遞到唇邊親了親,將之前說給賀遷的話又給景聆說了一遍,“不過,我沒有告訴皇上,那筆錢是從客州匯到礁川的。”
景聆微微挑眉,“為什麽沒說?”
“我去礁川探查此事本就是先斬後奏,我覺得比起我親口告訴皇上最終的答案,皇上會更喜歡自己親眼看見真相。”
“喲。”景聆調笑著動了動身子,道:“變聰明了啊。”
時詡深沉地呼吸著,他箍緊了景聆的腰,啞聲道:“我好困,陪我再睡會兒。”
景聆柔聲問:“睡得著嗎?”
時詡大口呼吸著,他幾乎是將她禁錮在了身上,叫景聆動彈不得。
時詡道:“你不動我就能睡著。”
景聆低聲笑著,手裏又開始不安分起來,“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
時詡微皺著眉,在被子裏攥著景聆亂抓的手,“什麽?”
景聆朝前麵緊緊一貼,下巴抵在了時詡肩頭,她貼近時詡的耳朵,惡劣地說:“我就喜歡,你慣著我。”
折柳看著景聆急躁的模樣心生詫異,她感覺現在的景聆就跟十一二歲情竇初開時一模一樣,那時候的景聆會因為賀遷送自己一個東西高興半個月,而現在的景聆,也會因為時詡的一封信就能丟掉自己這麽多年磨礪出來的冷靜。
折柳知道景聆是想去見時詡,她忖度了片刻,說:“那……這更深露重的,小姐當心別著涼了。”
馬夫把折柳送回了鎮國公府,景聆把馬夫也趕了下去,自己騎著馬掉頭,往侯府的方向駛去。
景聆突然說:“折柳,你待會兒先回去吧,我去侯府一趟。”
折柳有些不解:“今日天色已晚,小姐若要拜訪,可以明日再去。”
景聆已經等不及了,她心裏有一株小芽潛滋暗長,仿佛隨時會刺破她胸前的皮肉,從身體裏衝出來一樣。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時詡,她從來沒有這樣迫切過。
她真的希望,時詡回到家中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自己。
“我有東西落在侯府了,急需。”景聆不假思索道。
馬車即將駛入永安坊,景聆想到那句“屆時再將你攬入懷中,將後話說與你聽”,心髒就不受控製地瘋狂亂跳。
景聆的唇在不知不覺間抿緊,不知是不是車廂裏太悶的緣故,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臉頰燙了起來。
武安侯府外一片沉寂,景聆隔著車廂,隻能聽見外麵呼呼而過的風聲。所幸馬車裏準備了多餘的炭,讓她這一夜不至於那麽難挨。
景聆把火燒得旺旺的,眼睛就盯著火盆裏灼眼的赤紅,漸漸地便感到眼睛發澀,可她不敢完全睡去,她的耳朵還得留意馬車外的動靜。
馬車裏燃著火盆比外麵暖和,折柳猶豫地從袖口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景聆,她說:“小姐,這是今兒早上寄到府裏的信。”
景聆愣愣地將那信接過,她一眼認出信封上寫著的“景聆親啟”是時詡的筆跡,便迫不及待地將裏麵的信紙抽了出來。
“這幾日夜裏風大,小姐注意身體。”折柳一邊給景聆係著鬥篷一邊道。
景聆淡笑著被折柳扶上了馬車,“盛安城內妖風不斷。”
時詡的信寫得不長,可景聆每看一行心裏就跳得快一分,攥著信紙的手也更緊一分。
她用微黃的信紙擋住了自己的臉,在心裏默念著字字句句,仿佛時詡的話音就輕柔地落在她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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