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夢斷莫忘

    雲亦替小玲贖了身之後，立刻帶著小玲前往城門口與老吳等人會和。瘋丫頭執意要跟雲亦一起，理由十分正當：雲亦欠她錢。

    抵達城門口時，老吳，老周、混子等人在此等待已久。混子道：“張兄弟，你怎麽才來，讓我們好等。”他的舌頭利索了許多，說的話能讓人聽出來是什麽了。

    雲亦笑道：“辦了點事，耽擱了。”

    老吳看見小玲心中了然，隻道：“快走吧，還有一天的路要趕。”

    雲亦看見老周背上的屍體，一時猶豫，不知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好是壞。十娘的命足夠苦了，逝者已逝，何必再累及活人傷心。

    老周看出雲亦猶豫，寬慰道：“十娘等了白老大三十年，總該有個交代。而且這事是瞞不住的，即便我們不去，最多明天，去莫忘坡的傭兵也會將這個噩耗告訴十娘。”

    雲亦聞言點了點頭，一行八人出了沙城，前往莫忘坡。

    五月初一，沙漠已然酷熱難當，老吳和老周擔心屍體腐壞不敢怠慢，頂著烈日，寸步不停。瘋丫頭以往最怕趕路，但知道死者為大，今日不同往日，並未叫苦，便是半點修為沒有的小玲，磨出一腳的水泡，同樣咬牙堅持了下來。

    酉時，天空弦月高掛，眾人終於看見在風中飄揚的“莫忘”旗幟。

    雲亦、老吳互看一眼，心中皆是為之一酸，停步不前。過了一會兒，雲亦深吸一口氣，帶頭邁步出發，老吳老周緊跟其後，一同走上高坡。

    今天的莫忘坡同樣熱鬧，十娘的聲音在眾傭兵的聲音中鶴立雞群：“各位，吃好喝好！”她尚不知白幕雄已經死了。

    雲亦一等人進入客棧時，十娘便一眼望到，笑著迎了過來道：“小哥來了。”

    十娘走了過來，身後有一個爛醉如泥的客人倚牆而坐，望著十娘的背影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後舉起酒囊痛飲一口，倒頭不再看了。此人正是早早趕到的世無雙。

    雲亦心情沉重，腳像是生了根一般，寸步難移。十娘見狀走到跟前，疑惑的道：“小哥，發生什麽事嗎？”

    雲亦咬牙，艱難吐字道：“白老大，沒了。”

    十娘瞬間失去了神色，盼著自己聽錯了：“什，什麽？”

    老吳將後背的白幕雄放下，寥寥數語道出了原因：“前些日子獵鬼虎，著了淩誌老賊的道，白老大和老獐一起去了。”

    十娘看見白幕雄的屍體，呆呆的聽著老吳說話。

    雲亦愧道：“是我無能。”

    十娘並沒有像雲亦預料的那樣痛哭流涕，悲痛欲絕。呆愣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後，平和的坐在白幕雄屍體跟前，將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俯首輕聲道：“這回，你再也不會離開我了吧。”

    她本是安分的人，心中有所愛卻從不奢求，是以此刻魂斷夢散，心中悲慟欲絕，卻是一滴淚也沒有流出。仿佛這個結果在她的意料之中。

    店內的侍女小玉最先注意到院子裏的異樣，走出來看見白幕雄的屍首，驚喝一聲，蹲下輕撫十娘後背，說不出安撫的話。她在莫忘坡已有十幾年，最是知道十娘對白幕雄的感情。

    客棧原本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傭兵們大快朵頤，可在第一個人注意到白慕雄的屍首之後，安靜便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最後已是鴉雀無聲。無人號召，傭兵們一個接著一個走出客棧，為白老大默哀。

    十娘看見心上人的屍首不哭不鬧，抱住白幕雄一會兒後，甚至放下屍首，站起來想招呼眾人繼續入座：“各位怎麽出來了。”

    一傭兵開口道：“生死有命，十娘不要太過傷心。”這些大老粗哪裏會安慰人，開口還不如閉口，紛紛道：“十娘節哀。”

    十娘道：“不礙事。”對雲亦等人道：“各位大老遠趕來，想必累了，快進去坐，稍後自有好酒好肉。”轉而對小玉道：“小玉快招待大家進去。”

    小玉忍住淚水道：“請大家進去吧。”

    在場的人見狀無不愧疚，十娘滴淚未落卻比嚎啕大哭更讓人動容。眾傭兵沒有跟從小玉的指引，紛紛站在原地心疼的看著她。

    十娘見眾人寸步不移，終於忍耐不住，紅了眼眶。整個客棧再次安靜下來，她的聲音雖弱，卻清晰可聞：“十娘失態，還請各位不要怪罪，自行方便。”

    眾人更不知該如何自處，雲亦不忍道：“十娘，是我擅自做主，沒有讓白老大入土為安而是將他帶到這裏，如果我做錯了還請十娘寬恕。”

    十娘輕輕抹掉眼角淚珠，對雲亦溫婉一笑道：“小哥一番好意，我怎會不知。”

    “多謝十娘寬宥。”雲亦拱手道：“不如盡早讓白老大入土為安吧。”他怕十娘一時想不開為情所累，提議將白幕雄盡早掩埋。

    十娘卻道： “小哥莫見怪，我想再多陪他一會兒。”語氣輕和，卻是無比堅定，叫人無法拒絕。

    雲亦俯首低聲道：“不敢。”隨即朗聲道：“既如此，我們先進客棧，留十娘和白老大單獨呆一會兒吧！”這話看似是對老吳等人說的，但聲音洪亮，顯然也是提醒其他沙城傭兵。

    “對！就該這樣。”二毛大聲道。

    雲亦帶頭跟著小玉進入客棧，老吳背著老獐的屍首，混子，大毛等人緊跟其後。沙城的傭可兵不傻，見狀識相的跟上，隻不過在心中好奇：淩天獵鬼虎時究竟發生了什麽？帶頭的雲亦又是何許人也，連混子這號人物都聽其號令。

    這些問題隻要他們回到沙城，或者有一個沙城傭兵來到莫忘坡就全能明白。

    眾人離開，留下十娘和白慕雄陰陽兩隔。雲亦坐在店裏，看著小玉端來的美味和烈酒，仍是擔心十娘會想不開，於是讓小玲前去照看：“小玲，你去院子裏看看十娘。”

    小玲點頭答應。

    大院內，十娘輕撫懷中白慕雄已無絲毫血色的麵龐，眼神裏盡是濃情蜜意。

    小玲沒有上前，相距一丈靜靜照看。整個院子內除小玲和十娘之外還有一人，正是似醉非醉的世無雙。他以仙界修為完全收住氣息，縮在牆角，雲亦一時竟未注意到。世無雙此刻不住喝酒，不住搖頭。

    十娘抱著屍首，好一會兒方才注意到小玲在近處看著她。十娘看她麵色蒼白，額頭不斷出虛汗，知她必是趕了好久的路不得休息，累成這樣的，忙招呼她過去坐在石椅上：“你過來坐下。”十娘心善極了，關切小玲讓她心中的悲傷一時去了大半。

    小玲見她麵目慈祥，不再苦撐，依言坐下。

    二人交談，十娘問她從哪來的，怎麽會在這裏。

    小玲道：“我是麗春院的姑娘，跟著領頭的那位爺過來的。”

    十娘聽她這般說，思及剛剛情形，猜測道：“跟著小哥來的？”

    小玲聽她叫過雲亦“小哥”，點頭稱是，麵龐多了一絲緋紅。十娘相思多年，見狀已然明白小玲的心意，可想到雲亦身旁明明還有個貌比天仙的瘋丫頭，嘀咕道：“沒想到這小子還是個多情種。”

    小玲聽到她誤會雲亦，著急的道：“不是十娘想的那樣，我沒有福氣和爺在一起，爺隻是見我在麗春院受苦，好心幫我贖身，給我找個安身去處。”

    小玲生怕雲亦因為自己而受到非議，著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十娘忙道：“我知道了。”小玲這才緩和，恢複到以往狀態，低著頭，保持沉默。

    十娘我見猶憐，對小玲道：“我以前也在麗春院呆過，那的王媽媽待我特別好。”

    小玲點頭：“我們聽王媽媽說過十娘。”

    “哦？”十娘好奇笑道：“媽媽是怎麽說我的。”

    小玲呆呆傻傻，一字一句的複述王媽媽的話：“媽媽說‘你為人機靈，腦子靈光，嘴巴也好使，就是一根筋的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我們這行，最怕的就是貪圖，貪圖一個你得不到的人，如何能有好結果呢。’”

    十娘頓時失落，如今情形確如這個老媽子所說，小玲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失言，連忙道歉：“對不起，十娘，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十娘寬宥她道：“不必自責，你沒說錯話，媽媽也沒說錯。”

    小玲眼淚在眼眶打轉，仍是嘟囔道：“對不起。”

    十娘對眼前這個姑娘頗感無奈，隻好岔開話題道：“小哥將你帶來我這裏，想必是想把你安置在此。”

    小玲再次點了點頭道：“爺確實是這麽跟我說的。”

    十娘溫柔的問道：“你自己呢，你願意呆在這裏嗎？”

    十娘語氣之溫柔，眼神之溫柔像是慈母對稚子一般，小玲微微一愣，發自內心的道：“在麗春院我老是惹客人生氣，給媽媽和姐妹們惹麻煩，我本來就不想再呆了；爺身邊又有那般天仙女子，我自是不能相比，不能留在他身邊；爺費心替我贖身，讓我來此處，我不能辜負。”她溫柔極了，一切替別人考慮。

    “誒！”十娘長歎了口氣，知道多說無益，於是道：“在我這裏可不是吃白飯的，每日切肉，端酒，擦桌，洗碗可是累人的很。”

    小玲聽十娘願意收留自己，欣喜的道：“我不怕累！”

    十娘再歎一口氣道：“傻丫頭。”說罷起身走進客棧，小玲看著地上屍體不知所措，但十娘走遠隻好跟了上去。

    眾人見十娘走來，停止推杯換盞，等她開口。在眾人注視之下，十娘道：“逝者已逝，還是盡早入土為安吧。”

    老吳帶頭道：“好！葬在何處，十娘吩咐。”

    十娘道：“我屋後有塊空地，就葬在那吧，也方便我以後祭拜。”混子聞言欲道：哪有人把死人葬自己屋後的，被老吳眼神製止，老吳道：“一切聽十娘的，隻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十娘已經猜到他的請求，道：“老吳哥是想把老獐和白大哥葬在一起是吧。”

    老吳點頭：“老獐一輩子對白老大馬首是瞻，二人又同日而去，所以有此想法。但十娘要是覺得為難的話，我不強求。”

    十娘道：“老吳哥這是說的哪裏話，老獐和白大哥的情義我是知曉的，他二人葬在一起理所應當。”

    老吳感激的道：“多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