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替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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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易頓時看見了生機,他突然相信,朝廷派時詡來嶆城運糧,這或許就是上天的安排。
    張易快步走到時詡跟前,盯著救命稻草一般看著時詡,他說:“侯爺,景大帥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如今於昊就在離嶆城二十裏處虎視眈眈,軍中不可沒有主帥啊。”
    大夫背上了藥箱,連連搖頭擺手,“能從這毒下麵保住一條命就已經算是萬幸了,餘毒排幹淨後身體都不一定能如初,若是讓將軍貿然上戰場,豈不是要他的命嗎?”
    大夫給尚在睡夢中的景嘯處理了後背上的傷口,在他身上繞了幾圈繃帶。
    “那這……”張易的眉眼皺得頗深,眼中隱約晃動著淚光。
    大戰在即,主帥負傷,張易此刻傷透了腦筋。他的目光在屋中環繞了一圈,在看到時詡時倏然眼前一亮。
    涼風在草原上掀起碧色波瀾,朗月高掛,天地間一片空曠。
    難道,他不該爭取一下嗎?
    時詡看著張易轉身,他心下一沉,連忙叫住了張易:“張參軍留步。”
    時詡上前兩步停在張易跟前,眼中迸發出堅毅,他道:“這件事怎麽能麻煩張參軍,這信,子定自己寫。”
    時詡悶頭出門恰好碰見端藥進來的景聆,眼看著就要撞上去了,景聆連連倒退了幾步。
    時詡也及時刹住了步子,景聆把滾燙的藥罐子從身前挪開,抱怨道:“你怎麽走路都走神?”
    時詡露出一抹苦笑,他指了指外麵的營房,道:“房間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景聆道。
    時詡輕點著頭,看著她手裏的藥罐,道:“那你好好照顧你爹,我過去一下。”
    時詡說完就走,景聆察覺出他的魂不守舍,朝他的背影看了幾眼。
    景嘯紋絲不動地躺在床上,他雙唇緊閉,景聆怎麽喂藥都喂不進去,於是就坐在床邊打量著他。
    這還是景聆第一次如此靜距離地觀察著自己的父親,即使是在昏睡之中,景嘯的眉頭也依舊緊鎖著,景聆的手撐在小案上,在心裏猜著景嘯此時在為什麽事情憂鬱。
    屋外的風越來越大,深夜的寒意席卷草原。
    景聆感到眼皮酸澀沉重,困意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襲來。景聆抹了把眼睛,她碰了碰藥罐底部,發覺藥已經有些涼了。她懶倦地撐著桌案站起,把藥罐擱在了小爐上溫著。
    景聆打了幾個哈欠,攏著外袍準備靠在桌上小憩片刻,而一陣劇烈的咳嗽卻突然從身後傳來。
    景聆連忙轉身,便看見躺在床上的景嘯已經醒了過來,甚至還掀起被子,準備下床。
    “阿爹。”景聆快步衝到床邊,一邊扶著景嘯寬厚的肩膀,一邊給他把被子扯了回來,“阿爹你別動。”
    景嘯的咳聲減弱,喉嚨裏發出卡卡的嗡聲:“水……”
    景聆一隻手幫景嘯挪著身子,讓他坐了起來,另一隻手把靠枕墊在了景嘯的背後。
    景嘯體格魁梧高大,景聆這一頓忙活下來,身上倒出了一身薄汗。
    她倒了杯熱水遞給景嘯,動作有些拘謹,“阿爹。”
    景嘯朝床邊站得筆直的景聆看了一眼,接過茶杯,啞聲道:“你怎麽來了?”
    景嘯的語氣聽上去像是在責問,景聆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了一樣,令她透不過氣來。
    這是她與景嘯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景嘯與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令景聆感到窒息,原本準備這次過來告訴景嘯的話,景聆頓時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麽下口了。
    景聆頓了頓,道:“想過來看看。”
    “看看?”景嘯灌了口熱茶入喉,聲音變得大了起來,他扭頭看向景聆,“在盛安待得不舒服了,非要跑到嶆城來添亂?你馬上給我回去。”
    景嘯的話不容置辯,他把空的茶杯重重地磕在床頭的小案上,那一聲脆響在寧靜的氛圍中更加刺耳。
    景聆的心也跟那茶杯一樣被狠狠砸落,她心生不悅,目光從杯身緩緩挪到景嘯臉上,與那雙孤狼般的眸子對視。
    景聆抿了抿唇,說:“大帥盡可放心,我很快就會離開,不會給大帥添亂。”
    景嘯麵色沉沉,在景聆的記憶裏,這麽多年來,景嘯似乎從來沒有笑過。
    景聆緩緩呼出一口氣,道:“我隻是覺得,大帥你作為我的父親,有一些事情,我應該告訴你一聲。”
    景嘯朝後靠了靠,沉聲道:“說。”
    景聆麵色從容,她說:“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快要成親了。”
    景嘯的眼睛的不經意間猛睜一瞬,又迅速恢複原本的冷漠神色。
    景嘯收回目光,看向對麵的灰色床帷,泠然道:“和誰?”
    景聆緩緩開口:“武安侯,時子定。”
    景嘯的神色依舊毫無變化,他像是早有預判一般,就連說出來的話,也像是在營房中聽完自己的下屬對任務的匯報,自己做出的回應。
    “知道了。”景嘯話音冷漠,“太後知道這個消息了嗎?”
    景聆心頭覆上一層寒冰,景嘯的話頓時令她感到身體冷極了。
    果然,在父親心中,也隻是把自己當作一個權力鬥爭的工具罷了。
    這不是自己早就明白的事情嗎,自己還在期待什麽?
    許是最近過得太順風順水了,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景聆自嘲地笑了笑,道:“太後知道,太後很高興,還給家裏賞了許多新物件。”
    景嘯垂下眼眸,用餘光瞟著景聆,“嗯,做得不錯。”
    這是景聆第一次從景嘯口中得到誇讚,驚異之下,景聆的心中更加羞憤,原來,這才是自己父親眼中的“不錯”。
    藏在衣袖中的手被攥成小拳,眼前的景嘯已經開始閉目養神。
    景聆明白景嘯這是趕人的意思了,看著小爐上的藥罐已經開始冒熱氣了,景聆於是去把藥倒進了碗裏,她把微燙的藥碗擱到案上,淡淡道:“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別忘了把藥喝了。”
    景嘯沒再睜眼,隻悶悶地回了一聲:“嗯。”
    景聆心中更加酸澀,不知為何,她竟還覺得有些委屈。
    張易並不清楚景聆與時詡的關係,便給他倆安排了兩間房,景聆回自己的營房時,隔壁時詡的房間中燈火通明。
    景聆在門外站了片刻,她吸了兩口涼氣正想敲門,卻發覺那房門並沒有關,景聆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屏風後麵傳出水波翻動的聲響,景聆朝前走了幾步,便看見書桌上的筆墨像是剛被用過。
    一張墨跡剛幹不久的信被壓在硯台之下,景聆扶著桌沿緩緩挪步,漸漸看清了信上的內容。
    時詡,他要留在嶆城。
    屏風後麵伸出一隻線條勻稱的小臂,扯走了搭在衣架上的裏衣。
    趕了半個月的路,時詡都沒有睡過一次好覺,剛剛泡在浴桶裏,竟一時睡了過去,直到水有些涼了,時詡才被凍醒。
    他哈著熱氣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抬眼間便看見盡量正站在書桌前看著自己。
    時詡露出一抹淡笑,環抱著雙臂走到景聆身側。
    景聆的目光沒有從他身上離開過,她微微抬起頭,道:“言辭懇切,字字泣血,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侯爺您還有這等才華?”
    時詡的目光從燭光下一掃而過,“你都知道了……”
    景聆沒有作聲,隻是平和地看著他。
    時詡挪開硯台,將那張信紙抽出對折,他說:“我的父親曾經告訴過我一句話,有能力卻不去做,這就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現。”
    景聆盯著他將折好的信塞入信封中,薄唇微啟:“你父親說得對。”
    時詡手裏的動作一頓,望向景聆的眼中露出驚訝;他喉頭微滾,伸手將景聆攬入懷中。
    景聆的臉埋在時詡的脖頸間,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的氣息,雙手環繞到時詡背後撫慰般地輕拍。
    “雖然這不是最佳時機,但這次皇上若是應允了你的請求,以後再想從盛安出來,就輕鬆多了。”
    張易緊攥著時詡的手臂,而時詡也借著這個力道將他提了起來,時詡歎氣道:“我何嚐不想留在嶆城,可皇上讓我快些回去……”
    “皇上他……”張易眼中瞬時染上了一層霧靄。
    時詡自從去年回到盛安後便被皇上留在了盛安,皇上的心思太過明確,一眾文臣武將私下吃酒也不知道嘲諷了時詡多少次。
    張易連忙點頭,“是,侯爺也曾與大帥並肩作戰,立下不世之功,如今大帥負傷,嶆城缺少主帥,遲之希望侯爺能夠留下。”
    言罷,張易便“噗通”一聲跪下,拱手道:“還請侯爺顧念嶆城數萬百姓的安危!”
    “張參軍,你這是做什麽!”時詡扶著張易的手臂,“你快起來。”
    張易抓著時詡的手臂,乞求道:“侯爺,嶆城是邊關重鎮,絕對不可失守……”
    “我明白,我都明白……”時詡喃喃道,心中卻糾結成了一團亂麻。
    “張參軍可是想讓我替景大帥。”時詡明白張易的意思,可皇上早有交待,讓自己的送完糧草就回去,他雖然對張易的提議感到心動,卻也不敢忤逆皇上。
    這可是十六歲就能掛帥出征的武安侯啊!
    張易閉了閉眼,咬了咬唇上的死皮,道:“這樣吧侯爺,我這就修書一封送往盛安,皇上是個賢明的君王,如今大帥重傷,皇上……會理解的……”
    時詡心中酸澀,他在盛安的大半年,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就是嶆城,而如今,他就在嶆城。
    張易狠狠地鬆了口氣,他拍著心口,道:“真是萬幸。”
    那大夫撚著花白的胡須“嘶”了兩聲,道:“隻是將軍這一個月都不能劇烈運動,否則他體內的餘毒容易擴散。所以……近一段時間如果有滿丘人前來挑釁,將軍萬萬不可上陣殺敵啊。”
    “大夫,將軍他怎麽樣?”張易上前一步,關切地問。
    年邁的大夫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收著藥瓶道:“傷口不深,老夫已經給將軍上了藥,隻是那毒比較烈,已經侵入身體裏了,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才能完全將餘毒清除。”
    大夫話音一落,營房中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張易心中的急切再次燃起,“大夫,現在戰局緊張,難道沒有什麽能夠盡快痊愈的法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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