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再見十娘

    瘋丫頭和雲亦一起爬上高坡，走進客棧。

    較上次他和白老大走沙，他們晚了一個時辰不止。此時正是客棧生意紅火的時候，今日走沙的傭兵該到的都到了，眾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莫忘坡熱鬧的很。

    杜十娘招呼客人之餘，看見剛走進來的瘋丫頭和雲亦，一眼就認出雲亦，忙出來招呼道：“小哥來了。”十娘一身紅衣之下，盡顯曼妙身軀，雲亦恭敬的道：“十娘安好。”

    杜十娘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眼睛往雲亦身後去看，像是在找什麽人。

    雲亦知道她在找誰，心中不忍，解釋道：“白大哥他們沒來，我和這位姑娘一起來的。”

    杜十娘聞言掩飾住失落的神情，道：“那小哥和姑娘快進去坐，想吃什麽說。”

    眾傭兵吃的熱鬧，對剛進來的雲亦和瘋丫頭二人並沒注意，二人跟著十娘的指引坐在了一張桌子上。

    瘋丫頭剛坐下就忍不住去揉自己酸痛無比的腿，雲亦道：“三斤牛肉，一壺茶，勞煩。”

    “小哥客氣了。”十娘的笑還是那般溫婉，大聲對廚房叫道：“三斤牛肉，一壺龍井！小哥，姑娘在此稍等。”

    雲亦道：“好的。”

    等十娘走後，瘋丫頭吐了吐舌頭，俏皮的偏過頭對雲亦小聲道：“這就是你說的老板娘？”

    雲亦點了點頭。

    瘋丫頭見雲亦肯定，嘀咕道：“也沒你說的那麽漂亮啊。”

    雲亦誠心道：“跟你自然沒法比。”杜十娘雖然風韻猶存，但瘋丫頭是讓世無雙發出“美人榜當添新人”的評價的傾國絕色，二者如何能相提並論。

    雲亦極少誇讚她，此時一反常態，瘋丫頭還以為雲亦是在說反話，怒道：“你諷刺我？”

    “沒有，”雲亦一驚，趕忙道：“哪敢。”

    瘋丫頭哼了一聲，扭過頭賭氣不理雲亦，雲亦倒也落個清靜。

    沒一會兒，杜十娘端著牛肉和茶上來，以茶代酒敬了雲亦和瘋丫頭一杯。

    瘋丫頭沒吃幾塊肉就雙眼欲合，要會周公。雲亦見狀忙向杜十娘要了兩間房，攙著瘋丫頭進了房間。

    瘋丫頭從未有一天像今天這般勞累，一頭倒在床上閉上眼睛，強忍著在進入夢鄉之前對雲亦道：“討厭鬼，你守在門外，不要讓別人進來。”難為她還知道自己身處的地方魚龍混雜，讓唯一信得過的雲亦守住房門。

    雲亦連連答應，心道：“睡得早也好，要不然等那幫傭兵先睡著了，你可就沒的睡了。”上次住在莫忘坡的如雷呼聲，讓他猶記於心。

    雲亦端著沒吃完的牛肉守在瘋丫頭房門前，又向客棧小斯要了壺酒，狼吞虎咽起來。

    玉勾當空，星光微弱。雲亦一壺酒下肚，狀態微醺。

    這酒是燒刀子，出了名的烈，他倒好，一口牛肉一口酒，牛肉吃完，酒正好喝完。如此豪飲，看的趙欣心中忐忑，忍不住道：“可別剛戒了賭癮，又染上了酒癮。”

    雲亦一抹嘴唇，咽了口口水，在心中打著哈哈：“我以後少喝點。”

    趙欣無奈，上一任天選者林天玄滴酒不沾，意誌堅強，實乃天之驕子，而眼前的這位，之前好賭，如今看酒癮也不小。對比之下，一時有些不安。

    雲亦簡單的收拾收拾，正準備將盤子遞還給杜十娘，卻看見一襲紅衣的杜十娘提著一壺酒朝他走來。

    客棧內的都是老熟客了，杜十娘見了雲亦就想到了白慕雄，懷著心事不能好好招呼客人，隻向每桌敬了杯酒之後，讓侍女照看，自己則抽身找雲亦來了。

    “吃光了？”杜十娘看見雲亦麵前的空盤子，驚訝的道。

    雲亦尷尬的點了點頭。十娘捂嘴笑道：“小哥吃的好快。”

    “再來一份吧？”十娘還在笑，但變得十分的淺，是苦笑。

    讓佳人露出這般的笑，是一種罪過。

    雲亦上次和她相遇，還是滿月。那時兩人也曾交談過，雖然隻有短短幾句，但也讓雲亦對這個女人的心事略知一二，大概猜到她此時過來，是想要和他說些什麽。

    雲亦點頭答應，道：“好的。”

    十娘笑，這次明顯比之前要開心些，道：“這份算我請的。”

    一盤牛肉對莫忘坡的老板娘來說不值一提，所以雲亦並不客氣，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此處魚龍混雜，雲亦因為放心不下，不願離開瘋丫頭的房門，於是十娘讓小斯就在瘋丫頭的門前設了一張桌子。

    涼月雖不比滿月亮堂，但微風吹過，配上客棧內傭兵們的吵鬧聲，讓杜、雲二人有置身事外的感覺，別有一番滋味。

    互敬一杯酒，杜十娘玩味一笑道：“小哥好本事，這麽漂亮的姑娘都被你追到了。人家既然肯跟你來這苦地方受罪必定是真心的，你可得好好對人家。”

    雲亦一愣，旋即明白十娘所指，苦笑道：“十娘誤會了，房裏這位姑奶奶跟我可沒關係。”

    杜十娘道：“小哥何必瞞我。”

    見杜十娘不相信，雲亦隻好將如何得罪瘋丫頭，如何在莫林城又遇到，如何被逼著來這沙漠獵百尺魔蠍一一向她說了。

    杜十娘聽的咯咯直笑，最後玩味的道：“這還叫沒關係？我看你倆緣分不淺。”

    雲亦喝酒不答，心中自有思量，轉開話題道：“十娘放著店裏的事不管，請我喝酒吃肉，可有話要問我。”

    杜十娘端起酒杯接著又放下，好久才道：“也沒什麽好問的。”

    雲亦看到出她心中猶豫，誠道：“十娘勿需顧忌，若有話要問，在下知無不答，若有話要說，在下聽完就爛在心裏，絕不帶出這張酒桌。”

    杜十娘直直的看著雲亦雙眼，雲亦目光絲毫不躲閃，四目對視，她看得出他是誠心。鄭重的舉起酒杯，道：“小哥，我敬你一杯。”

    “不敢。”雲亦跟著飲了一杯。

    苦酒入喉，十娘方才開始倒出心中苦水，從頭說起：“小哥，你可知我在開這客棧之前是做什麽的？”

    雲亦搖了搖頭道：“我剛到莫林城不過十來日，並不知十娘來曆。”

    杜十娘苦苦一笑，此一笑足讓見者心碎。

    她緩緩道：“莫林城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在淫窟裏活著的。”

    雲亦吃驚的看著十娘，眼前徐娘嬌媚無骨，溫婉似水，更有“莫忘坡”這麽大的一分家業，以前竟是青樓女子。而且她將如此大的秘密吐露給自己，雲亦感到受寵若驚，一時不知所措。

    杜十娘見他吃驚的表情，還以為他因此而厭惡自己，失落的道：“小哥可是覺得我髒？”

    雲亦幡然醒悟，自知失態，慌忙道：“十娘坦誠，正直，幹淨過世間絕大多數女子。”

    杜十娘聞言，猜到他之前是吃驚，擠出一個笑容道：“多謝小哥。”

    雲亦抿著酒杯，等她繼續說。

    “我曾在城裏的麗春院待過一段時間，小哥可聽說過那裏？”

    雲亦以笑容緩解十娘情緒，道：“何止聽過，我之前就住在麗春院隔壁，也去喝過兩次酒。”

    杜十娘露出驚訝表情，道：“那兒的王媽媽人十分好，我那時受過她的照顧。”

    “是還不錯。”雲亦前日在麗春院和王芝山動手時，就感覺到那個王媽媽待手下的姑娘極好。

    “嗯。”杜十娘喝了一大口酒，方才繼續道：“我十四歲就被人賣到蘇城一戶大人家裏當藝伎，雖然是下人，但總算居有定所，不缺衣少食，在這亂世之中，已不敢再奢求其它。可我命苦，兩年多後主人家就破敗了，又將我賣到了這沙城，輾轉進了麗春院。”

    雲亦已喝紅了臉，烈酒勾起了男兒性情，對十娘的遭遇頗感心疼，舉杯道：“苦了十娘。”

    杜十娘見狀十分感激，跟著飲了一杯後，囑咐雲亦：“小哥，慢點喝。”

    雲亦微微運氣抵抗醉意，點頭道：“無妨。”

    十娘繼續道：“旁人進了這淫窟，大都哭鬧不堪，更有女子選擇自戕了結，但我沒有，我被賣到麗春院時，王媽媽做的第一頓飯，我吃了足足三大碗。”

    “小哥，你說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太不知死活了？”

    十娘自嘲的笑著，看著雲亦。

    雲亦直視著她，臉上毫無笑意，長吐一口氣後緩緩地道：“你不哭不鬧，卻要比栓繩上吊的她們可憐的多。”

    十娘聽完更是捂嘴嗬嗬笑，笑聲未完已然淚目：“我隻覺得亂世之中，我們這般無權無勢的苦命女子，能活著就是老天仁慈。相夫教子的生活，我是從來不敢祈求的。”

    雲亦心疼道：“是了，你果然比她們要可憐。”

    十娘幽怨的道：“我之所以一直不敢有所期待，是因為我以為不抱期望，就不會失望。”

    這般情緒轉變，雲亦察覺，道：“你終於還是有了期望。”

    “是的，再死寂的心也會被某一個人在某一刻點燃，何況當時的我不過是個弱女子。”十娘道：“我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不可能，不要癡心妄想，可是心裏就是忍不住想他。即使已經過了三十年。”

    不必說，杜十娘所言之人，自然是白慕雄。

    雲亦醉意朦朧，不加掩飾的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白老大英雄之輩，肯便是肯，不肯便是不肯，怎會糾結了三十年？”此話與當日老吳所說如出一轍。白老大聽到這話立馬變了臉色，還是知道一些內幕的老獐怒斥老吳讓他閉嘴。

    杜十娘再咽一口苦酒，道：“世上的事本就盤根錯節，斬不斷理還亂，哪有那麽黑白分明呢。”

    受盡了相思之苦的她，竟仍替白慕雄分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