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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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人則將這處地方清理過後,繼續踏上了前往邊境的路途。

    身後剛剛發生過廝殺的地麵還殘留了不少的血跡,但不消多久就有雪花簌簌落下,將這滿地煉獄的痕跡掩沒於無形。

    天地間,似是恢複了如新生般的潔淨明晰。

    因為天氣緣故,接下來公孫瑾一行的行程並不迅速。

    原本預計酉時抵達軍營的設想時間最終也往後拖到了亥時。

    早有駐軍的千衛等在半道,將人迎入軍營。

    這處部隊現也是歸於馬將軍麾下,駐紮在一處山坳裏,兩邊自然的山壁屏障擋住了外間呼嘯的颶風。營地四下紮著火把,有列隊軍士來往梭巡。

    呼著蒼涼的空氣,公孫瑾踏進了主帳營。外間雖是寒氣逼人,但在這小牛皮縫製的軍帳中著實好了不少。

    帳內早升起了炭火,旁側臥榻上鋪了暖和的獸皮。因為他的傷寒病症未愈,馬萬千即刻就著了隨軍醫師進來診脈。

    等到服下湯藥,已近子時。

    帳中原本的副將已經離開,將這主營帳讓給了公孫瑾。他和衣臥在榻上,就著旁側的燭火查看手中的卷冊。

    軍帳雖然以牛羊皮縫製看起來很是牢固,但實際也就隻有防風的作用。幾乎沒有多少隔音的效果,坐在裏間不消刻意就能聽清外間巡視列兵踏步的聲音。

    一列五人,沒有間隔的交叉巡視。

    公孫瑾凝聲細聽了一番後,不知是藥效上來還是體力不濟的緣故,漸覺疲累,擱下手中卷冊,斜靠著臥榻闔眼睡去。

    他被外間喧囂驚醒的時候,身邊那段蠟燭已經熄滅。帳內卻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

    因為營帳中擺了盆炭火,提供暖意的同時,燒得通紅的火星子亦在暗夜裏閃爍,提供微弱的照明。

    公孫瑾這覺醒來自覺好了不少,聽著外頭不間斷的略顯雜亂急促的腳步聲,他索性翻身下了床,借著炭盆的火光將那半截蠟燭重新燃了起來。

    察覺到帳內公孫瑾的動靜,帳篷外值守的兩名隨侍挑簾進入。

    看著進來的侍從,公孫瑾率先發聲問道:“外頭這麽鬧哄哄的究竟是怎麽了?”

    “回世子的話,據說是前方巡查的兵士抓到了一名奸細。現正把此人帶進來審訊。”

    “奸細?!”公孫瑾沉吟了一番,自旁側木架上披了件鬥篷就出了營帳。

    打開帳簾,撲麵而來的寒氣激得他劇烈的咳了幾聲。

    此時,一列士兵正押著那個潛入軍營的奸細嫌疑人過來。

    聽著那幾聲咳嗽,剛剛還顯得乖巧的奸細嫌疑人突然站住了腳步,後頭的士兵跟著停了下來皆都有些疑惑。

    領頭押解的百夫長正想去推拿站停的人,不料他卻突然轉身往旁側跑去。

    他的動作太過突然,眾人一時沒來得及攔阻。直到那名奸細嫌疑人近到公孫瑾身前,才被他旁側光祿司的侍從抓著衣領翻押到地上。

    “啊!”在被擰著臂膀下壓之際,那奸細嫌疑人禁不住痛呼出聲。

    公孫瑾被這熟悉的聲音震住了,下意識的開了口,“放開她。”

    周遭士兵已經都圍了過來,數十隻火把熊熊燃燒,將這主帳營前的一片寸許之地照的亮如白晝。

    在公孫瑾的幹預下,光祿司的人鬆了手,但趴在中間的奸細嫌疑人並沒有動彈,保持著方才被人壓按麵朝地的蜷縮姿態。

    公孫瑾望著那個略顯瘦小的身影,心下不由一顫,跟著提步就要走過去。

    “世子不可,這人來曆不明,若是……”旁側的光祿司侍從不忘職責,出聲提醒。

    公孫瑾卻狀若罔聞,徑直往前走去。

    暈黃的火光落在那人周身,隨風勢搖擺飄忽。

    昨日夢裏的場景和眼前這幕莫名的重合。

    孑然孤身的陰影也跟著張狂起舞,似是要撲麵而來將他撕裂。

    再不複夢裏的不安和惶急,此時的公孫瑾在那人麵前緩緩的蹲了下去。

    迎著眾人或驚愕或緊張的目光,揭開了那人身上的鬥篷帽兜。

    夢境再次化為了現實,在火光的映照下,帽兜下自地上半抬了臉的鄭婉兒正怯怯的將他望著。

    曾經,那天真爛漫的少女晃著他的胳膊撒嬌,眼神清澈明亮,而此時,昔日那些美好璀璨的耀眼光芒,從她的眼中悉數迷失。

    輕輕啟口,“公孫哥哥”三個字她喊得幹澀而小心。

    初始聽到婉兒要遠嫁的消息他隻覺得痛徹心扉,為了逃避那樣的傷痛差點豁出了自己的命。

    此後,哀莫大過於心死,他開始刻意的將婉兒的一切掩埋在心底。

    原以為鄭婉兒之於他就成了心頭永遠難愈的傷疤。

    但眼下這近乎話本子般的再遇卻讓他茫然了。

    怔了許久,他才輕輕的應和,“嗯。”

    聽到這久違的聲音,鄭婉兒眼中漸泛淚意。

    公孫瑾皺了眉,滿是疼惜的將她摟入懷中。

    “公孫哥哥。”接觸到那個溫暖的懷抱,她卸下了連日來所有的防備和疲累,眼前一黑徑直昏了過去。

    ……

    等鄭婉兒自暗無天日的昏睡中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巳時。

    隔著薄薄的一層帳布,能聽到外麵士兵操練的喊聲,以及兵戈撞擊的金屬刺響。

    茫然的思緒慢慢回籠,她立時從床榻上彈了起來。

    身上蓋著的一件皮裘跟著滑到了地上,鄭婉兒跟著下了床。

    連日的逃離之途讓她體力不支,落地之際腳軟的差點摔倒,不得不扶著床榻穩住身形。

    隨後打量了自己所處的地方,發現這是在一個帳篷樣的地方。

    昨晚最後的溫暖湧入記憶,鄭婉兒轉身想要往外跑,“公孫哥哥!”

    帳篷簾幕抖動,有人自外麵進來,跑到一半的鄭婉兒下意識的停在原地,盯著那簾幕後的來人,禁不住的全身發顫。

    ……

    “我總覺得,公主這行並不是全然可以信任的。世子這樣放她在身邊,實在不是個萬全之策。”

    遠離主帳營的地方,馬萬千正一邊看著麵前例行訓練的手下兵將,一邊朝公孫瑾道。

    昨晚鄭婉兒的現身,除了馬萬千外現場的兵士並沒有幾個知道她身份的。

    站在他身側的公孫瑾臉色已經比前一日好了不少,外穿了件狐裘領的銀灰色外袍,滿臉的肅穆。聽完馬萬千的話,他並沒有立刻作聲。

    接下來,他就沒什麽機會說話了。

    因為有負責守主營帳的光祿司侍從過來通報,剛剛軍醫準備去營帳內替鄭婉兒診治,結果被她用碳火盆襲擊,現下燙傷了臉麵十指。

    等公孫瑾帶人趕到主營帳內時,正是一片混亂。

    地上散落著不少燒紅的木炭,還有些屋內陳列的凳子桌子都被推翻或推離了原本的位置。

    軍醫臉上手上都有被火燙傷的痕跡,癱在一邊哼哼。

    肇事的鄭婉兒則被限製了行動,顧忌著昨夜裏公孫瑾對她的態度,負責看管她的兵士並不敢動用武力,隻是用盾牌圍了個圈不讓她亂跑。

    到公孫瑾現身之後,兵士就將盾牌抽走了,圈在內裏的鄭婉兒卻狀似未聞,正背對著眾人蹲在那裏。

    看著滿地狼藉,公孫瑾先同那受傷的軍醫寬慰了幾句,就著人將他扶了下去。

    又吩咐了隨身侍從將地上木炭收拾了,換過新的。處置完這一切,他才去到了角落的鄭婉兒身邊。

    她還是維持著剛剛看到的姿勢,環抱著自己背朝營帳入口的方向,縮成一團。

    “婉兒。”他嚐試了伸手,去拂開她頰邊的碎發。

    “公孫哥哥。”本是僵直的如同雕塑一般的鄭婉兒微微調轉了頭。

    不知是不是被那軍醫嚇得,眼神裏全然失去了昨夜初見時的依賴和欣喜,而是隱含著控訴。

    “你說過你永遠都不會不管婉兒的,可是結果你什麽都沒有做,你讓我和親鑒廷國。你知道,我那個時候有多麽想恨你麽?”

    聞言,公孫瑾伸到她頰邊的手頓住了。

    那日裏一道帝君諭旨,宣她入宮,冊封公主,遠嫁朔漠。

    看似榮耀恩寵,實際卻似平地驚雷,炸裂了她幾乎所有的神智。

    她的天空染上了陰霾,她不願意入宮,不想遠嫁。

    她理解不了那種犧牲精神,她絕食自裁。

    隻盼著並且相信著公孫瑾會來帶走她。

    但最終的結局卻是她與他站在文華殿前禦河相鄰的彼岸對視。

    在皇恩親情和她之間,公孫瑾終究選擇了前者。

    作為被拋棄的那個選擇,鄭婉兒想過要恨公孫瑾。

    但在坐上遠離帝都的婚車之後,沿途的苦悶恐懼她終是逼她放棄了這個念頭。

    公孫瑾、皇城,短短的四個字,卻是她僅有珍藏的快樂源泉與生活下去的勇氣。

    兩國素有戰亂,早就結下世仇。即使有所謂的和親議停也不過是全了帝君的顏麵,實際進入鑒廷國皇城帝君的內宮,她就像是落入了狼群的羔羊。

    沒有人在乎她,也沒有人重視她。人人都視她如草芥,誰都可以給她顏色看。

    鄭婉兒在一次死裏逃生後終於決定,她要回來。

    不管用任何方法,付出什麽代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