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間，深受各種宮鬥宅鬥小說熏陶的林亦書，深度懷疑過主母林夫人對她的好是不是有別的企圖？自己的生母阮姨娘難產有沒有人為的因素？

    後來，林亦書慢慢長大，一次次地闖禍，林夫人在外人麵前處處維護她，把她領回家後又嚴厲地教導責罰，那時她才相信，林夫人是真的在為她好。

    接受了林夫人的好意之後，林亦書就很少再提起阮姨娘的事情。因為以前，每回她故意問阮姨娘的事情試探林夫人的態度之時，林夫人都心痛地很真實。

    “母親，大姐姐說的是什麽意思？”這是林亦書及笄後，頭一次在這個府裏再聽到阮姨娘。

    林夫人麵上的驚慌更加明顯了，好一會兒之後，她轉身對著林亦書臉色蒼白地一笑，“不要吵著你大姐姐，回我院子裏去吧。”

    阮姨娘原是林家一位嬤嬤的遠房親戚，幼年時家裏造了難，到京城投奔林嬤嬤。她自幼跟著林夫人一同長大，情同姐妹，又作為陪嫁一同來了宣文伯府，後來林夫人做主將她指給林伯爺做姨娘。這些往事是林亦書早就知道的。

    卻不曾想，她被告知的是部分真實。

    當年，年輕氣盛的林夫人並不想給林伯爺抬妾，見過老夫人的態度之後，林夫人賭氣般的詢問林伯爺的意思，沒曾想林伯爺直接點了當時還是林夫人貼身婢女的阮姨娘。更沒料到，她還在傷心猶豫之際，老夫人做主直接抬了白姨娘進府，林伯爺也沒反對。

    阮姨娘從來到京城後一直跟在她身邊，對彼此的過往十分熟悉。

    因此，林夫人知道，阮姨娘在來京之前，有一位青梅竹馬。那個人為了求娶阮姨娘，投軍掙前程。那幾年正是戰事緊張的時候，前方來信總是斷斷續續，後來一整年都沒有了消息。幾方打聽之下才得知，兵部那邊的名單裏有一批執行任務的小隊報了失蹤，裏麵有那位青梅竹馬的名字，阮姨娘卻不相信，一直在等他。

    阮姨娘知道林伯爺點名要她之後，當即請求林夫人放她回林嬤嬤那邊暫避。但是新入府的白姨娘那時候太受寵了，林夫人不敢真的放林伯爺點名要的人離府。

    阮姨娘為了等那位青梅竹馬，那年已經二十歲了，兵部也早就將失蹤的小隊定為戰死，一應撫恤金早就發到了阮姨娘手上。經過好幾個月的掙紮，幾番權衡之下，林夫人說服了自己，也強行說服了阮姨娘，把她給了伯爺做妾。

    隨後就都是林亦書知道的，林夫人，阮姨娘接連有孕。林夫人順利誕下嫡長子，阮姨娘卻因難產血崩去世。

    “你母親性子要強，那個時候可以說我是攜恩要挾才說服她的，”林夫人哭得淚流滿麵。

    “她有你的時候，我剛懷上銘源，沒辦法親自給她安排照料身孕，就想著備些你出生後用得著的東西，到時候和她一起照顧你和銘源。她很喜歡孩子，會慢慢釋懷的。但是不曾想——”

    “母親，”林亦書從未見過林夫人如此失態的樣子，一時有些慌張。

    “不曾想，她就沒想活命！大夫當時說大人活下來的機會大，伯爺也下令保她，但是她執意要保你。”林夫人突然伸手抓住林亦書的肩膀，“她以命做要挾要保你啊，亦書！她最後肯定在怪我，也在怪伯爺！”說著，她自嘲的一笑，“都說我們府裏清淨，其實是你母親走後，伯爺就不再花心思在這些事情上了。我跟著白撿的清靜。”

    今日接收到的信息太多，林亦書隻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幾乎要聽不清林夫人最後幾句話了。

    “夫人，王妃一早趕過來的，怕是沒有休息好，先冷靜一下坐下來吧。”如煙在一旁發現林亦書神色不對，趕緊出言阻攔情緒過激的林夫人。

    塵封多年的往事，今日說了個幹幹淨淨，林夫人這會兒反倒變得清醒鎮靜。她也發現了林亦書麵色發白，趕緊叫人傳大夫，卻被林亦書攔下。

    “我先回王府吧。回了娘家一小會兒，便叫大夫，傳出去不好。”

    “亦書！”

    “母親，我想先冷靜一下。”說著她鬆開林夫人的手，由康嬤嬤扶著走了出去。留下林夫人看著她的背影悵然若失。

    回到王府之後，林亦書很快陷入昏睡。玉梨和石元芪輪番診脈也沒瞧出來問題，一行人隻能幹著急等燕棠回來。

    夢裏，林亦書見到了兩輩子素未蒙麵的阮姨娘。

    那是一個很爽朗大方的女子。林亦書的長相與她有八分相識，隻是阮姨娘的臉型更飽滿，又時常帶著笑，給人的感覺更好接近。她跟身邊的人講話，不一會兒就將一開始滿臉失落的對方聊得開懷大笑。

    隨後，阮姨娘發現了林亦書，“咦？這位夫人怎麽在這裏？是迷路了嗎？”

    林亦書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穿著絲質鑲桃花刺繡邊領的便服，對比阮姨娘身上的棉布衣衫，確實一眼分別出來是富貴人家的夫人。

    “我想見一見我娘親，不知道往哪兒走。”林亦書說完，幾乎是瞬間就感覺到了自己眼眶泛酸。

    阮姨娘聞言一愣，隨後展顏一笑，“這位夫人倒是與我長得有些相似。

    “哈哈哈，阮玲兒，你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方才與她說話的那人朗聲笑起來。

    “去去去，要你管！”阮姨娘假裝嫌棄地罵人，然後帶著林亦書來到了一個小屋子。看屋內的陳設，應當是她在林伯爺府外安置的房舍。

    “不論夫人的娘親在何處，肯定是希望夫人過得好的。”阮姨娘端給林亦書一碗熱騰騰的紅棗茶說道，“家裏條件有限，夫人喝一口暖暖胃吧。”

    林亦書伸手捧住了茶碗，被碗裏飄上來的熱氣熏得眼睛更酸了，她語音幹澀地說“如果你有女兒，希望她長成什麽樣的人？”

    “我嗎？”阮姨娘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希望她長成為自己而活，永遠不會為昨日後悔的人。”

    聞言，林亦書抬起頭，眼前阮姨娘的模樣越來越模糊，聲音也越來越遠。這時，她聽到對方說，“看來我未來的女兒是個有大造化的，好好過日子，別整天胡思亂想地浪費時間。想也要想點實際的，知道不！”最後留在林亦書眼中的，是對方豁達又爽朗的笑顏。

    十多年前，林府。

    “阮夫人醒了，快叫大夫！！”一個丫頭慌張地叫人，被阮姨娘一把拉住，那丫頭趕緊俯到床邊，“夫人哪裏不舒服？”

    阮姨娘此時已經氣若遊絲，漫長的疼痛讓她的下半身幾乎失去了直覺，“如果沒了這個孩子，以後我不會再有孩子了對不對？”

    那丫頭一聽立刻紅了眼眶，“夫人，以後如果慢慢醫治——”

    “你叫伯爺進來，快去！”阮姨娘費勁力氣推了一把那丫頭。

    不一會兒，林伯爺來到了屏風前，聽到多年來，唯一一個打破了規矩門第，讓他心動的女子，用虛弱的聲音說，“伯爺，我要讓這個孩子活下來！”

    “玲兒！”

    “伯爺，不要這個孩子，我不一定能活！就算活下來，就這副破敗身子，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所以，我想要我的孩子健健康康地活下來，伯爺能明白我的心願嗎？”

    過了一會兒，林伯爺用嘶啞的聲音回道，“好——”

    得到回應，阮玲兒想到方才夢裏的那個衣著顯貴，卻依舊目光純粹的女孩，露出了最後的微笑，“多謝伯爺！”<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