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手微微一頓，緩緩抬起頭。“最近不是天天見麵嗎？何來的好久不見一說。”

    “哈哈哈，確實。我忘了，最近見了好多次。”愉親王笑得幾乎有些瘋癲。“但是，二哥。你連十弟那個愣頭青都委以重任，卻獨獨把我排除在外。應該是早就知道了吧。”

    他緩步走上前，坐到了陛下的對麵。環顧四周之後，語氣裏滿是懷念。“以前父王生病，二哥監國的時候我們也是這樣。二哥晝夜不分地看折子，我和十弟負責搗亂。”

    那段時光應該算是所有人最輕鬆愜意的時候。多嫡之爭還未放到表麵上。母妃們都顧著幫已經長大的兒子爭權奪利，用心謀劃著接下來數年的陰謀陷阱。年幼的兩個弟弟無人照顧又沒到上學堂的年紀，甚至父皇也忽略了他們。當時作為太子的陛下，不得不承擔起照顧弟弟的重任。雖然辛苦，但是勞累之餘，有兩個小團子陪在身邊玩鬧，是他那個時候難得的放鬆間隙。

    “十弟如今都到了要娶親的年紀了。怎麽你還跟以前一樣，隻想著搗亂呢？”陛下麵上看不出表情。拿到奏報的時候，心裏的怒火和懷疑早就燃燒了一輪又一輪，現在隻剩下平靜。

    “真是討厭啊！二哥現在的樣子，跟當年無喜無悲的父皇一模一樣。果然，人在這個位置坐久了，就會變成同一副模樣麽？”說著，愉親王倏地變換了神色。“二哥，其實我對這個位置沒有一點興趣。可是，午夜夢回，那麽多的亡靈在夢裏哭喊著要我一定要回到京城，回到我本該在的地方，我沒有辦法。”

    話音落下，殿內靜默良久。陛下忍不住長歎一口氣，“九弟，以前我就跟你說過，你跟我很像。比啟墨還要像我的親弟弟。所以在你離京那日，我特地去給你送行，告訴你，活著的家人就好好想辦法保護。已經亡故的就清明多燒點紙錢佛經。看來，你完全沒聽進去。”

    愉親王蕭啟旻離京時剛滿九歲。在他看來幾乎是一夜之間就變天了。

    自己的母妃雖然是淑娘娘的表妹，多年來卻沒有沾到多少光。在母妃病逝後，他按照母妃的遺言去討好淑娘娘。淑娘娘有五哥，隻會在有閑心的時候關照一下他，就這也足夠他在宮裏過得很好了。

    他喜歡到二哥宮裏練字畫畫，鬥蛐蛐。二哥也是唯一一個會耐心對待他們的兄長，也是他最喜歡的哥哥。可是，二哥有親弟弟。還是他最討厭的七哥。七哥動不動就打架，偏偏父皇偏心他。七哥還是皇後娘娘的次子，二哥的同胞兄弟，擁有所有他渴望擁有的東西。

    可是，就是他最喜歡的二哥，親手殺了五哥，還親手將外祖父和舅舅他們逼入絕境。

    他對五哥雖然沒有什麽兄弟之情，但是五哥畢竟是淑娘娘的親生兒子，是宮裏唯一一個與他在母族上沾親帶故的兄弟。他總不會希望對方突然沒命。更何況，株連之罪，將外祖父和舅舅全部都牽連了進來。

    一夜之間，他在世上所有的親人都消失了。主導這件事情的還是他一直以來視為親兄弟的二哥。

    他當然記得離京那日二哥的叮囑。但是，等他到了封地，去尋被發配的外祖母和舅母們之時，外祖母早就因為長途奔襲而離世，舅母不堪受辱自盡。年幼的表弟和表妹門病故的病故，走散的走散。他這麽多年，費勁心力，隻尋回來一個當初還在繈褓中被人抱走的表妹。這位表妹當然不會知道那些往事，甚至很滿意現在的家人，完全不想與他相認。

    他確確實實在這個世界上變成了孤家寡人。隻有午夜的時候，亡靈入夢，他才能真切感受到，他原本也是有那個多骨肉血親的人。

    “二哥，我燒的佛經夠多了。這次進京前，我給我自己也燒了不少，希望能換一個心平氣和。嗬嗬，好像不怎麽管用。蕭啟墨還是原來我最討厭的樣子，而二哥，變得跟父皇一模一樣。我雖然沒怎麽行善積德，卻也不至於每一次的願望都落空。”

    言罷，他站了起來，輕輕揮手。

    屋外的十多個人人全部跳窗進來。“二哥，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二哥的武功並不遜於蕭啟墨。太後和你最喜歡的容貴妃那裏，我也安排好了。一定不會讓二哥孤單的。”

    “你瘋了嗎？就算你今天殺了我，又能怎麽樣。明天你怎麽去麵對那些大臣？”陛下的神色頭一次發生變化，引得愉親王又是一陣發笑。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二哥。這些年二哥頒布多項仁政，很為平民百姓考慮，卻將那些盤踞各地長達百年的世家大族得罪了個遍。淮陽侯府若不是有個皇後娘娘在宮裏，怕早就站到我這邊了。不過，一族之內，總有心懷鴻鵠之誌的人。明日如何麵對群臣這件事，完全不用二哥操心。”

    身穿黑衣蒙麵的武者們漸漸逼近包圍住陛下。愉親王也在這時退出了殿外。事情發展到現在，沒有退路了。他想去他最懷念的地方等到明日的朝陽。

    與此同時，幾個黑衣武者悄無聲息地翻身進入太後和容貴妃宮中，逐步靠近寢殿。

    會場上，蕭啟墨看著言親王一字一句地說，“今日的布置對他來說不是死局。隻要他在任何一個時刻想要回頭，不說既往不咎，皇兄絕不會要他的性命就是。十弟，就在這裏，等著九弟的最終選擇吧。”

    這裏是一座落灰的宮殿，先帝淑貴妃的住處所在。由當今太後下令，不許任何人居住，封閉十餘年。

    走到後殿，翻過靠近西偏殿的一麵矮牆，穿過一條長長的小路，再通過一扇小門，就是太子住所毓慶宮的後花園。這裏種滿了桃樹，初次移栽時他們偷偷找人換了幾顆桃樹的品種。不要那些隻開花不結果的，要那種果子借得越大的約好。

    六月正是桃樹開始結果的時節，這裏的桃樹這些年應該被人打理得很好，果子結得密密麻麻，一點也不像頭幾年他們看到的那樣。

    愉親王看著這些果子開始愣神。

    片刻之後，身後傳來聲音。“以前不是和你們說了多次嗎，摘桃子要到九月。”<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