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棠和玉梨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相識了。

    那個時候，燕棠還是一個跟著他那個整天逗貓遛狗的師父雲遊四海的小醫童。

    師父雖然平日裏不太靠譜，身為醫者，一把年紀了也不怎麽保養自身，終日與酒為伴。但是，隻要眼前有病患，師父就會從酗酒的小老頭變成備受尊敬的聖手活神仙。

    那又是一次戰後。

    大昭這些年邊境一直不穩。聽說最近有個了不起的年輕戰神橫空出世，但是一個人終究無法護住四麵八方漏洞百出的邊境。

    被戰火波及到的村莊，如果官府不曾給消息讓百姓們提前撤離，那這些平民百姓能否在大軍過境之後活下來，全憑天意。就算僥幸逃出一劫，朝廷自顧不暇的情況下，也沒人能來幫這些百姓重建家園，醫治傷患更是天方夜譚。

    燕棠的師父就經常在富商之家狠賺一筆之後，再去給這些無辜受累的百姓們義診。這也是燕棠終日嫌棄自家的師父，卻依舊跟著他的原因。

    這個莊子很明顯不久前被人放了火。現在火焰已經熄滅，但是保存下來的完整房舍十不存一。情況比較嚴重的，屋頂全部塌完，隻留下幾根被燒成炭的木樁。活下來的零散幾個人目光呆滯，麻木地坐在自家損毀的房屋前。

    就算是跟著師父見過多次這樣的情形，燕棠依舊難受到眼眶濕潤。為什麽那些大人物征戰，受累的永遠是平民百姓。

    “奶奶，奶奶——”

    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師徒倆聞聲，立馬加快了腳步。

    這座房屋靠近池塘，算是這個村莊裏情況比較好的。幾個大人應該是幫著這個女孩救了人，眼下見老人家逐漸氣息微弱，一個個麵麵相覷，然後轉身離開。

    不是他們冷漠，是還有其它被埋在倒塌的房屋之下的人等著他們去挖掘。這種情況，能救出一個還有氣息的活人才是意外。他們費盡力氣去挖掘的是亡者的屍身，好讓這些往日裏來往親密的鄰裏能入土為安。

    “讓一讓，我師父是大夫。”燕棠輕輕拍了拍伏在老婆婆身上低聲痛哭的小女孩。

    “大夫？”那個女孩抬起頭，滿臉都是淚，混著被熏黑的髒汙。她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看著燕棠的師父。

    奈何老婆婆吸入了太多的煙塵，已經回天無力，拚盡全力能爭取到地也就是一刻鍾的蘇醒。

    “奶奶，奶奶！”

    “小梨呀——”老婆婆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句，卻還是憑著最後一口氣在說話。“是這位老先生救了我嗎？”

    “老夫醫術淺薄，救不了你的性命。”

    老頭兒罕見地露出了不甘的神色，讓燕棠有些驚異。以往不管是麵對什麽慘像，好像都隻有自己會受到影響，師父永遠是不動如山的模樣。

    “老身的情況，自己知道，如今還能說話，說明老先生醫術精湛。”老婆婆露出了一個感謝的笑容。

    隨後他拉著小梨的手對燕棠師徒說道，“我這個孫女，別的長處沒有，就是比旁人聰慧幾分。到了這個地步，老身也不要什麽臉麵了。求先生帶她走，跟著先生學醫，以後治病救人。”

    “奶奶，我不走！我要陪著奶奶！”小梨哭得嗓子都啞了，老婆婆去依舊不為所動。隻繼續看著燕棠的師父，“求先生了！”

    燕棠很想幫師父開口答應，但是他還做不了主。隻能默默看著自己師父，希望他這一次不要再那麽默然。

    “老婆婆可要想好了。醫女在如今這個世道，並不怎麽容易。”燕棠師父在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嗯——這丫頭聰明——會過得好的。老身也不想——埋沒了她的這份聰慧——”最後，老婆婆已經喘不上氣，卻依舊直直地盯著燕棠師父。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在老婆婆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燕棠師父終於開口，“好。”

    “多謝——先生——”伴隨著最後一聲感謝，老婆婆麵帶著笑容永久地合上了眼。

    “奶奶，奶奶——”小梨哭喊的聲音越來越絕望，燕棠想要安慰卻也知如果眼下不讓她發泄掉所有的痛苦情緒，以後會更加絕望。

    遊醫的生活四海為家，居無定所，沒有堅韌的心智，是無法在這混亂的世道活下來的。

    之後幾天，燕棠師父出了銀錢幫忙安葬了老婆婆，又找這裏的裏正幫忙辦好了小梨的一應身份文書。小梨全程都很安靜，也不知道是之前哭了太久傷了嗓子，還是單純地對這一切無所謂。

    不過，小梨確實如老婆婆所說，頗具慧根。燕棠自認在學醫方麵頗有天賦，當初老頭收下自己當徒弟，也是看中了自己的資質。不料，小梨在學基礎病理的時候，學習速度竟然與他當初不相上下。甚至在女子病症治療調養這一部分，比他學得還要快。

    就連老頭都時不時得意地自吹自擂，“哎呀，小梨真是有慧根。老了老了，收得兩個徒弟都這麽厲害，老夫真是有眼光。”

    一般這種時候，燕棠也能在心裏吐槽，厲害的是自己和小梨好麽，老頭未免太得意了。

    不過每次他這麽想，都會被抓個正著，然後被罰去洗藥罐。這讓他一度以為，老頭是不是有什麽讀心之術。

    時光荏苒，五年過去，偶爾小梨和他也能兩個人結伴單獨出去采藥了。師父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他們倆也打算讓老人家多休息一段時日。

    這日，他們剛回到租住的房屋，就看到師父又在打包行李。

    “這是要去那兒啊？”兩個人都是一臉的不讚同。師父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靜養，怎麽還往外跑呢？

    “哎呀，那個戰神來這附近了，我想去看看。”小老頭今天尤其精神，似乎一連多日的虛弱是假象。但是身為醫者的直覺，燕棠和玉梨都察覺出一絲不妙。

    “人家不是王爺嗎？去了也見不著，師父就在家裏好好休息吧。”小梨耐著性子勸道。

    “你們兩個真是，翅膀硬了，整天就想做我的主。我活這麽久，還沒見過王爺呢，怎麽不能去看看。”小老頭拎起行李就想出門，被燕棠一把撈回來，然後強製懟回了床上。

    “師父若是真想出門，就自己養好身子。”

    語氣之堅定，態度之冷漠，讓老頭瞬間偃旗息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