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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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車嘉親自跑來一趟的,想必不會是小事。
車嘉道:“臣昨日剛回盛安,就受到了來自鎮國公府景小姐的邀約。”
車嘉今年快四十歲了,十七歲便進士及第,也曾是盛安豔絕一時的人物。
昨日景聆剛從太後宮裏出來,經過禦史台時便遇見了尉遲章,尉遲章告訴景聆,車嘉從夷洲回來了。
車嘉先恭敬地給賀遷行了禮,賀遷見到他了很高興,道:“仲文啊,朕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你了,今日前來,可是夷州有什麽事?”
“噢,”車嘉拱手道:“啟稟皇上,夷州一切安好,臣此次前來,是有另一件事要稟報皇上。”
一連放晴半月,整個盛安春意盎然,氣溫也一日比一日高。
景聆也是在這時候再次遇見了車嘉。
景聆是與太後一同前來悼念薑憲的,太後與薑憲的幾個遠房表親坐在耳房,看上去哭得很傷心。
薑憲一輩子沒有兒女,所以很多喪葬禮儀都是由尉遲章這唯一的學生在代辦,包括來哭喪的賓客,也是尉遲章在接待。
耳房與堂屋僅有一牆之隔,屋外哭聲陣陣,景聆在陣陣喧囂中忽然聽見尉遲章喚了聲:“車禦史。”
景聆聞聲便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踱著碎步子挪到了耳房旁,車嘉身著一身素服,發髻梳得一絲不苟,他剛在薑憲的靈牌前磕完頭,正朝尉遲章作著揖,嘴裏說著“節哀順變”一類的話。
車嘉與這位新上任的長官顯然不相熟,二人隻是禮貌地寒暄了幾句後,車嘉就轉身離開了堂屋。
景聆側目看了看還在與薑憲的表親們一起掉眼淚的秦太後,隨即便出了耳房跟上了車嘉。
薑憲的官職高,閱曆深,在朝中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因此來府中悼念他的人也多。
車嘉像是急著趕著上趟一樣,走路極快,景聆穿過烏泱泱的人潮,終於在車嘉即將跨出薑府府門時叫住了他。
“車禦史。”
薑府府門前的一塊前坪還比較空曠,景聆見車嘉已經轉過了頭,自己也快步走了上去。
車嘉見來者是景聆,澄澈的眸子在這一刻微微沉了沉,心裏正暗暗斟酌著自己該怎麽回景聆的話。
景聆眉眼帶笑,先朝車嘉行了禮:“車禦史。”
車嘉上下打量著景聆,隨即也展出一抹笑,他拱手道:“景小姐有何事?”
景聆朝著府內四周張望了一番,說:“大人,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前麵有家茶樓,不知大人是否願意賞臉?”
車嘉哈哈一笑:“但憑景小姐安排。”
今日車嘉的態度倒是令景聆有些意外,她唇角噙著笑著說:“大人請。”
出府後,景聆的馬車先行,車嘉的馬車則跟在車後,景聆怕他會突然變卦,幾次都不放心地掀簾後望,一直到二人在茶樓前先後下了馬車,景聆懸在心裏的大石頭才落了下來。
茶樓中的人不多,景聆和車嘉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坐,等著茶樓夥計上茶的間隙,景聆率先開了口:“前些日子我托尉遲大人約車禦史,車禦史托詞事務繁忙拒絕了我的邀約,原本我以為車禦史是個鐵麵無私的人,今日一見才知道,原來車大人如此隨和。”
茶樓的夥計倒了兩杯茶分別放在二人手邊,車嘉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隻好端起茶盞,用茶麵上騰起的熱霧掩飾自己臉上的尷尬。
車嘉頓了頓,道:“前些日子我剛從夷州回來,有不少事情還需要我去整理登記,原本想著得了空了就給景小姐賠個不是,沒想到我卻被察院的事情忙昏了頭,一時竟然忘了,還希望景小姐不要怪罪才好。”
景聆端起茶盞輕輕抿了口燙茶,隨即道:“車大人是為民謀福祉的人,我若是因為這些事情就怪罪了大人,豈不是顯得我小肚雞腸了?”
車嘉緩緩放下手裏的茶,他說:“景小姐言重了,不知景小姐今日找車某是有何事?”
景聆手裏還端著茶碗,她緩緩抬眼,輕笑道:“一點小事罷了,不過我問出來,大人可不要生氣。”
車嘉哈哈一笑:“車某已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怎麽會因為景小姐一句話而生氣呢?景小姐暢所欲言就好。”
“大人心胸開闊。”景聆笑道,“大人曾經是光祿寺的少卿,卻在皇上初登基那年被貶了官,可大人似乎並沒有犯過什麽過錯,不知……是為何啊?”
車嘉捏著茶碗的手緊了緊,他麵露猶豫,思忖少頃後才緩緩開口,他笑道:“其實都是年輕時犯的一些錯,皇上做太子時與陳王一向不對付,但我又與陳王私下裏有些聯係,所以就被貶了。”
“沒想到車禦史如此坦蕩。”景聆淡然輕笑,她沒有想到車嘉會如此輕易地講這些話說出來,“但被貶總得有個理由吧,難道,是陳王犯了什麽事情惹怒了皇上?”
車嘉看了看景聆,又迅速收回了目光,他的左手捏著木桌的一角,慢吞吞地說:“關於這件事,雖然皇上當年沒有明確表示,但在當時的一眾臣子心中,早己有了答案。但景小姐與武安侯私交甚篤,仲文怕是不太方便告訴小姐。”
景聆也勾起笑意,她擰起茶壺給車嘉添了杯茶,說:“這與武安侯有什麽關係?難不成,他的父親是陳王害死的?”
車嘉把茶盞挪到身前,“景小姐既然知道,又何必拐彎抹角試探我呢?”
景聆微垂著的眸子中蘊藏著捉摸不透的晦色,她將茶壺輕輕放到桌上,慢慢開口:“現在開門見山是不是太遲了?時取將軍,真的是被陳王下毒害死的嗎?”
景聆說著話,抬起的眼眸中已經迸發出淩厲。
車嘉卻坦然一笑:“是陳王害死的沒錯,隻是其間有一些細節比較耐人尋味。”
景聆秀眉微挑,“禦史請講。”
車嘉送了口熱茶入喉,他道:“建升帝元年,陳王曾在客州三次派武將出兵,意欲謀反,卻都沒有成功,景小姐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景聆細細回憶了一番,道:“我記得,是皇上根本就沒有給陳王出兵的機會,就提前將那幾名武將傳入盛安杖殺了。”
車嘉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茶香的空氣,道:“是啊,皇上總能提前知道這些事情。做大魏的臣子,重要的是要忠於皇上,甘願做皇上的鷹犬,這天下,就沒有什麽事情是皇上不知道的,重要的是在於,皇上願意采取什麽樣的措施。”
景聆捏著茶碗的手倏然一頓,她的腦中忽然閃入了一絲靈光,“車禦史的意思是,陳王要下毒害時將軍,這是皇上事先就知曉的事情,可皇上卻沒有就時將軍,反而縱容了陳王的行為。”
車嘉坦然一笑:“景小姐很聰明。”
“可皇上為何要這樣做?”景聆感到不可思議,“時取將軍一心為國,他是個可遇不可求的良臣。”
“若要做一番大事業,總要有人犧牲的。”車嘉說得格外淡然,就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一樣,“當時以時家為首的中立派仿佛形成了一塊鐵板,誰也不願意衝破中立派這個保護圈。陳王需要他們的支持,可皇上也需要。”
“所以皇上就默許了這種行為?”景聆頓時怒氣橫生,她沒有想到賀遷在自己不知道的背後居然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她雖然知道賀遷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穩固黃泉,可這還是她認識的賀遷嗎?
車嘉輕歎了一口氣:“但是趙家與時家也就此完全歸順於皇上了,不是嗎?”
景聆的眉頭倏然皺起,心中突然萌生出了酸澀。若是時詡知道了真相,她不能保證他會不會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所以,姨母才不希望時詡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啊……
“車禦史說,這天下就沒有什麽事情是皇上不知道的。”景聆抿了抿唇,“所以我們今日在此的談話,皇上也是知道的,對嗎?”
車嘉抬起頭,對上了景聆帶著哀愁的眼睛。他心中惋惜,但還是點了頭。
景聆心中糾結不已,她揉了揉眉心,皇上故意讓車嘉如此輕易地把真相擺在自己麵前,這是在給自己出難題啊……
賀遷蒼白的麵頰上勾起一抹笑,他輕敲著桌麵,忽然拿起白掌旁的剪刀,張開刀刃,懸在了一株白掌的兩側,“依照阿聆的性子,想必她是不會就此罷休的,她一定會再尋機會找你,下回,她若是再請你去喝茶,你就去,並且她問你什麽,你實話實說就是了。”
賀遷話音剛落,他的手邊就傳來“啪噠”一聲,綠葉之間已沒了花的蹤跡。
賀遷的笑意卻更甚,阿聆啊,你不是說自己是忠誠於朕的嗎?如今你知道了真相,又會如何選擇呢?
車嘉頓了頓道:“臣聽聞在她之前武安侯就來禦史台找過臣,但臣那時候還沒有從夷州回來,據說景小姐與武安侯情真意切,因此臣猜想景小姐應該是在替武安侯找臣,臣怕當年之事泄露,所以並沒有去見她。”
“當年?”賀遷的下巴高高揚起,“聽聞武安侯在嶆城時見到了王度,這王度倒真是個顧念舊主的人,當年朕以為他與時將軍一起戰死在了嶆城,卻不想他竟然跑去了滿丘,還成為了於昊的軍師,這可是你們的疏漏。”
車嘉連忙跪下,道:“是臣等當年辦事不力。”
賀遷笑著,目光瞥向書桌上的一盆白掌,不動聲色地說:“仲文不必急著請罪,原本在這世上,紙就是包不住火的,有些事情,武安侯遲早都會知道。”
車嘉緩緩抬頭,雙眼左右滾動著像是在揣測賀遷的心思,“那皇上的意思是……”
“阿聆?”賀遷的眉頭倏然皺起,“她與你素無交情,找你做什麽?”
賀遷緩緩擱了筆,認真地看著車嘉:“仲文請講。”
果不其然,車嘉很快就再次見到了景聆,隻不過這一次並非景聆主動邀約,也不是在車嘉想敷衍就能敷衍得掉的場合。
建升帝五年三月十六,尚書右仆射薑憲病逝,舉國哀悼。
大明宮內,賀遷正勤勤懇懇地批著奏章,他最近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了,明明才剛休憩不久,他倒又覺得困乏了。
李貴佝僂著腰掀簾而入,他通報道:“皇上,車嘉車大人求見。”
景聆托尉遲章給車嘉帶話,想請他到平康坊的茶館裏坐坐,可車嘉卻以公務纏身,分身乏術,拒絕了景聆的請求。
景聆獨坐在茶館中吹著茶麵上的熱霧,她倒是對這位被貶之後幾年都未得到升遷的監察禦史更感興趣了。
賀遷醞釀已久的瞌睡頓時一精神,他連忙道:“快請他進來。”
李貴輕應了一聲退了出去,過了少頃,門簾再次掀開,一個穿著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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