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隻為情故

    十娘將眾人帶到地方後，混子和老吳賣力挖坑，老周刻碑，卻在碑文上犯了難。

    他為難的是：是否要寫十娘之夫。白幕雄和十娘二人郎有情，妾有意，雖不是夫妻，卻勝過夫妻，如若不刻，眾人費心將白慕雄葬到此處，似乎名不正，言不順；可是，雖勝過夫妻，終究不是夫妻，這般刻了，又似乎更加不妥。

    十娘看出老周犯難，道：“刻大字——白慕雄之墓，小字——沙城好漢攜杜十娘立碑。”

    眾人依十娘之意，於是將白慕雄和老獐葬在了莫忘坡。

    下葬之時，客棧裏的所有人，除了世無雙之外全都在場，對這個沙城好漢表示敬意。

    眾傭兵一一祭拜之後，又對十娘道聲節哀。可憐十娘麵色慘白，卻還要對眾人點頭致意。瘋丫頭見狀心疼不已，心生怨懟，嘀咕道：“這個白老大真沒用，自己死了就罷了，卻害的這個姐姐好辛苦。”

    雲亦聽見，大吃一驚，唯恐她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惹了眾怒，忙拉著她先行離開。

    老吳一直等所有人祭拜離開之後，才有機會將洪勁給他的儲物戒指交給十娘。老吳眼看四周無人，取出藏了多日的戒指遞給十娘道：“這是洪勁讓我交給你的，說是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十娘並不記得洪勁這個人，一愣之後疑惑的道：“洪勁是誰？”二十多年前，十娘剛到莫忘坡開客棧不久，生意遠不比現在，時常空閑，因此白慕雄救下洪勁之後，將他帶到了十娘跟前養了一個月的傷。如今一晃過了二十多年，十娘早就把這件事忘了。

    老吳聽十娘問洪勁是誰不由得吃了一驚，心道：這是辦的哪門子事，你要把全部身家交給別人，可別人根本不記得你，當即有些不知所措。然而老吳細品其中人物之後，猜出了原因。

    二十多年前，十娘隻將洪勁當成白慕雄的朋友，盡心照顧洪勁隻是看在白慕雄的麵子，並沒有將這個人放在心上。而洪勁二十多年和她全不聯係，如今身死卻要報勞什子的救命之恩，恐怕十有八九是當年受十娘照顧之時生出了情愫，卻又知道她一心隻在白慕雄身上，因而未表，獨自離開。此次獵鬼虎之行，他自知生還希望渺茫，才將戒指托自己交給十娘，以表心意，至少如他自己所說，以報救命之恩。

    老吳三言兩語道出往事，十娘這才想起了有這麽個人：“是有這麽回事，他如今怎樣了？”

    “也沒了。”老吳歎了口氣道：“他也是條響當當的漢子，此次獵鬼虎之行，他為了報仇身在其中，找到機會親手割了淩誌老兒的喉嚨，自己沒能活著回來。”

    十娘點了點頭，如替陌生人般惋惜道：“可惜了。”接過老吳手中的戒指，根本想不到裏麵有數以萬計的金幣，老吳亦未多說。

    老吳剛走，雲亦安撫好瘋丫頭之後又找了過來，說的正是想將小玲安置在此的事，十娘已經在和小玲的交談中知道，此時自然一口答應：“小哥放心，有莫忘坡在一日，就絕不會讓她沒有容身之處。”說著還當著雲亦的麵叫來小玲，將鹵牛肉和釀酒的配方教給小玲。

    小玲想不到此舉意味著什麽，隻顧用心記住十娘說的每一個字。雲亦明白這兩個秘方實是莫忘坡立足莫林沙漠的根基，心中有些不安：“小玲剛到此處，十娘就將秘方告知，恐怕會辜負你的心意。”

    十娘搖了搖頭道：“小哥多慮了，我瞧見她就想起來三十年前的自己，想將這間客棧交托給她而已。”

    雲亦雖然仍感到不安，卻不好再說什麽。十娘笑著道：“小哥如果沒有其他事，還請留我們女人單獨聊聊。”

    這突如其來的逐客令讓雲亦尷尬的撓了撓頭道：“我這就走。”

    等雲亦走後，十娘又取下手腕上的儲物手鐲，示意小玲伸手。十娘將金鐲套到小玲手上，笑道：“正巧，不大不小。”

    小玲這才反應過來，正要說什麽，十娘搶先道：“我將這客棧交給你有兩個原因，一是你確實像三十年前的我，我有心照顧，二是出於對小哥的感激，我不得不報答。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這裏隻是你暫時的棲身之所，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更好的去處，這客棧能轉則轉，不能轉大不了關張，千萬不要讓它困住你。明白嗎？”

    小玲點了點頭，並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被一間客棧困住。

    十娘臉色慘白，笑道：“好，你找小哥去吧，替我謝謝他。”

    小玲依言，找雲亦的路上還在默默背著十娘教給她的秘方。

    小玲走後，十娘獨自一人麵對兩座新墳，一時恍然。昨日，她還有所期盼，心上人終有一天會想通，之後自己跟他夫唱婦隨，白頭到老。如今隻能眼睜睜看他被埋在這黑壓壓的泥土之下。當真是老天作弄。

    十娘換了一身紅衣，取了一壺好酒，緩緩灑在老獐的墓碑前，挪步到白慕雄處時，竟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她伸出手抓了一把新翻出來的濕泥，看著隆起的土堆，土堆下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她握住頭上的發簪，慘笑道：“老天為何要如此折磨我——”

    取下發簪，往左腕猛的一劃，登時血如泉湧。

    於此同時，門口看似爛醉的世無雙突然驚醒，一個閃身離開了他背靠了五天的牆。

    眾傭兵渾然不覺，白慕雄的死讓他們像是壓了塊石頭在心口，此刻各個都想一醉解愁，雲亦雖然注意到世無雙的離開，但小多情公子在他眼裏本就是異人，行為舉止本就奇怪，是以此刻見怪不怪，與老吳等人繼續舉杯消愁。倒是瘋丫頭在雲亦耳邊嘟囔了一句：“他怎麽了，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雲亦仍是不以為意，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直到盞茶以後，小玲走了回來，手腕上十娘的金鐲光芒奪目，對雲亦道：“爺，十娘讓我替她跟你說聲謝謝。”

    雲亦想到剛剛世無雙的異常，頓感不妙。丟下酒杯，忙往後屋趕去，老吳等人不知緣由，但看他丟了魂的樣子，也跟了上去。

    ……

    世無雙先雲亦到此六日，他遵守和雲亦的約定，六日沒和十娘說過一句話，十娘問他什麽，他全都不答，弄得客棧的人還以為他是啞巴。十娘隻以為他又是一個可憐的傭兵，心生憐憫，端來好酒好肉供他享用，並不找他要錢。

    承蒙佳人照顧，世無雙對十娘更生好感，可他知道白慕雄已死，這好感又全化成了的憐惜。六日來世無雙雖然一句話沒和她說，精神卻全在她身上，是以十娘剛一割腕，他便有所察覺。

    世無雙仙界強者，一個閃身已至十娘跟前。

    十娘如何見過這等修為，見他一身白衣染至灰蒙，加上披頭散發的模樣，還以為他是勾魂的小鬼，道：“鬼大人，還煩快快將我帶走，我要去找一個人。”

    世無雙聞言心如刀絞，忙去封住她左臂穴道，終於開口。他問：“逝者已逝，何以至此？”

    穴道被封，血暫時止住，十娘回過神來，認出世無雙就是這幾日的“啞巴”，卻毫無驚訝之情，隻偏過頭去。

    世無雙見狀不再說話，扯下一塊紗布要替她包紮。

    十娘見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甩開世無雙的手，道：“我心已死，求你，不要，管我。”

    世無雙呆滯，十娘見他停手，道了一聲多謝，幾個呼吸之後，左腕漸漸又有血流出，染在白慕雄墳上新泥。

    世無雙此生從未違背過美人意願，聞言退後三步。

    世無雙愛美人愛到極致，眼看紅衣佳人漸漸香消玉殞，心如刀絞。

    世無雙喃喃道：“生死相隨，隻為情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