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是一場簡單的葬禮，參加葬禮的人，除了舒言，老爺子和老太太，還有傅時境和傅家的幾個傭人之外，便再無他人。

    雖然在看到手術台上躺著的沒有了呼吸的孩子的時候，老爺子和老太太便已經確定，那就是他們傅家的曾孫女，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老爺子還是讓人做了親子鑒定，報告顯示，孩子確實是傅時境的親生女兒。

    既然是他們傅家的孩子，生前沒有享受到傅家任何的一切，死後，更加不能虧待。

    所以，老爺子親自為孩子取名為傅歆，安葬到傅家的墓園裏。

    舒言看著墓碑上刻著的“愛女傅歆之墓”六個字，心裏，一時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唯有在心裏，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三個字。

    四歲那年，她的母親出門辦事，把她放在了鄰居家裏。

    原本說好的，母親很快就會回來，可是，那天，她坐在鄰居家的門口等到很晚很晚，母親都沒有回來。

    從此以後，她的母親，便再也沒有回來，也再沒有出現過在她的麵前。

    別人都說，她的母親一定是發生意外死了。

    要不然，平常那麽疼愛她的母親，怎麽就會突然丟下她，不要她了呢？她可是母親的寶貝呀！

    現在這個小小的墓穴裏，就葬著屬於她的寶貝，可是，她的寶貝，卻連自己的母親長什麽樣子，叫什麽名字，都不曾知道過。

    來到墓碑前，舒言俯身下去，沒有什麽血色的唇瓣，落在冰涼的墓碑上，親吻她的寶貝，久久不願意離去。

    看到舒言微微顫抖的雙肩，即使知道她不願意，傅時境還是走了過去，摟住了她。

    舒言沒有掙紮，而是緩緩直起了身子，側頭看向傅時境，淡淡揚起唇角，笑著跟傅時境道，“最後拜托你一件事情，請不要在孩子的麵前，說你是她的爸爸。”

    傅時境怔怔地看著舒言，一雙黯淡的黑眸裏，像是有什麽東西，一點點碎裂開來，灰飛煙滅……

    “言言，……”傅時境的眼裏，有淚水，滑了出來。

    舒言淡淡笑著，撥開了傅時境的手，然後轉身，離開。

    老爺子和老太太歎息一聲，什麽也不想再多說了。

    ……

    下午，舒言沒有去公司上班，而是在家裏收拾行李。

    柯珂在外麵租了套房子，正好有兩間臥室，她打算暫時搬去柯珂那裏住一段時間，後麵的事情，再另做打算。

    看到舒言拎著行李箱從臥室裏出來，傭人趕緊就去向老太太稟報了。

    老太太一聽舒言真的要搬出去，一下子就急了，放下手上的事情趕緊就去阻止舒言。

    “小寒，你這是要幹嘛？”看著從樓下拎著行李箱下來的舒言，老太太沉著臉問。

    “奶奶。”老太太有多疼愛自己，舒言自然知道，所以，此刻，麵對不悅的老太太，舒言是心虛的，委婉地道，“我想暫時搬出去住一段時間。”

    “什麽叫暫時搬出去住一段時間，你就是嫌棄爺爺奶奶都老了，不中用了，所以才不想理會伺候我們兩個老東西了，打算以後一直都住外麵了，是不是？”老太太像個撒潑的孩子一樣，格外不講理地道。

    “不是的，奶奶。”

    “既然不是，那就不許搬出去。”老太太語氣強硬，沒有一點兒商量的意思。

    舒言眉心微蹙，低下頭去。

    “奶奶，我和時境，遲早是要離婚的。”

    老太太深歎了口氣，走過去，拉住舒言的手，“奶奶知道你已經下了決心，不會再和時境在一起！但難道你和時境離了婚，你就不認爺爺奶奶了嗎？這裏就不是你的家了嗎？”

    舒言看著老太太，竟然完全沒有話可以反駁。

    “奶奶知道你心裏不好過，就是知道你心裏不好過，不想見到時境，你爺爺才讓時境去北京呆三年，而且三年內，不許他回來，難道你對這個安排，還不滿意？”老太太態度有些咄咄逼人地道。

    “不是的，奶奶……”舒言百口莫辨，一時語塞。

    “你不用搬出去，我明天就去北京。”不知道什麽時候，傅時境從醫院回來了，就站在門口的位置，一瞬不瞬地看著舒言。

    舒言抬頭朝傅時境望去，第一次覺得，他的麵容那麽幹淨又沉靜。

    “小寒，不管你和時境有沒有離婚，你都是我們傅家的孩子。”老太太看了一眼傅時境，拍了拍舒言的手背安撫道，“乖！聽話，不許搬出去。”

    老太太的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舒言又還有什麽堅持下去的理由呢！

    她看著老太太，努力扯了扯唇角，點點頭，“對不起，奶奶！我不搬出去。”

    ……

    小七月午覺醒來，一睜開眼睛，便嚷嚷著要找舒言。

    傭人們都感歎，這才多久的功夫呀，小七月就把舒言當成了親媽似的，怎麽也離不開了。

    原本呆在家裏，舒言也無事可做，與其說，是她陪著小七月，不如說，是小七月陪著她。

    有小七月在身邊，舒言總能暫時忘記心裏所有的痛與傷，像個大孩子一樣，快樂地跟她在一起，什麽也不去想。

    在屋子裏玩了兩個小時，又陪著小家夥看了一會兒《愛探險的朵拉》後，小家夥便嚷嚷著要去外麵抓蟲蟲。

    舒言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外麵的太陽也沒那麽強了，雖然對於蟲蟲這種動物，舒言有種莫名的抗拒和害怕，但是小七月開心，她也就硬著頭皮答應了。

    來到花園裏，小七月拿起她的小鏟子，毫不矜持地便開始草坪裏開挖。

    舒言看著小七月那一副女漢子的可愛小模樣，實在是忍俊不禁，也拿了她的小工具，準備幫忙。

    “小寒，小寒，你坐在那裏，不許動。”見到舒言要幫忙，小家夥趕緊阻止。

    “真的不要我幫忙嗎？”

    “嗯，你好好休息！”

    舒言，“……”

    好吧！舒言默默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看著小家夥揮汗如雨，拿了毛巾，時不時地給她擦擦汗。

    小孩子的精力，真的是無比旺盛的，不過十幾分鍾，原本整整齊齊的草地，便被小七月挖出一個直徑十幾二十厘米的小坑來。

    “小寒，快看快看，是爬爬，是爬爬！”

    正當舒言看著小七月有些走神的時候，小家夥興奮的大叫聲忽然在耳邊響了起來，舒言回過神來一看，在被小家夥挖出來的小坑裏，竟然有一條活蹦亂跳的蚯蚓。

    美國有一個係列的兒童暢銷讀物，叫做《斯凱瑞金色童年》，其中第一輯的4冊裏，就有一個很重要的動物角色，名字叫做“爬爬”，而這個爬爬，就是一條蚯蚓。

    才幾個月前，舒言才給傅珣買了這一個係列的書，給他讀了裏麵的故事，所以，她立刻便明白了，小家夥嘴裏大聲嚷嚷著的“爬爬”，便是那條活蹦亂跳的蚯蚓。

    看著眼前興奮的小女孩，舒言忘記了悲傷，她過去，給孩子擦了擦汗，看著那條活蹦亂跳的蚯蚓，有些抗拒地擰起了眉頭。

    “小然，我們讓爬爬回家吧，好不好？”

    “嗯……”小家夥擰起細細的眉頭看著舒言，“小寒，你不喜歡爬爬嗎？”

    舒言看著小家夥，擰著眉頭誠實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說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家夥已經伸手，將那條活蹦亂跳的蚯蚓捏了起來，“爬爬很可愛的，我喜歡爬爬。”

    舒言看到那條被小家夥拎到了自己麵前的蚯蚓，渾身一個冷戰，整個人控製不住地往後麵倒。

    “哈哈哈……小寒怕爬爬！”意識到舒言這麽大一個人還怕一條小蟲子，小家夥樂壞了。

    “小然！”

    小家夥的話音才落下，不遠處，一道格外低沉又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跌坐在草地上，雙手往後撐著身子的舒言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逆著陽光，她一眼便看到了那道挺拔又欣長的身影，金色的光輝灑在他寬厚的臂膀，漫開一圈一圈柔和的光暈，就像從天而降的神祇，美好到不真實。

    “爸爸。”

    看到沉著一張俊臉的傅珩堯，得瑟的小家夥立刻就老實了下來，懨懨地喚了他一聲，把捏在手裏的蚯蚓，悄悄地藏到了身後。

    傅珩堯帶著淡淡責備的眼神看女兒一眼，大步走到舒言的麵前，向她伸手。

    看著傅珩堯伸到自己麵前的那隻白皙修長、骨骼雅致的大掌，舒言回過神來，呼吸一滯，她立刻垂下雙眸，低低地喚了一聲“四叔”，卻並沒有把自己的手交給他，而是打算自己站起來。

    隻不過，她才動，傅珩堯便已經俯身過去，雙手直接摟住她瘦弱的肩膀，半摟半抱住了她。

    男人身上帶著淡淡煙草味道的清冽氣息，瞬間逼近，沁入舒言的鼻腔裏，迅速蔓延到心髒肺腑裏，迷惑了她的五官，兩個人的距離，拉的極近，近到幾乎隻隔著兩層薄薄的衣料，便要貼在了一起，舒言甚至是聽到了傅珩堯胸口的心跳聲。

    “砰”“砰”“砰”……

    一下一下，強健而有力。

    “蚯蚓呢？”

    傅珩堯將舒言抱了起來，收了雙手，卻並沒有拉開和她的距離，而是側頭，看著身邊的小家夥問道。

    小七月癟嘴，仰起圓滾滾的小腦袋，將藏在身後的蚯蚓遞到傅珩堯的麵前，“喏，給你！”

    傅珩堯唇角微勾一下，一雙深邃的墨眸，暗芒流轉，諱莫如深。

    他捏過小七月手裏那條肥肥的蚯蚓，玩味地打量了一會兒。

    “不就一條蚯蚓嘛，有什麽好怕的。”

    說著，傅珩堯忽然間將手裏的蚯蚓放到了舒言的麵前，那蚯蚓離舒言的臉，甚至是距離不到五公分。

    “啊！”舒言驚叫一聲，幾乎是立刻便本能地閉上雙眼，撇開了頭，叫著命令道，“傅珩堯，把蚯蚓拿開。”

    ——傅珩堯。

    傅珩堯看著舒言，回味著從舒言嘴裏叫出來的自己的名字，嘴角，揚起從未有過的絢爛弧度，狹長又深邃的眸子裏，格外清亮又灼熱。

    將手裏的蚯蚓一扔，傅珩堯伸手，牽過小七月肉嘟嘟髒兮兮的小爪子，“走吧，我們回去吃飯。”

    小家夥牽住傅珩堯的大手，看舒言一眼，“那小寒呢？”

    傅珩堯也看一眼仍舊閉著雙眼，一臉驚恐的舒言，卻沒有說話，隻牽著小七月，轉身離開。

    小家夥跟著傅珩堯，一步一回頭。

    直至感覺到男人的氣息離自己漸漸遠去，舒言才慢慢睜開了雙眼。

    看到已經融入夕陽裏，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舒言懊惱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剛才她說了什麽？

    她說，傅珩堯，把蚯蚓拿開。

    再次閉上眼睛苦惱地低下頭去，舒言鬱悶的想要撞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