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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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隻燕子炫耀似的擺弄著剪子般的尾巴,從屋簷下一閃而過,停在了濕漉漉的房簷上;日光從雲後冒頭,把垂在屋簷下,將滴未滴的雨珠被直射而入的光照得晶瑩剔透。
    興慶宮外傳來女子的嗚咽聲,秦太後上了年紀後睡眠越來越淺,平日裏的這時候,興慶宮之外都靜悄悄的,宮人們屏聲靜氣,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人在睡眠時身體各處的感官便會放大,秦太後皺了皺眉,闔著眼睛喚道:“念春。”
    念春候在屏風之外,聽見喚聲便踱著小碎步走到了床邊,“太後娘娘有何吩咐?”
    “是何人在外哭泣?”秦太後問道。
    念春朝門外探了探頭,說:“是秦圓可,秦小姐。”
    秦太後聞言倏然睜了眼,她眼中睡意未散,撐著床板想要坐起來。
    念春便伸手去扶她,秦太後道:“這丫頭一個月都來不得一次,今日怎麽來了?”
    念春把枕頭墊到秦太後身後,回答道:“是秦夫人在朱雀大街上當街把阮鼇打死了,現在秦夫人已經被押入大理寺了,秦小姐應該是來找娘娘您,幫她母親求情的。”
    秦太後揉了揉眉心,思忖道:“李三娘行事的確是潑辣了些,可也沒到會把人打死的地步啊。這二人之間,可是有什麽誤會?”
    “秦大人那性格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阮鼇為了討好他常年給他在外麵找姑娘,他如今人在千州,阮鼇甚至在千州都給他找到了個合適的。”念春給秦太後倒了茶,捧著茶盞過來。
    念春繼續道:“想來秦大人也是喜歡那小娼婦,竟然不聲不響地就在千州買了園子,偷偷把那小娼婦娶了。估計秦夫人也是在盛安找不到秦大人,隻找到了阮鼇,所以一氣之下把阮鼇給打死了。”
    “嘶……”秦太後接過茶,一口茶水還未送入口中,聽著念春的話手裏一顫,竟把茶水濺在了手上,念春連忙把茶盞放到了床頭櫃上,扯出帕子給秦太後擦手。
    秦太後臉色漸沉,“信歸身為朝廷重臣竟做出這等停妻再娶之事,這若是被朝堂上的人知道了……不中用啊,不中用啊!”
    秦太後恨鐵不成鋼地說著,便抬起另一隻手,直往被子上拍。
    “娘娘您息怒啊……”念春輕輕順著秦天後的後背安撫,“這原本可能是沒什麽人知道的,隻是現在秦夫人把這事兒鬧得這麽大,連奴婢都聽見了風聲,更別說是朝中的諸位大人們了……”
    “我秦琰聰明一世,怎麽會有這麽個不成器的弟弟啊!偏偏,哀家還得為了母族的榮耀……唉!”秦太後用手掌捧著額頭,手指穿插進濃密的發間,長長哀歎,“哀家隻恨此生未生個男兒身……”
    念春安慰秦太後道:“這秦大人也真是的,皇上派他去千州是去查案,案子久久未結,倒是在那兒吃喝玩樂。娘娘,秦小姐還在外邊兒,您見她嗎?”
    秦太後緩緩抽出手,抬起頭道:“到底是哀家的侄女,叫她進來吧。”
    念春福了福身,“奴婢這就去叫她進來。”
    宮女服侍著秦太後穿好了外衣,從屏風後走出,秦圓可一見到秦太後,頓時涕泗交下,哭喊著朝著秦太後身上撲了過去。
    “姑母——”
    秦圓可牢牢抱住了秦太後的腰,整張臉都埋在秦太後胸前,嗚嗚的哭聲從裏麵悶悶地傳出。
    秦太後登時僵住了身子,懸在兩側的手也不知道該往哪裏放,隻得輕輕搭在了秦圓可的後背上撫摸著。
    “好了圓可,別哭了。”秦太後安慰道。
    秦圓可重重地抽泣著,仰起眼淚縱橫的臉,嫣紅發腫的唇微微張開,“姑母,您可得救救我母親啊,您可得救救她啊,嗚嗚嗚……”
    秦圓可一邊說著,一邊捏著濕透了的帕子抹眼淚,那可憐勁兒,看得秦太後都心軟了幾分。
    秦太後心中萬分無奈,卻也不能在秦圓可麵前表現出來,畢竟自己是長輩。
    秦太後隻好扶著秦圓可道:“你先別傷心,坐下說吧。”
    秦圓可打著淚嗝,緩緩走到了椅子邊坐下,念春當即給她上了茶。
    秦太後端起茶盞,說:“聽說你母親已經進了大理寺,如今情況如何了?”
    秦圓可噘著小嘴,抹了抹眼角的淚漬,說:“圓可來時,沈大人已經審完了,母親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又供出了父親在千州養外室,說要拉著他與那蕩婦一起下獄。”
    秦太後輕輕“哎喲”了一聲,歎氣道:“少年夫妻,何至於此啊。”
    秦圓可哭花了臉,“姑母,這可如何是好啊?”
    秦太後眸色沉沉,按這李三娘的做法,她這就是要破罐子破摔啊。而秦溫……無論怎麽說,他都是秦家這一脈的獨子,又是自己的親弟弟,秦家從三十年前的落魄戶走到如今實屬不易,可不能讓這個李三娘給毀了啊。
    秦太後一隻手撐在小桌上,她揉了揉太陽穴,說:“這樣吧圓可,哀家待會兒親自去大理寺去看看你母親,你不用著急,先回去吧。”
    秦圓可頓時眼前一亮,連著哭聲也停止了,她像是看著救命稻草一般看著秦太後,紅唇微啟:“姑母,我母親,她會沒事的吧?”
    秦太後望著秦圓可水靈靈的大眼睛,心中難免有些虛,她佯笑道:“目前哀家也不能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還是等哀家見完你母親了再說吧。”
    秦圓可抿了抿唇,她雖然不是什麽聰明人,但秦太後給她的態度,依舊讓她覺得不安心。
    可她也隻是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她也沒有辦法。
    秦圓可自小被家裏嬌生慣養,向來都是呼風喚雨,要什麽就有什麽的,可此刻她的心裏像塞了一團棉花一樣堵得慌,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無力過。
    秦圓可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興慶宮,半個時辰後,太後的轎輦停在了大理寺前。
    大理寺少卿沈晏聽見通報,連忙戴上官帽與大理寺眾人出門迎接太後,秦太後被念春攙著從掀簾而出,她對沈晏道:“成宣,哀家隻是過來探望一下哀家的弟媳,你們各自忙去就好。”
    沈晏朝秦太後拱著手,他慢慢起身,輕言細語道:“牢房裏受潮嚴重,臣帶娘娘過去吧。”
    秦太後微挑著眉峰,用餘光瞥了沈晏一眼,輕笑道:“好,沈大人請。”
    沈晏淡淡地笑了笑,朝秦太後弓了弓身子,便帶著她往牢房的方向走去。
    獄卒剛打開了牢房的大門,一股帶著腐臭氣味的濕氣就撲麵而來,秦太後佇在原地皺了皺眉,拿出絲帕掩鼻。
    牢中暗無天日,四麵漆黑的牆上有幾方通風口,通風口下麵是搖搖曳曳的火把,但沈晏手中依舊掌了一盞油燈。
    沈晏從樓梯上走下,口中叮囑:“這裏的樓梯高低不平,娘娘小心。”
    秦太後一手被念春攙著,一手擰著裙擺,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階後,她道:“沈大人是個周全人。”
    沈晏隻是輕輕笑了笑,小聲說:“謝娘娘誇讚。”
    秦太後也淺淺勾唇,這沈晏跟他姐姐的性格還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牢房中的囚犯窮凶極惡地盯著牢房中少有的貴人,這些目光令秦太後感到不適。
    沈晏帶著秦太後進了樓梯旁邊的隔間,這是日常探監的屋子。
    沈晏恭敬道:“娘娘稍候片刻,臣這就帶秦夫人過來。”
    秦太後微微頷首,閉了閉眼。
    獄卒從屋外進來給秦太後倒了杯茶,等了少頃,沈晏也過來了,後麵還跟著一個穿著囚衣,發髻淩亂,麵色憔悴的婦人。
    李三娘也曾是養尊處優的官家小姐,當年的李家比秦家尊貴得多。她這幾年雖然年紀上去了,但她五官生得大氣漂亮,猶有風韻。
    李三娘手腳上還戴著鐐銬,走起路來一步三響,
    秦太後微垂著的雙眸緩緩抬起,看著李三娘如今落魄的模樣神色微動,“三娘啊。”
    李三娘眼尾還泛著紅暈,眼中還閃著淚花。她別過眼說:“太後娘娘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秦太後輕聲道。
    沈晏朝秦太後鞠躬道:“太後娘娘先與秦夫人聊著,臣還有公務要處理,娘娘若是有事可以喚獄卒進來。”
    秦太後輕點著下巴,“嗯。”
    關門聲輕響,李三娘的目光才再次回到秦太後臉上,她微垂著眼慢慢走到桌前,挪開椅子,坐了進去。
    李三娘率先開口:“太後娘娘今日過來,是想要為秦信歸求情的吧?”
    李三娘脾氣火爆,秦太後輕輕抿了口茶,她扯出一張笑臉,好聲好氣地說:“三娘啊,你與信歸的事情,哀家已經聽說了,這些年,是我們秦家對不住你。”
    李三娘別開眼,說話的語氣並不好,“秦家長輩對我的好我心裏清楚,太後娘娘也信賴三娘,秦家並沒有哪裏對不住我,這麽多年來對不住我的向來都是秦溫!”
    李三娘越說越衝,秦太後看著她麵紅耳赤的模樣,捏著茶杯的雙指頓時緊了緊。
    秦太後淺笑著慢慢說:“既然三娘明白我秦家並沒有對不住你,那你又何必要置我秦家於死地呢?”
    李三娘迅速回過頭來,她不解地說:“娘娘言重了,三娘隻想讓秦溫得到該有的報應,並沒有想過要讓秦家也一起倒黴。”
    秦太後看著那青花瓷杯,眼眸微眯,她輕笑一聲說:“三娘做了二十餘年的秦家媳婦,怎麽會不清楚我秦家這一代的希望都寄托在信歸身上?你如今要報複信歸,豈不是要拉著整個秦家一同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