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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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恕罪。”公孫瑾自知理虧,垂頭作揖。

    暮成輝搖了搖頭,“你這行來是自請罰的?”

    “是。”

    暮成輝禁不住嘲諷道:“嗬,我當你是要和那勾陳妖女同生共死。”

    “……”沒聽到公孫瑾的回應,他扭頭看去,看著跪在自己後方的人,重重的歎了口氣,“阿瑾,你這是在逼我。”

    “下臣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公孫瑾,連我都想問,你是不是被迷昏頭了。那個妖女可是六親不認的,你這樣待她可曾想過她如何待你?況且……”

    “……算了,多說無益。”暮成輝揮了揮手,“你的決定我不幹預,你想她走就走吧。你願意縱虎歸山,可是想好了結果?”

    “我會確認她離開,從今之後,若她再出現我不會再手軟。”

    順了公孫瑾的意思,上官瑩最終選擇離開了夷掖國的軍營,身後跟了兩個兵將。

    三人三馬,上官瑩單獨騎行在最前,那兩個人一左一右落在稍遠些的後方。

    這兩個人美其名曰是護送,實際是太子殿下特意安排的,確保她能真正離開軍營屬地。

    上官瑩一路上並未策馬狂奔,而是不疾不徐的緩緩前行。身後那兩個兵士倒是有些急切的樣子,時不時趕上來在她跟前晃一圈。

    上官瑩不為所動,依舊維持著自己的節奏。半道上,公孫瑾策馬從後方趕了過來。

    上官瑩掩不住的意外,還有些強自壓抑的喜悅。馬匹嘶鳴著打著響鼻,滿是不耐的前蹄刨地,公孫瑾安撫了馬匹之後,翻身下了馬。

    上官瑩也想跟下,結果那一把不知道抓了馬的什麽痛腳。原本乖巧的坐騎忽然就四下狂舞蹄子,蹦躂起來。

    眼色一沉,她擰住馬嚼頭,用了內力自那瘋馬的中間壓了下去。那原本嘶鳴飛踢的馬匹,忽然就如抽筋拔骨一般軟了下去。

    公孫瑾看著那馬匹在自己眼前倒下,掙紮了沒幾下就斷了氣,望著上官瑩的神色略略有些複雜起來。

    誠然他也看到這馬匹有些不尋常,但她如此這般殘忍的行事手段還是有些過了。

    似乎看出他眼裏的不滿,上官瑩自嘲道:“公孫瑾世子是否認為我果真是妖女之流?”

    公孫瑾搖了搖頭,“我隻希望日後你能拋開九韶的身份。”

    “殿下真是太天真了。”上官瑩冷笑。

    實際她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利。

    就如此次,即使心懷善意,最終也還是被打回原形。

    原來進了勾陳她就是永遠的九韶,那剝不去逃不了的暗人身份。

    沒有人放心她,沒有人相信她。

    即使如公孫瑾,對她也終究是提防大於信任的。

    強壓下心頭的澀意,她朝公孫瑾的馬走了過去。

    似乎是剛從同伴的死造成的陰影,那馬嘶鳴著不斷揚蹄想要攻擊上官瑩。

    雖然有公孫瑾百般勸慰,但馬兒還是不得安寧。

    “世子這馬倒也是頗通人性,知道趨吉避凶。”

    公孫瑾這次沒再吱聲,他讓她走便是想要救她。

    勾陳九韶的身份,是浸入她骨髓的印記。

    他保不了她太久,隻有離開,於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這席話,他根本不能說出口。

    迎著上官瑩故作堅強的眼神,他突兀的伸了手,將之扯進了自己懷裏。

    “以後,學著做些善事吧,上官瑩。”

    因著他那聲輕柔的上官瑩,比這個溫暖的擁抱更甚,上官瑩不自已的就眼泛熱意。

    上官瑩,上官瑩。

    閉了眼,她終是沒讓這淚意決堤。

    ……

    上官瑩出生在汜河之畔,雖是邊境之地,但因著那條富饒的河流,靠水吃水的自然小村落生活也算是安逸平和。

    那個百十人的村鎮裏,魏家的男主人是唯一識得兩個字的,便是頗受敬重。

    上官瑩,即為幹淨美好之意。這是她名字的由來。

    那時候上官瑩不過五歲,雙手交疊乖巧的坐在旁側的板凳上,看著父親一麵為村中保長謄寫安民告示,一麵與她說著名字的含義。

    母親則抱著弟弟在旁側哼唱著歌謠,哄他睡覺。

    那個時候夷掖國郡業戰火荼蘼,這小村落離邊境過近也是人人自危。結果父親謄寫的朝廷安民告示還未來得及貼出,戰火的硝煙就已經燒到了這個小村鎮。

    因為公孫大將軍特意設置了陷阱,一列士兵被引導衝入那個小村莊。保長當即就被斬了頭,上官瑩的父親也一通罹難。

    接下來各處都是慘叫聲不絕,上官瑩同母親及村中一些婦孺藏於一處柴房內。

    但因著年幼的弟弟不斷嚎哭,擔心連累旁人被發現,母親叮囑了她藏好,自己則抱著弟弟另尋了他處。

    她躲在門板後,自那縫隙裏,看到剛剛跑到門外的母親被一箭封喉,她的小弟也再沒了聲息。

    倒地的母親雙目圓睜,與她遙遙對視。

    鮮血自她頸間奔湧出來,她不自已的全身顫抖。

    旁側有鄰居大娘拚命捂住了她的嘴巴,不斷在她耳邊輕道:“不敢哭,不敢哭。”

    此時,卻終於有人因驚嚇慘叫出聲,這地方被人發現。沒有人出來詢問,當即就放入了無數箭矢。

    柴房板壁稀薄,其中的人大半都中箭倒下。鄰居大娘將她藏於身後幸免於難,鮮血滴落到她的臉,帶著粘膩的不適感。

    上官瑩張了嘴,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怔怔的任淚水留下。

    她是全村唯一的活口,自死人堆裏翻爬出來,被路過的韓瑜帶回了勾陳。

    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這樣喚她,溫柔關切,“上官瑩。”

    不敢哭,不敢哭。

    那大娘捂著她嘴巴在耳邊輕聲念叨的聲響,似是咒語。

    ……

    她生生忍住了淚水,隻是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揪住了他身側的衣物。她聽到他在耳邊輕道:“永遠都不要再回到原來的地方。”

    她望著他,輕道:“為什麽?”

    公孫瑾要上官瑩離開,但是卻又不是那般嫌棄的樣子。甚至,他親了自己。

    這種顯而易見並不一致的言行,不是她一貫認知裏的行為,這脫離了常理的反常之處,讓她茫然無措。

    “走吧,走的遠遠的。”公孫瑾答非所問。

    上官瑩生在戰亂,長在勾陳。一路摸爬滾打努力生存的她是殘忍陰險的,同樣排除生死存亡的手段,她其實不懂這世間情事,也算得上天真無知。

    她參不透公孫瑾這些言行底下的深意,隻低低的問,“公孫哥哥,你討厭我嗎?”

    聽著那久違的稱謂,他心下一慟。抿了抿唇,他沒有回答。

    在這樁事上不願違心也不想騙人,身後荒漠之地風起雲湧,上官瑩的長發在風中揚起,他將她頰邊散開的發絲繞到她耳後。

    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公孫瑾狠心伸手將她自懷裏推開。

    跟著再沒多說一句話,兀自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這係列行動一氣嗬成,沒有半分遲滯。

    風聲過耳,裹挾著邊境漫天的砂礫,迎麵撲來。

    視線略有些模糊,公孫瑾卻未敢停留。

    隻怕這一停下,就再也走不了了。

    幾乎是眨眼間,隻剩了上官瑩孤身一人立在這蒼茫之地。

    “噅噅——”

    身後,傳來馬匹不安的嘶鳴。

    上官瑩的視線落到路邊那匹馬身上。

    剛剛她已經將它殺了,此時烏黑的馬眼珠早已失去了生氣,根本不像是能夠死而複生發出嘶鳴的樣子。

    “噅噅——嘶”

    馬匹不安的掀蹄打著響鼻的動靜又一次傳來,上官瑩轉身回望,看到那匹活物。

    那是公孫瑾走時特意吩咐手下留給她的。此時,馬兒看著同伴屍首,不安的後退,但因為被韁繩所縛無法走出太遠。

    上官瑩走近那看起來不安的馬兒,伸了手,輕輕貼服在馬匹的脖頸之上。

    這手勢動作和她殺死前匹馬的時候類似,但是馬兒卻並未表現出不安慌亂,反是慢慢的安靜下來。

    輕撫了馬兒的鬃毛,上官瑩扭頭望去,此時,公孫瑾離去的方向已經完全看不見任何動靜了。她揪緊韁繩,翻身上了馬背。

    “走吧,走得遠遠的。”重複著公孫瑾的話,拍了拍馬兒的脖頸,上官瑩一扯韁繩,令這馬兒小跑起來。

    大道朝天,各走一方,她往他離去的相反方向行去。

    不敢哭,不敢哭。

    兜兜轉轉不若天成。

    這是宿命嗎?!

    ……

    此時,遙遠的帝都。天際的雲團陰沉的似是沾了墨汁,綴綴的似是要壓下來,滂沱大雨繼續,隆隆的雨聲中大理寺監室內進了一列不速之客。

    沒有大理寺寺卿的手諭,負責值守的獄卒自然要上前製止,“來者何人?”

    領頭的人沒有說話,隻從懷裏摸出了令牌。望著那令牌上頭特殊的內禁字樣,獄卒躬身縮脖子往後退去。

    此等內禁腰牌是宮內特有,這幾個侍從很顯然是自宮裏出來的。

    小小大理寺獄卒自然不敢阻擋或廢話,幾人進入監室後。

    沒有半分遲疑,他們一路輕車熟路到了鄭婉兒監室前。

    鄭婉兒雖是被關押在此地,但並未被苛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