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迷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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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遷眉頭微挑,似是來了興致。
    “絳微在朕麵前拐彎抹角了這麽久,這一句話,才是絳微想對朕說的吧?”賀遷輕笑道。
    賀遷捏起信紙的一角輕磨,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程衛,道:“絳微是個聰明人,卻總愛在朕麵前犯渾。舞陽侯與陳王私交甚篤,朕不可不防,而與滿丘一戰是危急存亡的大事,他不合適。”
    李貴踱著小碎步哈著腰掀簾而入,他朝賀遷拱手:“皇上,起居郎程衛大人求見。”
    程衛的雙手捏著指尖,頓了頓道:“南境的稷齊近期不安分,趙家的兩位將軍也走不開……”
    “嗯。”
    景嘯負傷的消息與時詡的自薦信同時到達了盛安,賀遷把時詡的信按在桌麵上,指尖捏上了眉心。
    程衛連忙挪步上前,從賀遷手中將信接過。
    程衛一目十行,說:“那皇上,可是決定此次讓子定掛帥了?”
    “嗯。”賀遷下巴輕點,“戰機不容貽誤,朕這就擬旨。”
    黃昏時分,霞光染紅了半邊天。
    時詡登上瞭望台,耳畔聽著草場上悠揚的牧民歌,貼在唇邊的塤便就著那調子,將曲子磕磕絆絆地吹了出來。
    信已經傳回盛安兩日了,可朝廷的旨意遲遲沒有下達,時詡心中難免有些焦急。
    他站在這塔上還能隱約望見二十裏以外的滿丘營地,滿丘人全民皆兵,即使是在缺糧的今年也能在嶆城之外堅持數日,時詡甚至懷疑有人在暗中對滿丘進行援助。
    景嘯休整了幾日,感覺身上的傷好了不少,被一陣磕巴的塤聲吵醒後,便穿好衣服,想去外麵透透氣。
    張易端著沏好的茶從營房外經過,恰好與景嘯碰上了麵。
    “大帥。”
    景嘯永遠沉著一張臉,他看向張易手裏的茶壺,又朝走廊的盡頭望去,道:“給景聆送去的?”
    張易回道:“是。”
    景嘯上前兩步撚開了茶壺蓋,景嘯雖然常年在外打仗,卻也是盛安世家景家的家主,一眼便看出裏麵的茶湯成色並不好。
    景嘯合上蓋子,道:“我屋子裏還有兩包皇上賜的雨前龍井,拿去給她。”
    張易愣了一瞬,躬身道:“屬下明白。”
    張易剛轉身要走,景嘯又道:“剛才是何人在吹塤?”
    張易頓了頓,指著瞭望塔上的時詡,道:“是武安侯。”
    景嘯朝瞭望塔上看了一眼,隨即道:“軍營裏不許吹這些悲歌,你叫他下來,我有事找他。”
    “啊?”張易朝黝黑的後頸上摸了摸,道:“我這就去,不過……他吹的好像不是悲歌,是《趕羊歌》,可能是武安侯不善於吹塤,所以聽起來才像悲歌……”
    景嘯冷哼一聲,轉身道:“讓他別再吹了。”
    景嘯在營房中等了片刻,便聽見叩門聲從門口傳來,時詡佇立在外,手裏還拿著那枚塤。
    景嘯微抬起眼,周身都散發著駭人的嚴肅感,他在桌沿輕敲,沉聲道:“進來坐。”
    時詡大步跨入營房,坐在了景嘯指給他的位子上。
    “大帥。”
    景嘯抓了把花生放到時詡桌前,說:“我聽說你已經向朝廷請旨統領嶆城軍了。”
    時詡輕捏著手中圓滾滾的塤,說:“是,不過大帥不要誤會,子定並非要趁大帥受傷,與大帥爭奪主帥之職,大帥如今有傷在身,還是要以自己的身體為重;子定也隻是暫替大帥管理嶆城軍,待大帥身體恢複,子定便回盛安。”
    景嘯灌了口茶水入喉,他看向時詡,道:“子定多慮了,我豈是如此心胸狹隘之人?你與你父親很相似,都是顧全大局的人,嶆城軍交給你,我也很放心。”
    “多謝大帥信任。”時詡拱手道,“隻是子定快馬傳回盛安的書信遲遲未有回音,子定並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同意子定的請求。”
    “莫慌。”景嘯道,“利弊皇上自會權衡,你且先在嶆城住下,皇上的旨意不日定會送達。”
    “有大帥這句話,子定便安心了。”時詡故作輕鬆,又道:“對了大帥,我聽聞於昊身邊多了一位魏人謀士,大帥可曾知曉那人的來曆?”
    景嘯剝著花生,往嘴裏塞了兩粒花生米,“有所耳聞,聽派過去的探子說,那人名叫蒙爾度,可魏人哪有取這樣的名字的?他連名字都改成了滿丘人的名字,也不知道是為了向滿丘人表達忠心,還是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
    景嘯的眸子越說越沉,“我倒希望,是第一種可能。”
    時詡的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他道:“實不相瞞,我此次運糧過來,中途就遇到了滿丘人來掠奪糧食,而景……”
    時詡口中一頓,接著道:“景小姐也發現,那些滿丘人所使用的迷煙,是由大魏軍器監所製作的;他們滿丘人如何能獲得兵部的東西?我懷疑是朝中出現了內奸。”
    “是景聆發現的?”景嘯的眼睛倏然睜得大了一些。
    時詡點頭道:“是,那些迷煙還在她那裏,可以拿軍中的迷煙比對一下。”
    景嘯收回目光,說:“你找張易拿幾支去,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朝中出現了奸賊,就必須上報給皇上了。”
    另一邊,景聆剛拆解了一支迷煙,將裏麵的碎藥分別挑了出來。
    張易把新茶換上,景聆直起腰身,揉了揉發酸的後頸,習慣性地將茶杯端起,輕抿了一口。
    “嗯?”景聆微微一頓,她看向張易,說:“換茶了?”
    張易如實道:“大帥叫換的。”
    景聆看了眼杯中清潤的茶湯,把杯子不輕不重地擱到了桌上。
    被巴掌打慣了,平白無故地嚐了顆甜棗,景聆說不清心裏的滋味。
    景聆漠然道:“我喝什麽都行,這茶,還是讓他自己留著吧。”
    “啊?”張易不禁為難起來。
    父女倆關係差,難題都出給自己了。
    恰在此時,時詡敲響了景聆房間的門,張易頓時如臨大赦,道:“我去開門。”
    時詡見到張易更加驚喜,他道:“張參軍,我正找你呢。”
    張易笑道:“侯爺有何事?”
    時詡看了看屋裏忙活著的景聆,對張易道:“大帥讓我找你拿幾支軍中的迷煙,不知張參軍現在方便嗎?”
    景聆聞言,即刻抬起了頭,朝門外望去。
    張易連連道:“方便,我什麽時候都方便。”
    “那有勞張參軍了。”時詡朝張易拱手道。
    張易樂嗬嗬地出了營房,時詡對景聆說:“一起去嗎?”
    景聆搖了搖頭,道:“你過會兒拿過來給我就是了。”
    “好。”
    緩緩關閉的房門遮住了屋外的暮光,屋子裏一下子就靜了不少,景聆看了少頃杯中的茶湯,心中思緒翻飛。
    景嘯對自己從來都沒有尋常父女間的溫情,父親在外多年,連一封寄給自己的信都沒有,每年說過的話,也屈指可數。
    那他現在究竟是什麽意思?
    窗外忽然傳來幾聲鳥喙猛啄的聲音,景聆不得不將思緒拉回,走到窗邊將窗拉開。
    雪白的鴿子腿上綁著小筒,景聆解開鴿子腿上的結,擰開小筒,倒出一張字條。
    這是折柳送來的消息:
    聖旨已下,武安侯即將成為嶆城統帥。
    程衛想了想,又道:“臣知道皇上對武安侯還有別的思慮,臣以為,與其皇上直接賜予,不如讓子定主動求得。畢竟,臣認為自己求來的東西才會知道珍惜,子定也定會更加感恩皇上,臣這就回去修書一封,勸子定毛遂自薦。”
    賀遷聞言,當即爽朗一笑,他指了指程衛,笑道:“程絳微啊程絳微,你怎麽這麽愛算計人啊,連自己從小到大的友人都不放過,你待在朕身邊,朕還不知道中了你多少算計。”
    程衛當即跪了下去,磕頭道:“皇上言重了,臣家中世代經商,父親又有命案在身,原本是入不了仕的。當年皇上賞識臣的詩詞,破例命臣做翰林供奉,才讓臣有機會一路官至六品。皇上於臣有知遇之恩,臣無以報答皇上,唯有一顆真心。”
    程衛一邊說著,一邊抬起兩隻滾溜溜的眼睛觀察著賀遷的神色,“皇上,您說呢?”
    賀遷麵露不虞,他心中也在糾結,他太明白,若自己此次鬆了口,以後再想把時詡圈禁在自己可控的範圍內,就難了。
    但他也明白,自己的這一點私心比不上舉國安危。
    賀遷無奈地歎了口氣,他閉了閉眼,道:“武安侯,的確是嶆城軍主帥的最佳人選。”
    程衛緊張的神色稍有鬆懈,他久久懸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程衛有些尷尬,他抬起腦袋,拱手道:“皇上此前將武安侯留在盛安自有皇上的考量,可子定他是天生的將帥,不該在盛安蒙塵。”
    程衛猶豫著,小心翼翼地說:“如今大魏人才緊缺,皇上何不再次起用武安侯呢?武安侯曾經就在嶆城做過統帥,若此次由他掛帥抵禦滿丘,定能穩定軍心。”
    賀遷抿了口溫熱的茶水輕笑,他隨意道:“行了,你這些話,朕都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了,隻是時詡比你想象中積極得多了。”
    賀遷擱下茶杯,拿起時詡的信在桌邊敲了敲,他揚著下巴道:“時詡的文采,比你差不了多少。”
    程衛步履匆忙,看他漲紅臉上的細汗,一眼便知他是一路跑來的。
    程衛氣喘籲籲地朝賀遷行禮,他剛被賀遷叫起來,程衛立刻說道:“皇上,臣剛得知了鎮國公受傷的消息,如今大敵當前,還請皇上早日定下主帥,以鎮軍心啊!”
    賀遷眼皮微掀,他直起身子坐好,說:“讓他進來吧。”
    嶆城主帥一事正讓賀遷猶疑不定,程衛來得正是時候。
    賀遷眉眼一皺,撚起桌上的信翻蓋下去,他沉聲道:“那絳微認為,應該讓何人做嶆城軍的主帥?”
    程衛抬了抬眼,又迅速垂下,他盤算著說:“千州夏侯烈征戰多年,曾在千州守衛戰中大勝南郝,而被封為舞陽侯;況且千州離嶆城也近,臣以為,夏侯烈將軍正是作為嶆城主帥的不二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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