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結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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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娘倏然一愣,她連忙轉身,布滿血絲的雙目狠戾地瞪著秦太後,吼道:“你要對我的女兒做什麽?”
秦太後雍容華貴的臉上勾起笑意,她看了看自己昨日剛染色的紅色指甲,漫不經心地說:“若是秦家因為你倒了台,你覺得她這個秦府的嫡小姐還有安穩日子過嗎?哀家是好心,畢竟在這之前哀家已經養大了一個失去母親的姑娘,也不介意再多養一個。隻是……”
“三娘留步。”秦太後沉聲道。
牢房中一片靜默,李三娘麵對著秦太後,沉默了許久。
李三娘身上的鐐銬伴隨著她停駐的動作重重地撞在一起,她頭也不回地說:“娘娘還有何事要交代?”
秦太後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氣度泰然自若。
黃昏已至,整個盛安的風物都被籠上了一層黃色的薄紗。
淚珠從眼角滑至鼻尖,李三娘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她捏著灰白的囚衣袖口抹了把眼淚,抬起了頭。
秦太後深深地凝望著李三娘,她希望這次能夠從李三娘口中聽見滿意的答案。
李三娘抿了抿微腫的唇,下了決心,說:“娘娘的要求,賤妾答應了。”
秦太後兩側的唇角伴隨著李三娘的話音緩緩揚起。
“不過,賤妾還有個請求。”李三娘道。
秦太後微微皺起了眉,“你說。”
李三娘眼裏閃爍著晶瑩,她啞聲道:“明日,能讓我見見圓可嗎?最後一麵了。”
秦太後想了想,說:“母女情深,哀家自然不會拒絕。隻不過,希望三娘不要在孩子麵前做小動作。”
秦太後的雙眸如鷹隼般睿智,李三娘勉強地笑道:“怎麽會呢?賤妾家裏的姊妹都遠嫁了,她的父親也不怎麽管她,她隻有太後娘娘您這一個姑母了,日後圓可需要仰仗娘娘的地方,還很多。”
秦太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她起身走到李三娘身旁,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能有這樣的覺悟,哀家很是欣慰。哀家一定會好好地關照圓可的,另外,你的身後事,哀家也會安排好,你且放心。”
李三娘低著頭,此刻的她已經全然沒有了進門時的氣焰。
李二娘一邊流著眼淚一邊點著頭,口中還道:“娘娘辦事,賤妾放心。”
秦太後淡笑著,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大理寺,卻不想次日興慶宮中又來了一個麻煩。
昨日因為時詡的堅持,景聆沒有來給太後請安,因此今日一早便入了宮。
往常這個時辰,秦太後是還沒有起身的,可這次景聆的腳都還沒邁入興慶宮,在門外就已經聽見了興慶宮中瓷器四碎,以及秦太後謾罵的聲音。
在前坪中打掃的宮女都悶著腦袋不敢作聲,景聆朝宮內望了一眼,朝離得最近的小宮女打了聲招呼。
小宮女認得景聆,連忙把掃帚立到一旁,踱著碎步子走到景聆跟前,朝她福了福身,怯怯道:“景小姐。”
景聆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大早上的,太後娘娘是在訓斥哪個宮人啊?”
小宮女低著頭,猶豫著說道:“是秦溫大人。”
“他不是在千州嗎?”景聆看向宮內,昨日李三娘打死了阮鼇,這秦溫難道是來給自己夫人說情的?
景聆笑了笑說:“多謝你了,我進去瞧瞧。”
小宮女倏地給景聆讓出了一條道,景聆進門後便直入內殿。
景聆剛走到殿外,一個裝著滾茶的茶碗便被人從屋內甩了出來,幾乎與景聆的鼻尖擦過,若是自己剛剛再往前多走一步,那茶碗就砸到自己身上了。
瓷碗在景聆身後傳出碎響,秦太後罵人的厲聲便隨之傳來。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李氏是哪裏對不起你了?讓你日日在外麵亂搞!你以前這樣到處玩玩就算了,這次居然還養了個外室,你不要臉哀家和皇上還要臉!”
秦太後擰著秦溫的衣領邊打邊罵,儼然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秦溫跪倒在地,哭訴道:“姐姐,這不能怪我,是那些小蹄子先勾引我的。”
“勾引你?”秦太後拽起秦溫的衣領讓他麵對著自己,指著他的鼻子數落道:“是,人家勾引你在先,你金屋藏嬌在後!”
秦太後說著,一掌便落在了秦溫胸口,將他狠狠地推倒在地。
站在門外的景聆看到自己舅舅這副狼狽的模樣,不禁用寬大的袖子掩了掩唇角的笑意。
秦溫從地上爬起來,重重地喘了幾口氣,此刻的他也顧不上自己頭發淩亂,衣衫不整,他直直地盯著秦太後,爬了過去。
秦溫抱住了秦太後的小腿,道:“姐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三娘她打死阮鼇也是一時失手,歸根結底,問題都在我。”
秦太後低頭看著秦溫,麵色冷漠,“你什麽意思?”
秦溫把秦太後的小腿抱得更緊了些,“信歸的意思是,希望姐姐到皇上麵前說說情,讓大理寺放過三娘吧,沉迷酒色的人是我,停妻再娶的人也是我,這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秦太後心頭一顫,原來自己這弟弟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沒心沒肺。
可是,她做不到。
昨日自己好不容易才讓李三娘讓步,況且從秦家的家族利益來看,犧牲李三娘一個人而換全族榮耀,這是現在最好的選擇。
秦太後抬起頭,泠然道:“不行。”
“為什麽?”秦溫顯然有些意外,“姐姐,你與三娘並無過節,為何不肯救她?”
“蠢貨。”秦太後嫌惡地將秦溫一腳踹開,罵道:“平日裏連家都不回,現在倒是扮起深情來了。”
秦溫揉了揉被踹傷的臉,頓時淚如雨下,“姐姐,三娘十四歲就嫁與我了,這些年都是我辜負了她,我與她好歹夫妻一場,我不想看著她這一輩子就這麽完了啊……”
秦太後心裏的怒火並沒有因為秦溫平息,反而燃得更盛。
“秦溫,你應該慶幸自己是秦家人,總有人跟在你後麵幫你擦屁股。”秦太後怒視著秦溫,緩緩逼近,“哀家這輩子為了你,為了秦家,已經忍夠了,今年是阿澈登基的第五個年頭,他這個皇帝做得有多難你我都清楚,第一年有多少人不服他?”
秦太後停在秦溫跟前,鳳眸微眯,“你是他的舅舅,你更應該替他想想,他是皇帝,更是這個王朝的標杆。皇上初登基時大力整頓朝廷亂象與地方汙吏,如今終於有了成效,可你竟然要讓哀家去給李二娘求情,你這不是讓哀家為難,是讓皇上為難!”
秦溫耷拉著腦袋抹了把鼻涕,悶聲道:“可是姐姐,她也是你的弟媳啊……”
“那又如何?”秦太後大聲嗬斥,“皇上為了自己的舅母就棄王法於不顧,這讓天下的百姓如何想,這讓皇上如何再在朝廷中建立威信?你真是個榆木腦袋,連這點利害關係都不懂嗎?”
秦溫憋紅了臉,他的腦袋因為自己的不斷抽泣變得暈暈的,他抿著唇,忽然問道:“姐姐你的心中隻有你的兒子嗎?”
秦太後腦中一嗡,神色更加不虞,“你覺得哀家不救李三娘是因為哀家偏愛自己的兒子?”
“難道不是嗎?”秦溫猛然站起,他帶著哭腔,幾乎是吼了出來,“你的眼中從來都隻有自己的兒子,隻有你的太後之位,何曾把母家放在眼裏?”
“荒唐!”秦太後瞪圓了眼,她指著秦溫罵道:“若不是為了秦家,你覺得哀家會去大理寺讓李三娘把你停妻再娶的罪名撤掉嗎?”
“什麽意思?”秦溫的麵色忽然有些迷茫,“你讓三娘撤了我的罪?”
“不然呢?”秦太後滿肚子火,“倘若李三娘質疑指控,你如今還能與哀家在這裏胡攪蠻纏?”
“姐姐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秦溫苦得更大聲了,“姐姐難道覺得秦家的主母因為殺人獲罪,秦家就能獨享安寧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秦太後的眼角被氣得發紅,她深深地抽了一口氣,輕聲道:“那你希望哀家怎麽做?”
這秦太後口中的蔣府三公子在盛安無人不曉,他天生智力欠佳,聽說十五歲了都沒有斷奶,因為這麽一個兒子,蔣府的家主也時常被人在背地裏嘲笑;而那位敦王是皇上的表叔,今年已經快五十歲了,如何能與正值青春的秦圓可相配?
李三娘的呼吸逐漸急促,雙眼盯著開裂的地麵左右逡巡,攥著椅背的手裏也出了冷汗。
即使秦太後不會真的把秦圓可嫁給他們,但許配的夫婿也隻會是蔣三敦王之流,這二位,也隻是秦太後告訴自己的一個標準而已。
秦太後緩緩抬眼,身處牢獄的她周身都散發著地獄般的氣息。
秦太後笑著,低聲說:“隻是圓可已經不是小姑娘了,哀家現在能做到的就是幫她尋個好夫婿,讓她後半生無憂。趁著你這個生母還在,你說,是把她許配給蔣府的三公子,還是痛失愛妻的敦王呢?畢竟秦家即將落敗,再往上,也找不到與一個落魄門閥的小姐門當戶對的了。”
李三娘的左手重重地按在了椅背上,通紅的眼眶中再次溢出了淚花,她怒視著盛氣淩人的秦太後,咬牙切齒道:“你們秦家姐弟二人的手段,可真是一個比一個卑鄙。”
秦太後的臉上洋溢著勝券在握,她淺笑著說:“手段卑鄙不要緊,管用就行。那麽,三娘可考慮好了?”
李三娘攥緊了椅背,垂眸哽咽道:“你讓我再想想。”
“隻是什麽?”李三娘的眼中透出幾分癲狂的意味。
秦太後推開了茶杯,聲線有幾分壓抑,“三娘,你可別忘了,你還有個秦家的女兒。”
從眼眶中彌漫的水霧漸漸模糊了李三娘的視野,她的指甲仿佛要嵌入椅背縫裏一樣。
自己與秦溫之間的恩怨,不應該讓自己的孩子承擔代價。
秦太後抿了口茶入喉,她把茶杯輕輕擱在桌上,看著李三娘露出一抹笑,“也不難,你與信歸好歹夫妻二十餘載,哀家隻是希望三娘告訴沈大人,信歸在千州之事純屬你個人杜撰,信歸他……”
“不可能!”李三娘聞言,登時瞪大了眼睛,她拍桌而起,嗤笑道:“賤妾原本以為娘娘會有什麽高明的主意,沒想到竟然是讓賤妾幹這種弄虛作假之事!秦溫此次若得不到該有的教訓,我就不姓李!”
李三娘心有不甘,她此番既然已經將秦溫的罪名供了出來,就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李三娘倔強地抿了抿唇,抬眼道:“那娘娘想要如何?”
李三娘大口喘著氣,抓在桌麵上的手暗暗攥緊,她陰狠地看了秦太後一眼,轉身便要離開。
秦太後見她跨步,原本帶著虛偽笑意的臉也在這一瞬驟然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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