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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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詡想了想道:“十餘日吧。”
    “哦。”景聆輕聲回應,看來,皇上並沒有打算讓時詡留在嶆城作戰。
    景聆露出一隻眼,笑著踹了時詡一下,道:“行了,看你這模樣像是從宮裏出來的,出什麽事兒了?”
    關門聲輕輕響起,景聆睡眼惺忪地看著時詡,許是神思尚未清明,景聆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用食指在時詡胸膛上觸碰。
    景聆的話問到了點子上,時詡倏地就感覺心頭剛燃起的火被淋上了一盆冷水。
    時詡斂了笑意,說:“昨日滿丘夜襲了嶆城,燒毀了嶆城的大量糧草,皇上叫我負責押運一批糧去嶆城。”
    帷幔是景聆自己拉開的,一旁的折柳知道自己是擋不住時詡了,索性燃了幾支蠟燭,房中逐漸變得敞亮起來。
    “冠著魏人的名號,卻沒有一點魏人風骨,這種人不配稱之為魏人。”時詡直截了當道,眼中透出厭惡。
    “文人寒窗苦讀無非是為了那點政治理想,我可以理解。”景聆接著道,“既然是魏人,那一定對大魏的規定爛熟於心。這位謀士也一定知道,嶆城缺糧,朝廷一定會撥糧。”
    “你的意思是……”時詡仿佛抓住了一絲頭緒,“滿丘人燒毀嶆城的糧食,是盯上了皇上派我押運的那一批糧食?”
    “不錯。”景聆輕輕點頭。
    時詡不解地皺眉,他不可思議地輕笑一聲,說:“嶆城離滿丘那樣近,滿丘人何必要舍近求遠,奪朝廷下撥的這一批糧?反正我不會幹這種事情。”
    景聆收回目光,道:“嶆城的糧食再近,也在糧倉裏,不便搬運;而你運送的糧食就不同了,直接用馬車押運,他們若是來劫,還解決了不便運輸的問題。”
    時詡望著景聆喉頭生澀,他垂下了眼眸,目光在錦被上逡巡。
    “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時詡沉沉道。
    原本時詡認為,這隻不過是皇上交給自己的一份不足重視的閑職,可經過景聆的提點,時詡倒頓時感到這一趟沉重了起來。
    景聆想了片刻,又問:“你此次是走餘州過去嗎?”
    “嗯。”時詡悶聲回應。
    景聆支起手肘輕捏著下巴,緩緩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餘州與滿丘之間一山所隔,隻是那白山山勢高峻,又常有野獸出沒,滿丘人若是要翻過白山進入餘州境內,也十分困難。”
    “非也。”時詡突然抬眸,“白山的確地勢險要,但在三年前,我就帶著一隊親兵翻過去過。”
    “三年前?”景聆的眉不自覺地揚起,“是傳聞中,你屠淨滿丘十餘城的那次?”
    時詡腦中突然一懵,他摸著後腦勺撓了撓,有些許不好意思。
    “哪有那麽誇張?滿丘除了草就是草,牧民的耳力極好,聽見我們來了,他們人早就已經跑完了,哪裏還有人給我殺?我隻是抓了他們的馬,給我們的馬配種罷了。”時詡解釋道。
    景聆笑了笑,道:“你是怎麽翻過去的?”
    時詡的神色再次認真起來,“我小時候在餘州外祖家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頑皮,就與兄長偷跑去過白山。在白山西南部,有一條極其隱蔽的狹長隘口,我三年前,也正是帶著親兵從那處隘口進入滿丘的。”
    “隻是那條隘口極其狹窄,隻能夠一人通過,我們走那條隘口入滿丘,足足走了二十日。”時詡繼續道,“如若滿丘人也要從那裏翻過來,那他們一定是早有準備的。”
    景聆說:“那隘口如此狹窄,你們怎麽解決飲食問題?”
    時詡解釋道:“滿丘人在草原上跟蛇一樣迅猛,經常神出鬼沒,動輒便可在一個地方埋伏數日,這都歸結於他們的將士遠征上對糧食的需求量並沒有我們那麽大。他們大多都是帶著肉幹一類的東西,便於攜帶,又足以飽腹,我那次偷襲,便是借鑒了這個法子。”
    “當然。”時詡又補充道,“他們並不是完全就不需要糧草,況且今年滿丘經曆了一年天災,從夏州那件事就能看出,滿丘人今年對糧食有多麽地如饑似渴。”
    景聆下巴輕點,“看來滿丘人要從那個隘口進入餘州,比你們更加容易。”
    “可以這麽說。”時詡正色道。
    “你什麽時候啟程去嶆城?”景聆問道。
    時詡回答道:“快的話,明天早上吧。”
    “好。”景聆掀開被子下床,轉身說:“你今晚先回去與夫人道個別吧,我讓折柳收拾一下東西,明日,我與你一同去嶆城。”
    “你要與我一同去?”時詡登時驚地站了起來,“不行,你明知會有危險。”
    景聆歪了歪頭,雙手在不自覺間交疊在胸前,露出一抹傲慢的笑,她道:“我從來不怕危險。”
    次日,運糧隊從盛安出發,一路向北,終於在六日後到達白山附近。
    運糧隊趕路趕了一天,眼下已入黃昏,時詡便吩咐運糧兵們安營紮寨,就地休息。
    餘州靠北,入夜比盛安更早,傍晚的氣溫也比盛安更冷。
    營地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景聆在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河邊。水麵上的倒影隨微風浮動,景聆隱約間便看見自己臉上有一團黑色汙漬,許是剛在吃飯時沾上的黑灰。
    她蹲下身來,捏著帕子在臉頰上重重地擦著,可連臉上的皮肉都開始發紅發痛了,那抹黑灰依舊沒有擦去。
    景聆於是感到惱火,捧起冰涼的河水就往臉上澆。
    “幹嘛用冷水洗臉啊?那邊燒了熱水。”時詡突然出現在景聆身後,掏出手帕幫她揩著眼睛上的水珠。
    “咦?”時詡歪著脖子,目光定在景聆臉上的灰漬上,捏著她冰涼的臉笑道:“你怎麽跟個小花貓似的?”
    景聆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從時詡手裏奪過手帕,站起甩在了他的臉上。
    時詡笑著閉了閉眼,接著把從臉上滑下來的手帕收了起來,跟在景聆身後。
    景聆用餘光瞟著身側的影子,說:“這個地方地勢低,你怎麽在這裏紮營?”
    時詡的目光越過波光粼粼的河麵,說:“這裏可以看見那個隘口。”
    景聆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她轉身道:“哪裏?”
    時詡指著河對麵黑乎乎的一片,道:“那邊有片鬆樹林,那個隘口就在鬆樹林後麵。”
    景聆眯了眯眼,隱約能辨認出些形狀。
    時詡又悄聲道:“我們能看見對麵,對麵也能看見我們。”
    景聆倏然了悟,“都安排好了?”
    “嗯。”時詡點了點頭,“榮英和子澗各帶著一隊人馬到兩邊的山丘上埋伏著了。”
    “可我還是有些擔心。”景聆的臉上染上了一絲憂鬱,她看向時詡,說:“畢竟這些都隻是糧草兵,他們的作戰能力有限,我怕屆時會生出變故。”
    景聆的謹慎是打自宮裏帶出來的,若是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景聆絕不會下定決心做一件事情。他向來都知道景聆是個思慮周全的人,也明白她此刻的憂心。
    可時詡的冒險精神也是刻進了他的骨子裏的,他也相信自己的決策。
    “你放心,我已經傳信給餘州折衝府。”時詡朝景聆身側挪步,似是想要讓她放心一般,離她更近,“無論是糧草還是運糧兵,我一個都不會丟。”
    景聆疲乏地闔了眼,她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她在太陽穴處揉了揉,說:“子定,我覺得,滿丘人的目的,或許還是為了糧食。”
    時詡抬眸沉思:“嗯,去年滿丘天時不好,草場上傳起了怪病,不少馬匹因為沒有草料吃而白白餓死,不少牧民都是靠吃著那些死馬肉熬著日子。”
    “既然他們缺糧食,那麽他們夜襲嶆城就應該是要掠奪嶆城軍的儲備糧,而不是焚燒。”景聆道。
    時詡輕輕點頭:“這一點,我也覺得奇怪。”
    “會不會,是因為他們想要拖延時間?”景聆思忖道。
    時詡輕輕搖頭:“我大魏自建國以來,無論是對付滿丘還是稷齊,都一向是以防禦為主,即使是到了現在,我大魏都從未主動對滿丘出擊,隻要他們不主動攻打我們,我們也不會主動操戈。”
    景聆思索片刻,說:“說來,上一次在夏州遇到的那個滿丘人元靡,也是來敲詐朝廷的糧食的。”
    “什麽時候回來?”景聆垂下了手,看向時詡,她語氣平淡,像是在詢問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此話怎講?”
    景聆緩緩睜眼,說:“我記得之前阿眠姐告訴過我,滿丘三王子在之前招攬了一批賢士,其中就有魏人。魏人成為滿丘謀士,隻有兩個原因;要麽是對朝廷懷有怨恨,要麽就是懷才未遇,要到滿丘才能實現自己的宏圖抱負。”
    景聆乏力地坐起,淡然道:“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
    時詡把景聆的手捂入掌心暖著,他的眼眸微抬,與景聆相視,“想你了。”
    今日的時詡帶了一身冷氣進來,身上穿的衣服多了,景聆也不能輕易感知到他的體溫。
    “做什麽?”時詡突然抓住了景聆的手,咧嘴笑道:“一見麵就要耍流氓啊?”
    景聆向後靠了靠,另一隻手捂上眼睛,埋怨道:“剛在夢裏欺負我,現在又在夢外吵醒我,煩不煩啊你?”
    欣喜頓時湧上時詡的心頭,他湊近了景聆,幽幽地說:“這麽不情願醒來,看來是個美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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