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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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琳嗤笑道:“當年淨瑤公主下嫁滿丘,她所帶去滿丘的嫁妝之數足足是滿丘今日求和的五倍有餘,賬簿可都還在戶部記著呢!莫不是滿丘這兩年國庫空虛?所以才帶來了這麽些東西打發我們?”
杜琳的痛斥令葛雲飛心下一顫,這兩年來滿丘天災嚴重,滿丘汗王又好大喜功、年年征戰,這無疑是讓滿丘的財政雪上加霜。
程衛當即會意,發聲道:“葛使君,在我們大魏民間有一句俗語叫做‘打鐵不惜炭,養兒不惜飯’,早就聽聞滿丘汗王對三王子喜愛有加,可如今看來,絳微不得不懷疑這是訛傳啊。”
魏皇宮,麟德殿。
葛雲飛當即眉眼一橫,粗聲大氣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作為滿丘使臣,絕不允許你們在此信口雌黃汙蔑汗王對王子的父愛之情。”
戶部尚書杜琳瞥了葛雲飛一眼,他冷哼一聲道:“既然汗王對三王子的父愛之情不假,那假的便是汗王對大魏的求和之心了。”
滿丘王室派使者來朝,他們帶來了滿丘特有的珠寶玉器,以及打仗最需要的馬匹,希望能夠換回於昊。
於昊身上穿著一套魏人的長衫,寶藍色的翻領在胸前交襟,他跨步而入,正逢日光直照,貴氣乍現。唯一與這身著裝相違和的,隻有他那頭沒有束冠的卷發。
盡管手腳上都戴著重重的鐵鐐銬,於昊依舊目光炯炯,絲毫不像是個階下之囚,更像是一個睥睨天下的贏家。
兩個身高體闊的侍衛緊跟在他身後,仿佛隻要他身邊無人看守,他就會立刻奮起反抗,逃出生天。
“三王子。”葛雲飛驚愕地看著於昊,當即與幾個滿丘使者一同從席間走到了大殿中央,朝於昊行禮。
於昊垂眸,冷傲地看著眼前的幾人,用滿丘話罵了一句:“廢物。”
說完,於昊就洋洋灑灑地繞過葛雲飛,慵懶地坐在了葛雲飛原本的席位上,抓著盤中的一隻烤雞啃了起來。
他吃相野蠻,仿佛這半個月大魏都沒有給他東西吃一樣。
掉落的肉塊染髒了於昊身上的華服,葛雲飛從地上站起,耷拉著腦袋,卑躬屈膝地挪到於昊身旁,說:“三王子在盛安的這段時間,汗王與滿丘臣民都很擔心您的安危。”
於昊隻顧著啃手上的雞腿,連看都沒有看葛雲飛一眼,他嗤笑著用滿丘話說道:“擔心我的安危?真可笑,我那野心勃勃的大哥,恐怕是希望我這輩子都死在這裏吧。”
於昊與滿丘大王子於威麵和心不合,這是滿丘國的大臣們心照不宣的事情。
葛雲飛的唇角扯出一抹尷尬笑,他繼續道:“大王子也是擔心你的,他日日在文妃峰下燒香祭拜,希望天神文妃能夠庇佑您。”
“切。”於昊不屑一顧地從嘴裏突出幾塊骨頭,他拉起葛雲飛的衣擺抹去了手上的油,隨即起身,“告訴我父王,倘若他不想被自己的大兒子逼宮,被迫交出自己的王位,那就趕快把我救回滿丘去,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把我救回去。”
於昊狠戾地盯著葛雲飛,冷哼一聲推開了他,像一頭孤狼一般朝殿外走去。
原本於昊就應該這樣直接走出麟德殿的,可怪就怪在午後正盛的日頭正射到了他的臉上,於昊緊皺著眉頭側了下臉,一眼便看見了安靜地坐在右側席間的景聆。
於昊當即停頓了步伐,眯眼確認離自己不過十步的女子就是他口中把自己的心鉤了過去的姑娘,而景聆在抬眼間與他目光相接,於昊瞬時便確認了,就是她。
景聆與於昊不過對視了一瞬,很快她就別過了眼睛,望向別處。
宴席之間人多口雜,她可不想在這麽多人麵前與這位滿丘王子沾上關係。
可於昊顯然不這麽想。
於昊頂了頂腮,倏然咧嘴一笑,在日光的照射下頗具少年氣。
他像是忘了自己腳上還拖著重重的鐐銬一樣,義無反顧地朝著景聆走去,坐在周圍的官員看著於昊朝自己這邊走來,各自收斂起身體,竟還給於昊讓出了一條道來。
而高坐在主位上的賀遷與太後心中亦是茫然,但他們誰都沒有想要製止於昊的想法,仍舊保持著旁觀者的態度。
鐵鏈的撞擊聲逐漸逼近,景聆穩坐在席間,捏著茶杯的手不自覺地捏緊。她雖然麵不改色,可心跳的速度卻在不自覺間越來越快了。
原本籠罩在景聆頭頂的敞亮忽然被高大的身軀遮擋,緊接著,伴隨著鐵鏈的“嘩啦”聲,一隻大手自上而下地按在了景聆身前的小案上。
“找到你了,小美人。”
麟德殿內登時一片嘩然,幾乎人人都睜大了眼睛,開始在私底下偷偷猜測景聆與於昊之間的關係。
時詡與尉遲章就坐在景聆對麵,在時詡眼裏,於昊的行為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調戲,他心裏登時騰起了火。
而令眾人沒有想到的是景聆的舉動。
景聆淡漠的目光從於昊倨傲的臉上一閃而過,她搶先一步站起,朝賀遷道:“皇上,滿丘三王子在我大魏皇宮內對我出言不遜,這不僅是對我個人的侮辱,更是不把我大魏律法放在眼裏,這是對我大魏的輕視。”
景聆的一番話當即扭轉了殿中的輿論風向,原本心中稍微平靜的幾個滿丘使者也忽然亂了陣腳,葛雲飛更是一口酒剛送進嘴裏又吐回了酒杯中。
“皇上,滿丘人向來狡猾奸詐,我大魏將士在邊關不知遭受了他們多少算計。如今他們明麵上是來向我們求和,可他們毫無誠心的態度已然在大殿上一覽無餘!”尉遲章也連忙站起,朝這火盆中平添了一碗油。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隨即附和。
於昊緊緊盯著景聆留給自己的側臉,頓時對眼前這名魏國女子的興致更甚了。
“你好愛告狀啊……”於昊拖著長長的尾音,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景聆用餘光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賀遷的目光越來越沉,原本輕搭在大腿上的手指逐漸蜷曲,心中已然憤憤。
而就在賀遷心中的引線即將引爆之時,一隻溫和的女人的手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賀遷心中的怒氣也像是被這隻手撫平了大半,他扭過頭,隻見秦太後麵色從容,淡然道:“皇上應該懂得窮寇莫追的道理。”
賀遷垂下了眸子,呼了口氣出來,轉而道:“眾卿都不要吵了。”
賀遷的音量很大,殿中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賀遷正聲道:“朕素來知曉滿丘民風開放,但朕相信三王子作為滿丘王室,必然不能與普通人相比。況且我大魏女子生得婀娜多姿,三王子難保一時被美人迷了心眼。”
於昊輕笑一聲,眼睛依舊跟長在了景聆身上一樣不曾挪開,他道:“皇帝陛下善解人意,隻是本王子有個不情之請。”
賀遷道:“三王子請說。”
於昊笑道:“當本王子在嶆城的戰場上第一次見到這位姑娘時,本王就已經對她一見傾心了。皇帝陛下如若願意將這位姑娘作為和親公主嫁給我,我於昊可以保證,在接下來的三十年裏,滿丘都不會對大魏主動挑起戰火。”
李貴倒退著步子,佝了佝身子,甩著手中的白色拂塵道:“傳滿丘三王子覲見——”
李貴尖利的嗓音傳到殿外,殿門隨即大開,一陣鐵鏈撞動的脆響遠遠地從門邊傳來。
殿內的大臣、皇親紛紛翹首以盼,想看看這傳聞中殺伐果斷的滿丘三王子究竟長著一張什麽樣的羅刹麵容。
葛雲飛肩頭一鬆,他倏然露出一抹笑,“諸位言重了,若是各位認為滿丘此番的求和不夠真心,我是可以飛鴿傳書回滿丘,再與汗王商議的。隻是我家汗王自王子被俘之日起就日夜難寐,不知今日,可否讓外臣見一見三王子,也好給我王報個平安。”
葛雲飛話音一落,席間驟然議論紛紛。除了那日在城外遠遠看到了鐵籠中的於昊之外,大魏臣子倒是都沒有近距離見過這位滿丘三王子呢!這麽大的熱鬧,誰不想看?
可程衛卻道:“怎麽,葛使君難道還怕我大魏會虧待了你們三王子不成?”
葛雲飛連忙解釋道:“這位大人是曲解了我的意思了,我滿丘素知大魏是禮儀之邦,是絕不會苛待我家王子的,隻是汗王有命,還希望諸位大人不要為難在下。”
一直呈現出坐山觀虎鬥態度的賀遷忽然在高台上抬起了頭,他倏然笑道:“行了,朕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也能理解滿丘汗王的思子心切。原本,即使是使君不提,朕也打算讓三王子與使君見一麵的,畢竟孩子離家久了,總會想家的。李貴,傳滿丘三王子進來。”
可即使杜琳的話直指痛處,葛雲飛也不能在敵人麵前表現出自己國家的缺陷。此次大魏的反擊已然是令滿丘舉國震驚不已,魏國就像是以一頭被滿丘長久踩在腳下的羊,突然間變成了一頭危及生命的猛虎。
葛雲飛聽出了二人話裏話外就是在嘲弄自己帶來求和的東西少,但心中依舊氣急敗壞:“我王對大魏此次的求和之心天地可鑒!”
同時,葛雲飛的心情也更加緊張。
鐵鏈聲逐漸逼近,殿門外首先出現的,是於昊的那頭亞麻色的卷發。
賀遷摘著果盤裏的葡萄,看上去像是聽著葛雲飛的話,又像是沒有在聽,一直到葛雲飛的話音落了許久後,賀遷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席間的大魏朝臣臉上無不是帶著些許嘲諷,幾乎沒有一人將這些遠道而來的滿丘使者放在了眼裏。
滿丘使者葛飛雲是個有一半魏人血統的青年,穿著虎皮做的袍子,蓄著絡腮胡子,與殿內的魏國文武比起來,顯得格外粗獷。
待一場歌舞散去後,葛雲飛才朝著高台之上舉起了酒杯,道:“大魏皇帝,外臣特奉汗王之名,帶來珠寶玉器,以及草原之上的汗血寶馬三千匹,真心求和,希望能夠換回三王子回滿丘。”
魏國君臣輕慢的態度令葛雲飛感到內心受挫,他捏緊了酒杯,悶哼著將杯中冷冽的酒液一飲而盡。
賀遷唇角勾起一抹笑,微偏著臉朝席間的程衛遞了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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