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軍營進衙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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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騾子是用來跑的。”小左得意地豎起三個手指頭,“孟相公特地為你送來的。”
這話聽著就瘮人,什麽相公?什麽特地?什麽為你?從小左嘴巴裏蹦出來的,再正常的事都變得曖昧不清,惱得李元惜恨不得扇她兩嘴巴子。
可氣歸氣,都水監來了官役,出於禮節,她也應迎客。她任由小左快速給她替換髒衣,再將熨平整的官衣穿上,邊邊角角都捋順,出門隆重迎接那三匹上好騾子。
哪裏上好?騾子長得一匹比一匹蠢,渾身髒地全是泥汙,又瘦骨伶仃的,被車架經常磨損的地方皮毛盡禿,叫得又難聽,還特喜歡叫,其中一匹剛見著李元惜,就打了個噴嚏,別說是小左嘴裏的“好禮”,就是宰了剁肉,也叫人索然無味。
官役報明情況,說這三頭蠢騾是從街道司征調,協助汴河疏浚工程的,如今工程已近結束,便原畜歸還。
歸還也就算了,在小左追問下,那官役還通報了孟良平的貼心囑托,“街道司要多飼養些騾子,養肥些,養壯些,過幾日蔡河疏浚,再來征調。”
“孟大人知不知道養騾子要錢?”李元惜不高興地問。
“都是自家的畜生,什麽錢不錢的,姐姐真見外。”小左忙轉了話題,驚得李元惜恍若看到個生人。不是吧?小左,一個管賬先生,居然不在乎錢?
小左極盡地主之誼,熱情地招待官役,送他離開街道司時更是做了有時間就互相來往的約定。
街道司本就是都水監的下轄衙司,管勾理應與水監走近,互相照應。然,縱使小左有情,李元惜卻無意。眼下街道司事事需要她操心,若非必要,她連“孟良平”三個字都不願意去想。
周天和打早便出去了,這時匆匆回來,風塵仆仆,卻全身帶著股芳香味,惹得青衫紛紛撐著鼻孔來循味,他將手裏鼓囊囊的布包交給小左後,那香味便轉移到小左身上去了。兩人在帳房那邊嘀嘀咕咕一陣子,小左越聽越興奮,手肘頂了頂他“想不到周公子心思還挺細膩,成,一會兒我正好要去成衣坊,順帶著叫他們把廢布料利用起來,做成你要的那東西就是了。”
談及軍營管理製的事,李元惜又與他二人交換了意見,討論一番後,就去集攏青衫,正式推行新的管理製度。
對於新鮮事物,大家總是抱著十足的好奇,青衫們嘰嘰喳喳討論著,軍營管理規製是個啥樣的?還有,明明這是個街道司,又不是軍營,幹嘛弄那個聽起來就很森嚴的東西?
李元惜便解釋給他們聽,所謂軍營管理製,顧名思義,必然是在軍營中推行的管理製度,大宋軍營,分營、都、隊三級。
“按照軍營管理規製,一百名青衫劃分為固定的兩營十都二十隊,我親自任命兩位營長,接下來,營長選都長,都長選隊長,單位小而靈活,更方便管理和行動。每一隊中,凡都長、營長所在,不設隊長,都長、營長兼行隊長。每一營中,輪流選舉兩人做巡查官,負責發現轄管塊區環境衛生問題,配合營長監督完成日常清掃修理維護。”
規製的妙用在於管理靈活,深明這點的李元惜直入正題選拔為營長的,除了每月十兩銀的月錢,多發一石白米,選拔為都長的,多發五鬥白米,選拔為隊長的,多發五升白米。
有管理可做,還有白米可領,氣氛便活躍起來了,青衫們紛紛舉手,毛遂自薦,爭著搶著做營長。
“大人,我百十號鴨子能放得整整齊齊。”
“放鴨子算什麽本事?鴨子能和人一樣嘛?我帶人去城外果園做過工。”
“要做領事的,在咱們這群裏,我是最在行的……”
“錯了,都錯了,做營長,必須識文斷字,頭腦機靈,試問諸位,有幾個識字的?”
“牛春來,你站出來。”李元惜把牛春來叫到麵前“你覺得,你可以嗎?”
牛春來老實木訥,別說營長,就是一家之長,他都做不了主。乍聽李元惜這樣問他,竟然有些頭腦發懵,李元惜再問,又被周邊的青衫推了幾把,他才反應過來。
“我?大人,你不是開玩笑的吧?”管勾的器重讓他氣血上湧,麵色潮紅。
“大人,我……”他搓著手,不自信地掃望著青衫們。營長能有多難做?何況,人往高處走。經過大家七嘴八舌的一番勸說,牛春來想了想,默默走到小左麵前,由周天和蘸了筆墨,在花名冊上代簽了他的名字,再由他親自按了手印。
他便是李元惜任命的第一位營長,轄四名都長和五名隊長,共五十人。
除去牛春來,營長名額僅剩一名,大家方才醒悟過來,爭搶地更起勁了。這群人裏,雷照鬧騰地最歡,用力扒開人群擠到李元惜麵前,情緒亢奮,兩眼放光“大人,你選俺唄,俺雷照啥活都能幹,帶兄弟也是一把好手,肯定能做你的左膀右臂,大人你試試便知道了——大人,俺實惠得很。”
李元惜並不打算選他,奈何雷照太鬧騰,李元惜視線落誰頭上,眨眼功夫,他就把那人摁趴了,改自個兒威風凜凜地立在前頭“大人,選俺,選俺唄!俺實惠!”
雷照也著實是這群青衫裏體力最好的,有人看不慣他,意欲反抗,這廝居然一掌能將人推好遠,後來,他索性往李元惜麵前一站,麵朝眾人,擼起袖子叉著腰,全然把街道司大院當作比武的擂台,叫囂地甚是狂妄“大家憑本事吃飯,哪個是俺雷照對手,站出來咱哥兩會會,俺保證不會讓你缺胳膊少腿地殘疾!反正這營長,俺是當定了!”
雷照確實是個幹活的好手,但軍隊裏講得是服從、是團隊配合,這兩樣恰是他欠缺的,如果性子不磨一磨,遲早會給街道司惹來大禍。
“你不適合。”李元惜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大家的視線也跟著她一個個地篩人,不是雷照,不是靳長生,不是以往他們看好的任何人,最後,落到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身上,那人也懵得很,手朝自己戳了戳,看到李元惜點頭,仍半信半疑地走前去。
“董安,你可願多吃那一石米?”
董安,勝在模仿,可見其人觀察力驚人。又,他頭腦靈活善變,想象富餘而不空泛,便是和牛春來風格完全不同,性情開朗幽默,很是能拉攏人。有心之人,自能成才。這便是周天和對董安的評價,李元惜深以為然。
不過,在場除了她和周天和,包括董安自己,也沒發現他有這多的長處。
雷照看他得誌,氣得要岔氣“大人,你這不是故意要整俺嘛,你親眼看見這貨滿嘴汙言穢語地損俺,不是個好人,再說,他就是給大家能講幾個笑話……”
“有本事,你也拿拳頭講幾個笑話?”董安頂嘴,幾步走到周天和麵前,抓起筆,在花名冊下漂漂亮亮地記下自己的名字。這一手好字,全是他十年如一日地寫招子練出來的。所謂招子,便是勾欄瓦舍為了招攬觀眾,張掛在外的招牌,上寫明今日演員名字與獻演節目等。董安自小熱愛戲劇,遠離家鄉,跑到京城來做瓦舍打雜的夥計,邊賺日用,邊學本事。之所以進街道司,是要攢錢去拜名師。
李元惜決定錄他花名,卻是因為與他不經意的對話。
“我見你已年近三十,拜師學藝後,出道不是太晚了嗎?”
“隻要我還喘著氣,就不晚。”
“有家小嗎?”
“那開戲的一聲銅鑼響,便是我的家小。”
可董安要簽名時,雷照仍不死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筆尖的墨汁一震,抖落在花名冊空白處。董安吃不下這痛,哎呦呦地叫起來,直叫他鬆手。
“雷照,你個莽夫,鬆手,骨頭都要被你捏斷了!”
小左也著急著勸雷照,“雷大哥,咱街道司可不興強取豪奪這套。”
雷照梗著脖子,濃眉大眼的相全然一副鎮邪的門神模樣,粗嗓子轟隆隆地幹吼
“大人,俺不服!俺雷照不服!”
“不服也不是靠蠻力就能做營長,”周天和耐心寬慰他“你見多識廣,但不見得遇事能踏實周全地思慮,你脾氣太衝,可先從小的做起,慢慢磨練……”
話沒說完,雷照就鬆開董安,竄到他麵前,揚起拳頭威脅“周白臉兒,你安的什麽心?俺雷照與你無冤無仇,你就是看不慣俺這直爽痛快的糙漢子,故意整俺不是?大人看你歡喜,俺卻不歡喜!”
“雷照,鬧夠了!”李元惜嗬斥,雷照這近乎挑釁的話半點沒藏著掖著,絲毫沒顧及她這個管勾大人的臉麵。再縱容下去,街道司一百號青衫恐怕都要騎她脖子上了。
必須教訓。
見雷照還不撤下,李元惜揚手出擊,手風如刀,迅疾地在雷照手腕一點,怒漢登時泄了氣,吃痛地叫出聲,甩著手掌蹦跳“哎呀呀,疼!”
牛春來有做老好人的習慣,立馬出麵解圍,邀雷照做自己手下五名都長之一,監兩名隊長,總算讓他心理平衡了些,可周天和在雷照眼裏,卻從一個人兒變成了肉釘子,時時刻刻都瞧不順眼。
各營長立時按照李元惜所定規製,選了都長,擬了名冊,都長又選了隊長,呈給營長,營長確認都是最合適人選後,便把名冊報與李元惜。
李元惜看罷,比較滿意,合上花名冊,痛快吩咐小左“開工!”
城樓報時的鍾聲正好傳入街道司,又是一日晴明,與朝霞同來的,是浴堂巷奔來的委托。
來人一身髒水,進了大院門,就撒開嘶啞的嗓子喊李元惜“大人!大人!速速救人吧!水渠堵了,上百條赤條條的身子困在浴堂裏,水再漫高,咱們就要掀房頂了!”
院裏各小組正在候命,靳長生捏了捏酒筒,站了出來,怯怯地看著李元惜“我們這組去看看。我是個挑水的,組裏還有個通下水的,在行。”
問題是,青衫們在庫房裏搜來搜去,全然沒有可通下水的工具,這樣尷尬,氣得那人直跺腳“你們街道司是幹什麽吃的?”
“你敢和侯明遠這樣講話?”小左白了他一眼,帳房取了銀子外出置辦器具,雖是置辦器具,她並不明白需要什麽,好在那通下水的可以暫且隨她去。如此,分兵兩路,一路由靳長生領著,先去浴堂巷了解情形,利用商家的工具先緊急疏通下水,另一路小左則在購置器具後,由同去的青衫帶去浴堂巷,與之會和。
小左原本也想湊熱鬧,看“上百條赤條的身子困在巷裏”的壯觀,但她不僅還要找人來為青衫們製作統一的勞作衣服,還要完成周天和委托的那件“大事”,因此不敢耽擱,快馬加鞭,又奔成衣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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