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沙城往事

    “世上的事本就盤根錯節，斬不斷理還亂，哪有那麽黑白分明呢。”麵對雲亦對白慕雄的指責，杜十娘竟出言維護他。

    “洗耳恭聽。”雲亦來了興趣，醉意去了大半。

    杜十娘道：“三十年前，我到麗春院時，方才十七歲。那時除了王媽媽，還有一個叫九兒的姐姐對我十分的好，我叫十娘也正是因為她叫九兒的緣故。九兒姐姐十分善良，容貌更勝我百倍，當時名滿沙城，很多傭兵一擲千金，隻為一睹她容顏。甚至有沙漠裏的大傭兵團的人慕名而來。”

    雲亦一本正經的打斷十娘，道：“十娘扯謊。”

    “嗯？”杜十娘聞言一愣，疑惑問道。

    雲亦笑道：“世上絕不可能有容貌勝十娘百倍的女子，絕不可能。”

    十娘捂嘴跟著笑道：“九姐姐確實要比我漂亮許多。”

    自古紅顏多薄命。照十娘所說，九兒這麽的大名氣，雲亦到莫林城十多天竟從沒聽人說起過她，不需說，這女子定也是個薄命人。

    杜十娘再開口時，果然語調轉悲：“當時，白大哥還跟著淩誌走沙，淩誌就是現在的淩天傭兵團的團長。”

    雲亦若有所思的道：“我確實聽白老大提過一次‘淩大哥’，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淩誌。”

    十娘咬牙道：“應該就是他，淩誌這廝心胸狹窄，而且手段毒辣。三十年前，白大哥視他為兄長，即使發生了後來的事，白大哥也不曾背後說過他一句不是。”

    雲亦越聽越好奇，這個被白慕雄視若兄長的人，為何他一次也沒見過，而且老獐等人對“淩天傭兵團”似乎頗有微詞。

    “當時，淩誌和白大哥都喜歡上了九姐姐，淩誌多次在麗春院豪擲千金，隻為搏九姐姐一笑，而白大哥礙於兄弟之情，從不敢吐露心事。”杜十娘歎了口氣道：“可憐我那九姐姐，雖然喜歡白大哥，但男方沒有表露，她也隻能將這份喜歡藏在心裏。沒到一年，淩誌就在麗春院向九姐姐求親，並當眾給了媽媽好大一筆錢。”

    雲亦心想：“這廝果然居心不良。”他在麗春院當眾求親，顯然是為了向九兒施壓，而且人家都還沒答應，他就先給了筆錢，讓麗春院和九兒都無法拒絕。

    “在沙城，傭兵娶妓，女是常有的事。”杜十娘補充道：“我那九姐姐既不敢得罪淩誌這廝，又氣惱白大哥將她拱手送人，再加上九姐姐知道我對白大哥的心意。一時想不開，就答應了那廝，這才發生了後來的悲劇。”

    雲亦聽到此處已經不敢插畫，繼續聽杜十娘道來。

    “九姐姐嫁給淩誌後安分守己，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叫淩風。起初這廝對九姐姐還算不錯，她得空常來看我。一兩年後，九姐姐來的就少了，有時來身上還有沒好全的傷，青一塊紫一塊的。”

    “我問她，是不是挨打了。她不答，隻說以後不能常來了，淩誌不許她來這些地方。也不肯多說她自己的事，一個勁的關心我和白大哥怎麽樣了。我說，他的心裏隻有你。她聽了很惶恐，愣住了，我看得出，她後悔了。好久之後她才道，不許胡說。”

    杜十娘一人分飾兩角，聲情並茂，顯然對這些事記憶猶新。

    “後來大概有兩年，我都沒看到過她。有一日，她突然來了，我開心的不得了，可看見她人，我就不開心了。她很虛弱，身上好多傷，我心疼極了，一直罵淩誌，她攔了幾次攔不住，還是媽媽聽到了動靜，上來攔住了我。媽媽走後，我趴在她懷裏，一直哭，像是挨打的是我一樣。”杜十娘不禁一陣苦笑。“一直等到我不哭了，她又拉著我說起了白大哥。我說，白大哥對我好像沒那意思，她說，傻丫頭，哪有男人對女人沒那意思的，走，我帶你去找他。

    “就這一見，出事了。”

    雲亦忙問：“出什麽事了？”

    “在見白大哥時，他說的話顯得和我生分的很，我心情不好，提前走了。回去後沒多久，就有人來告訴我，九姐姐快不行了。”

    雲亦驚訝的問：“怎會如此？”

    十娘恨得咬牙：“淩誌那廝，因我先走留下九姐姐與白大哥獨處而大怒，一掌打死了她。”

    好毒辣的人，自己的結發之妻，獨子的生母，竟說打死就打死了，雲亦聽的心驚肉跳，道：“莫不是他一直知道九兒姐姐對白大哥有情？”

    杜十娘點頭道：“這廝此前貪慕我九姐姐，為了得到她，故意裝作不知她和白大哥之間的感情，得到之後，又對此事耿耿於懷，常為此毆打她。”

    “作孽。”雲亦歎氣。

    “等我趕到的時候，九姐姐已經咽了氣，就聽見那廝對白大哥說，不能讓此等醃臢女子影響我兄弟感情，死了倒也幹淨。白大哥怒了，我從未再見過他那麽可怕的狀態，他狂吼著，一五一十的將那廝的心思說了出來，如何以兄弟之情要挾他，如何以手段得到九姐姐。”

    雲亦喃喃的道：“他竟全知道。”

    杜十娘道：“是的，他都知道，隻是因為在乎和那廝的兄弟情義，佯裝不知。”

    雲亦喝多了酒，管不住嘴巴道出了心裏話：“這樣的人，如何能稱作兄弟呢。”

    杜十娘搖了搖頭，道：“這我便不知了，或許他二人也經曆了許多吧。”

    “也許吧。”雲亦點了點頭，想起了自己的義兄張凡。他和張凡雖然相識不過一年，相處更不過三四月，卻也算的上肝膽相照。

    杜十娘道：“從此，白大哥便和那廝鬧掰了，二人各自走沙，老死不相往來。十多年前，聽說淩誌和他兒子淩風創立了淩天傭兵團。白大哥則和十幾個熟人一直走沙至今。”

    雲亦問道：“那你是如何到這莫忘坡來的？”

    “光顧著說別人了。”杜十娘一拍腦袋，莞爾一笑道：“九姐姐沒了後，白大哥或是出於愧疚，幫我贖了身，又不願意讓我跟著他。我無處可去，又隻好回到了麗春院，王媽媽說我一個好端端的人一直帶在妓院成何體統，好心給了我一個鹵牛肉的方子，又教了我釀酒，讓我去別處某個營生。我思來想去，還是離不開這座沙城，於是就來到了這兒開了間客棧，一開就是二十年。”

    雲亦又是十分驚訝道：“這方子是王媽媽給你的？”

    “是的，你可別小瞧了這個老媽子，她會的可多了。”

    “是不能小瞧人。”雲亦笑道。

    二人笑了一會兒，接著又都安靜了，周圍依舊鼾聲如雷。

    雲亦將所聽到的放在心中回味，道：“白大哥心裏定然還是有你。”

    杜十娘道：“小哥何出此言。”

    雲亦道：“我若是他，經曆了這般傷心事，肯定不願再想起來，所以能讓我想起這件事的人我一個都不想見到。他若不是心裏有你，怎麽會隔三差五的來你這兒，豈不是自尋煩惱。”

    杜十娘聞言先是開心，不過一刻便又失落，道：“就算他心裏有我，都二十年了，他都沒有絲毫表示，難道還要我再等二十年嗎？”

    雲亦果真喝多了酒，雖然沒醉到不省人事，行事作風卻和平常大不相同。隻看他一拍胸脯，保證道：“十娘放心，這頓牛肉我不白吃，肯定想辦法幫你把白老大弄到手。”

    這話說的十分市井，十娘哈哈一笑，道：“那就拜托小哥了。”

    “好說好說。”雲亦嘿嘿笑道。

    正在兩人達成協議時，身旁傳來“吱呀”一聲，雲亦守了一夜的房門被推開，瘋丫頭睡眼朦朧的看著出現在眼前的景象。

    十娘和雲亦同樣驚訝的看著推門而出的瘋丫頭，隨後才反應過來，天已經亮了。

    他們竟聊了一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