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新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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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移到尉遲章白淨的臉上,二人在此刻四目相對。
    尉遲章衝景聆展顏一笑,可景聆卻感覺眼前一花,她僵直了身體,臉上的神色也在頃刻之間凝固。
    景聆遲緩地掀起了眼簾,倏然間就想要看看薑憲的這位文質彬彬的學生是何模樣。
    車輪緩緩滾動,景聆忽然感到困意襲來,她別過臉將窗簾拉緊,靠在窗邊輕輕闔眼。
    她的身子微微前傾,纖白的指尖將朱紅的門簾輕輕勾開。
    涼風吹過,從街邊的迎春花樹上掃落了大片花瓣,尉遲章注意到門簾被掀開,便緩緩抬起了頭。
    烈日高掛,景聆不過是掀起窗簾朝外張望了一會兒,額角上便開始冒汗,連帶著鬢邊的碎頭發都粘在了臉上。
    景聆用餘光朝那雕刻精美的木盒上看了一眼,若是自己不接受這盒糕點,像尉遲章這樣的人也定然不會就此罷休,可景聆實在是不想再與他在這大路上耗下去了。
    景聆淡笑著朝珠玉遞了個眼色,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尉遲大人太客氣了。景聆多謝大人的饋贈。”
    “不用謝,應該的。”
    言罷,尉遲章便笑眯眯地將手中木盒遞到了珠玉手裏。
    尉遲章還想再與景聆說幾句話,可景聆已經坐到了車廂內側,而珠玉也在接過糕點後就迅速拉上了門簾,全然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
    尉遲章因為年紀不大,早年在官場上也沒少吃癟,景聆這樣的態度他已是見怪不怪了。
    尉遲章淺笑著倒退兩步讓出半條車道來,隨後便衝著那馬車作了個揖。但那馬車卻是絲毫不領他的情,滾動著車軲轆揚長而去。
    尉遲章定在原地,一直等到馬車走遠了他才慢慢抬起頭來,望向永安坊的方向,倏然一笑。
    身後的小廝見尉遲章久久不動,上前提醒道:“大人,咱們該進去了,不然諸位大人都要等急了。”
    “噢。”尉遲章的思緒被猛然拉回,他轉身說:“這就去,這就去了。”
    尉遲章一邊快步往酒樓裏走著,一邊在腦中回想著景聆,雖然隻有短短幾個片段,可尉遲章就是不覺得膩,甚至是景聆的每一個神情與動作,都足夠讓他斟酌出別樣的韻味。
    “阿鬆。”尉遲章興致勃勃地喚那位小廝道:“今天的這位景小姐,是這麽多年來我遇見的第一個,即使是奚落了我,我也討厭不起來的人。”
    阿鬆緊跟在尉遲章身後,笑道:“那位景小姐的美貌在我們盛安也是人盡皆知的,隻不過我聽說她與那武安侯已是兩情相悅,大人您怕是沒有機會了。”說到最後,阿鬆都有些沮喪了。
    “嘖,”尉遲章抿了抿嘴,突然轉過了頭,指著自己的臉道:“雖然我尚未見過那位武安侯,但在盛安,見過我的人都說我與武安侯生得像,你在老師身邊待得久,想必是見過武安侯,我與他,當真那麽相似?”
    阿鬆看著尉遲章的臉,摸著後腦勺想了想道:“阿鬆沒讀過什麽書,也說不清楚這種感覺,起初阿鬆覺得也是有幾分相似,但與大人相處久了,阿鬆就覺得大人您跟他一點都不像了。”
    “這樣啊……”尉遲章輕點著下巴,臉上依舊掛著他那標誌性的笑。
    景聆到家門口時剛好遇見了從外麵回來的折柳,折柳扶著景聆從馬車上下來時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可看見從馬車裏鑽出來的珠玉時,她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景聆和折柳一回到疏雨閣就關上了房門,景聆隱隱記得,當年時取戰死的消息傳回盛安時,賀遷震怒,貶了一堆人的官。景聆覺得這堆人裏麵說不定就有這件事的知情者,一早便讓折柳把這堆人的名單找出來。
    折柳從懷裏掏出一張疊的方整的紙條遞給景聆,道:“這都是安憶弦查出來的。”
    景聆抿了口茶,接過紙條拆開,紙條裏麵密密麻麻地記錄了二十餘位官員的名字,以及他們被貶前後的職務。
    景聆微微皺起眉頭,捏著紙頁的一角仔細瀏覽,生怕會漏掉什麽地方。
    建安帝元年時,景聆並沒有把這次貶官事件放在心上,隻當是時取在戰場上意外犧牲,賀遷在處置那些辦事不力的人而已。可如今景聆看了這份名單,她才意識到,這哪是一次普通的貶官,這分明就是賀遷在趁機肅清陳王的黨羽。
    她眯了眯眼,在其中一個名字底下用指甲劃了劃,她說:“這位名叫車嘉的官員,皇上似乎額外照顧了他。”
    正在給景聆剝橘子的折柳聞言,也抬起了頭。
    景聆把名單挪到小案中間,指著車嘉的那一列,不苟言笑地說:“他原本是光祿寺的少卿,也算是個清閑的官,可皇上卻貶他去禦史台,做了監察禦史,雖然明麵上是貶了他的官,可暗地裏卻給了他監察百官的權力,皇上這哪是真心想貶他?”
    折柳把剝好的橘子遞到景聆手邊,她也同意景聆的看法,“的確是疑點重重。”
    景聆緩緩坐了回去,手腕壓在那份名單上,指尖在車嘉的名字上輕點,“這個車嘉說不定就是一個突破口,明日我得去禦史台一趟。”
    耀眼的日光透過雲層,嶆城迎來了一個豔陽天。
    前幾日時詡已將勝利的戰報發往盛安,今天正是班師回朝的日子。
    傍晚,時詡和夏侯錚在揚山腳下分別,夏侯錚返回千州,時詡則就地紮營,明日繼續趕路。
    跟所有的俘虜一樣,於昊的手腳被鐵鏈牢牢鎖住,像山上的野獸一樣被關在鐵籠子裏,屆時到達了盛安,說不定還得當街示眾。
    於昊那一頭卷發亂糟糟地頂在腦袋上,整個人看上去都十分狼狽,可他的心態倒是不錯,一路上該吃吃,該睡睡,睡醒了就開始騷擾時詡。
    “時大帥。”於昊隨手摘了路邊的一根枯草銜在嘴裏,饒有趣味地盯著在河邊洗臉的時詡。
    時詡打自心底地厭惡於昊,他用帕子擦幹了臉上的水珠,盯著他緩緩走向鐵籠。
    “三王子又怎麽了?餓了,渴了,還是要撒尿了?”時詡盯著於昊,眸中透著冰冷。
    於昊頹靡地靠在冰涼的鐵籠邊朗聲大笑,他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漬,道:“時大帥,我想向你打聽一位姑娘。”
    時詡不屑地挪開了目光,可於昊卻再次開了口:“她是我見過長得最美麗的魏國女子,長得白白淨淨的,眼裏跟有鉤子似的,一下就把本王子的心給鉤去了,嘿,你認不認識她?”
    聽見於昊的描述,時詡腦海中頓時就映出了景聆的臉。
    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時詡立在原地頓了少頃,直到那股難以忍受的酸澀感從胸腔蔓延至全身,他才緩緩說出一句:“不認識。”
    於昊麵露遺憾,扭頭咂聲道:“那倒真是可惜了。”
    月亮悄悄躲進雲後,山下忽然刮起了大風,時詡身上的衣物單薄,這下便感到了寒意。
    時溪不想和榮英他們擠,便賴在了時詡帳中,現下正打著盹兒。
    時詡在帳中翻找的聲響吵醒了時溪,時溪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道:“哥,你找什麽呢?”
    時詡翻著行李,說:“你看見我那件青灰色的襖子了嗎?”
    “我之前看到是嫂……”時溪揉著眼睛,迷糊的腦子裏突然一激靈,他連忙改口:“是景小姐收起來了,但我不知道她放在哪兒了,清行李的時候也沒看見。”
    時詡感覺心底一墜,默默將手裏的衣服放了回去,“哦。”
    時溪察覺到時詡心情不佳,便歎著氣起身,走到他身側,勸慰道:“哥,其實……你這又是何必呢?把她給氣走了,自己心裏也不舒服,而且我是覺得,如果你把你想給二伯報仇的想法告訴她,她肯定是會幫你的。”
    時詡背對著燭火,臉埋藏在黑暗裏,“我不需要她幫我,我也不想我們之間的感情被利益摻雜。”
    時溪撅了撅嘴,一時失語。
    “行了。”時詡轉過身來,“天色不早了,快去歇息吧,明早還得趕路。等把於昊送回了盛安,我就主動請旨去嶆城戍邊,景將軍身上的毒太嚴重了,以後怕是都上不了戰場了。”
    尉遲章回到盛安的這些日子也聽到過一些風聲,風月場上有不少人明裏暗裏打趣景聆與時詡之間的關係,同時自己也遇見了好幾個官員將自己錯認成時詡,因此他也猜到,景聆看見自己露出這般神色,想必也是因為自己與時詡容貌相似的緣故。
    尉遲章唇角噙著笑,柔聲道:“今日是在下在這醉夢居裏設宴,竟不想擋了景小姐的路。不知道景小姐用過午膳沒有,若是沒有用過,不如來醉夢居中吃個便飯,權當是在下向景小姐賠罪了。”
    景聆看著別處,不假思索道:“多謝尉遲大人的好意,我已經吃過了。”
    尉遲章端端正正地朝景聆作了個揖,“想必這便是鎮國公府的景小姐了吧,初次見麵,在下尉遲章,字元卿。”
    景聆臉色僵硬,她微微緩過神來,扯出一抹禮貌的微笑,“尉遲大人文采斐然,景聆早有耳聞。”
    尉遲章望著景聆,臉上始終掛著淡笑,可景聆卻因為他這張臉而感到格外不自在,不斷閃躲著尉遲章的目光。
    雖說這世上長相相似之人並不稀奇,可尉遲章與時詡的樣貌,少說也像了七分,若是被崔宛看見了尉遲章,怕都是要愣一愣神吧。
    尉遲章混跡官場數年,早就養成了察言觀色的能力,景聆雖然在極力掩藏臉上的慌亂,可那些細枝末節的動作早已收入尉遲章精明的眼中。
    太……太像了!
    景聆自下往上打量著尉遲章,他雖然是一副文弱書生的做派,但他身材修長,肩寬腰窄,體態不俗,像是從天而降的文曲星。
    尉遲章仿佛對景聆的話早有準備,他的笑容中頗有遺憾的意味,他道:“既然這樣我也不便強留了,不過今日因為我個人的事情耽誤了景小姐,在下深感歉意。”
    說完,尉遲章就從身後的小廝手裏拿過了一盒糕點,捧上前去,“這是醉夢居中的招牌山藥糕,聽說盛安城裏的夫人小姐們都很喜歡,我想景小姐應該也不會討厭的。”
    “在下是尉遲章……”
    尉遲章?
    然而沒過多久,馬車又停了下來。
    隔著門簾,景聆隱約聽清了馬車外傳來的溫柔男聲:
    景聆忽然來了興致,她雖然沒有睜眼,卻留了隻耳朵注意外麵的聲響。
    尉遲章說起話來輕言細語,嗓音如清冽的泉水,用詞如民謠般婉轉。景聆聽著他的話,基本可以確定他就是酒樓門口身著官袍的那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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