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橋歸橋路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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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同你的父親,也是與我有關。公孫瑾世子,麵對我這樣的妖女,你不恨嗎?”

    她的心智在這連日之下已經有些潰敗之意,那些昔年的回憶風起雲湧。

    在百毒窟中被千百隻毒蟲蠍子啃咬的疼痛,反複襲來。

    背棄了勾陳換來了這樣的結局,連她自己都開始對自己產生了厭棄之意。

    她不再怕死,可是因為被封了穴道,已經是求死無門。

    “恨?”公孫瑾輕輕重複,“恨又如何?!父親和姑姑之間的嫌隙總不是你能控製的,我很明白,同心綿之毒,是要用至親至信之人的血做引才能勾出。”

    如果不是自己父親當年因為貪念種下的因,也不會有後來的果。公孫瑾恨不了她,這世間便是沒有純粹的正邪。唯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他突然很是想念,帝都大將軍府裏那滿池的芙蕖。那個芙蕖盛放正好的季節,他在父親靈前將她摟入懷中,他說:上官瑩,你不要騙我。

    她含糊的應聲,便是那時,他已經懷疑。所以也許,他是恨得,恨她的言而無信,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曾經是那樣真切的以為,鄭婉兒會在自己心裏住一輩子。可是不過短短的一年時間,他心裏的位置換了人。

    公孫瑾不想去給自己找借口,他知道,那全然與所謂的巫蠱之術無關。

    鄭婉兒之於他,是年少輕狂、是歲月靜好、是青梅竹馬。

    但這全部的全部卻在上官瑩這三個字麵前係數化為了塵埃。

    年幼時,永榮公主曾帶他去寺廟祈福,老方丈拉著他的手與他道:“世子一世安康,隻是恐姻緣二字,兜兜轉轉不若天成。”

    那時永榮公主斥老禿驢妄言,公孫瑾卻並不懂什麽意思。隻是現下這個時候,恍惚明了。

    隻是恐姻緣二字,兜兜轉轉,不若天成。

    “上官瑩,或是九韶,究竟你願意選擇哪個身份?”自記憶的深水回廊中回到現實,公孫瑾與她道。

    “我有得選嗎?”上官瑩失笑。

    “為什麽沒有?”他反問。

    “誰會信呢?”她苦笑。

    她話音方落,前方傳來了暮成輝的附和聲,“說的沒錯,沒有人會信。”

    暮成輝一早就提示眾人噤聲,直到了此時,公孫瑾等人才看到他進來。

    孟德和那看管監室的士兵即刻跪了下去,“殿下千歲。”

    太子殿下狀若罔聞,自走進了這監室內。

    三個人,這逼仄的空間立時顯得略擁擠。

    公孫瑾自上官瑩身側站了起來,擋在了暮成輝跟前,欠身行禮,“此地形容髒汙,殿下身份尊貴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暮成輝轉眸輕笑,“哦,那世子倒是不顧身份了?”

    “殿下萬金之軀,下臣不敢比擬。”公孫瑾俯身作揖。

    見他如此,暮成輝明白,兩人之間也已出現了隔閡。

    視線落在他身後的上官瑩身上,暮成輝輕道:“阿瑾,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兄弟兩個,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決裂。”

    公孫瑾於暮成輝而言,比起宮裏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手足總更讓他覺得親切。

    這些,許是因為幼年時投契的玩伴情誼,但歸根結底,卻是因為他不用防備什麽;當然本來公孫瑾也沒有什麽地方能夠對當今太子構成威脅。

    他們的情誼,也許更多的是建立在身份的懸殊之上。這是公孫瑾早便明了的真諦,所以不管暮成輝與他多麽交好,他都謹記著兩人君臣有別。

    從沒有一回得意到忘乎所以,但是時時處處都不忘身份的公孫瑾世子,偏偏在這邊境苦寒之地頭一次對抗了未來儲君的威儀。

    ……

    “阿瑾,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兄弟兩個,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決裂。”暮成輝重複了一遍話語。

    一個女人,一個敵我態勢未明的犯有累累前科的勾陳暗人。暮成輝望著公孫瑾,神色冷然。

    公孫瑾並未反駁也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一撩衣袍徑自對著暮成輝跪了下去。

    此時,這監室內外跪了滿地的人,唯一站著的隻剩了暮成輝,他胸前鎧甲上的護心鏡在火光下反射著幽暗流光,望之令人略覺得膽寒。

    靜默半晌他往前略略跨出一步,沉聲問道:“你這行是真的要與我相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下臣有違殿下之意,本當罪該萬死。”公孫瑾開了口,卻不是暮成輝想聽的意思。

    他沒有想過上官瑩竟然可以將公孫瑾世子變作如廝境地,甚至比當日的鄭婉兒更能影響到他。

    自然,他也不會如外人那邊迷信這勾陳暗人有何巫蠱魅惑之術。況且,他也真不想與公孫瑾真正撕破臉。

    於私,他是知己是夥伴;於公,雞鳴山一戰,讓他看到了他不遜於公孫大將軍的指揮能力。

    歎了口氣,他俯身去扶他,公孫瑾卻拒絕了,直挺挺的跪在原地,朝著暮成輝就要再次叩拜。

    太子殿下方才那些話,並不是沒有觸動到他。

    他現下因為上官瑩做出的這係列反常行徑,也並不是全然問心無愧。因為他是明理知事的公孫瑾世子,但在情義這柄天平上,他難以做到完美的平衡。

    家國天下,君恩親緣。

    在這一刻他統統都負了,公孫瑾陷入到了對本身職責身份的自悔之中。

    也就隻有這種自懲的方式,稍許抵消心頭的負罪感,換取片刻的安寧。

    暮成輝皺了眉,沒再阻止公孫瑾的行徑,看了看他身後的上官瑩。

    她仍舊保持著方才趴伏在地的動作,既沒有抬頭,也沒有作聲。

    事已至此,暮成輝也沒再多說什麽,一扭頭轉身往外走去了。

    路上他身側的副官一邊追一邊不斷警惕的回頭,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公孫瑾還有他身後的上官瑩。

    他小聲道:“殿下,這妖女現在迷惑了世子,若是不管,下官恐怕……”

    暮成輝忽然停下腳步,那副官差點迎頭撞上去,忙不迭的停下腳步身體,因此失衡往前撲了個狗吃屎。

    “殿下……”他討好的仰了頭,望向太子殿下陰冷的眼神,突覺膽寒的咽了口口水。

    “我不需要身邊有蒼蠅嗡嗡。”說完,沒等他爬起身,太子殿下就自走出了監室。

    ……

    待得太子一行離去,看守的兵士和孟德都要上來扶公孫瑾起來,他搖了搖頭,再次拒絕了。微微側眸看了看身後的上官瑩,朝孟德道:“幫她解穴。”

    孟德點了點頭,在地上摸了粒石子,單手彈出解了上官瑩身上被封住的大穴。

    她體內凝滯的氣血隨即再次流動,奔湧的真氣帶的她喉間一甜,扭頭吐了口鮮血出來。

    公孫瑾眉頭一緊,克製了自己伸手的意圖,隻是緊張的望著她,“沒事吧?”

    上官瑩看向背對自己跪著的公孫瑾世子,神色複雜難解。

    剛剛暮成輝和公孫瑾那些,暗含了火藥味的對話和行為,她都親身經曆過,但是她卻並不敢相信其中的真實性。

    抹去了唇角的血腥異味,她啞聲道:“公孫瑾世子,我應該謝謝你嗎?”

    公孫瑾沒有看她,隻是緩緩搖頭,“我隻希望你這次離開之後,不要再回來。”頓了頓,他接道:“我保你這一次是破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上官瑩心下微微有些觸動,她望著公孫瑾的眼神含了茫然與不解,“值得嗎?”

    正如之前暮成輝所說,為了她和他作對。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沉默了半晌,才聽到公孫瑾道:“值與不值,當與不當,真的這麽重要嗎?”

    ……

    天際雲卷雲舒,飛鳥振翅掠過邊境蒼涼的天穹。

    帶起的微小氣流傳到離此地千裏的帝都,成為了一場暴雨。

    雨聲滂沱,似是隱含了無數的酸楚,也方便了陰謀的積蓄。

    丹鳳門前,一個宦官撐了柄竹傘往外小跑,雨聲隆隆,那傘根本擋不住雨水侵蝕,不過半途,衣服就被淋了半濕。

    幸而到了那馬車前,早有了人接應,將那宦官迎入車內。

    守門的禁衛查探過這宦官出宮的腰牌,見是含元殿前的領事宦官,當即就開了宮門。

    車轍在雨聲中灑出嘩嘩的水花,誰都沒有預料到,這架馬車的離宮拉開了天元末年的序幕。

    馬車內的宦官是帝君的親信,而這駕馬車的目的地,卻是定王暮成朗的府邸。

    與此同時,大理寺扣押著鄭婉兒的監室內也進了手攜聖諭的將軍。

    帝都大雨的同時,邊境苦寒之地卻是滴水未落。

    眼下已經是四月中了,但這處地方還是穿不得單衣,夜裏即使是在營帳內睡覺,都仍舊需要毛皮衣物禦寒。

    主帳營內,燭火爍爍,隨著室內氣流晃動。連帶扯著四下的影子猙獰狂舞,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識。

    暮成輝獨坐於營帳內,盯著掛在那裏的羊皮地圖看了半日。身後,有人進了營帳通報,“殿下,世子求見。”

    迎著走進營帳的公孫瑾,暮成輝道:“我以為,你便是要同我橋歸橋路歸路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