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紛湧入橫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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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果然不愧是投壺行家,李元惜憑著一身過硬的射箭技藝與他過招,也必得小心謹慎。高手對決,招招令人稱奇,箭箭令人驚豔,氣氛空前緊張,大家屏息凝氣,李元惜贏,便稍稍鬆口氣,李元惜輸,便又提起心來。

    最初李元惜略贏一籌,後來老先生憑借一杆浪壺得了十四籌,得分由此逆轉。青衫們急地抓耳撓腮,小左捂眼,從細的指縫裏去看。

    得分逐漸拉近,老先生也意識到李元惜乃是強悍的對手,越發謹慎。

    比賽如火如荼,香燃盡一炷又一炷,勝負仍難分出。李元惜暗暗佩服老先生驚人的體力,也深感天外有天,自己本事學得還不到位。但周天和進衙司,李元惜瞬時分神,擲出箭矢時失準,投壺不中,老先生贏!

    李元惜連忙躬身抱拳:“老先生恕我,街道司眼下急缺前輩指導,方能真正步入正軌。元惜願意精心研習投壺,以求可做可與老先生匹敵的對手,萬望老先生助一臂之力,解我街道司之急!”

    周天和見了,大為驚喜,不顧渾身髒汙,來到近前拜見,老先生撫須,望著赤誠等他回應的百名青衫,痛快大笑:“李元惜啊李元惜,一個小女子,你年紀輕輕,有如此投壺技術,也算了得。罷了罷了,老來閑,既然你們看得起我這把老骨頭,投壺之上,你又可堪我的對手,我就暫且任了你們的大師傅,賺些日子多和你多鬥幾局!”

    終於盼來了大師傅,閑話休提,一營人馬分兩路,一路由小左引著,去購置杉木、紅磚、砂漿、鐵濾網,一路直登橫街,截出修補路段,屏退行人,圍起篝火,點燃火把,先清理暗渠塌方的碎石。人不歇,驢不停,徹夜幹了個通宵,第二日是清明佳節,街道司留衙兩都二十人,除緊急要事,不接委托,剩餘八十人全部在橫街。

    淩晨吃過飯,小左去蔡橋下挑了二十個專事修屋蓋房的小工一起赴橫街幫忙。一百人,按照大師傅指劃的,搭木支架、調漿砌磚,裝濾網,挖沉沙池,熱火朝天地幹起來。

    這樣修了兩段共計七丈,才與原暗渠合攏,為省時間,再去渠裏渠外燒火炙烤,催著砂漿速速烘幹,到第二日午後,暗渠已結實可用,開了首尾兩側的閘口,放汙水通泄,水流從附近排水口排出,瀉入蔡河,中途無泄露。

    暗渠既然修補完好,就可在上麵填補碎沙碎石,夯土鑿石,鋪磚灌漿。這些,不需大師傅青衫們也能做得,有大師傅指點,更是巧上加快。比方說,鑿石,大師傅教導他們看青石紋路,選中鑿點,隻需將楔子前後錘入兩枚,青石便可整齊地分為兩半。

    這樣填填補補,又花費一夜功夫,大師傅也親曆親為,絕不以人老而多懈怠一分。如此,四更時分,富春坊書坊押車趕來橫街布置時,修街補路基本竣工,街道司開始清掃街麵。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刻了“豬肉行朱添財掌櫃捐街道司五十兩銀”的青磚也放在橫街街口顯眼位置。

    富春坊坊主雖對李元惜嚴提要求,卻萬沒想到街道司果真能做到。

    三日來,他親自來橫街數次,眼見著橫街變化之快,聯係之前幾任管勾掌管下街道司的不作為,一通感慨,之後自告奮勇購買飯食,好酒好肉犒勞體力已近衰竭的青衫們。他連聲道謝,再去尋李元惜,青衫們忙叫住他,原來,路邊臥在車架上的那女子便是管勾。

    “大人已經兩日沒合眼了,她還是個姑娘家,身子怎麽受得了?叫她歇息一會兒吧!”有細心的青衫脫下夜間禦寒的外套,輕蓋在李元惜身上,生怕一不留神驚醒她。

    可仍是驚醒了,噩夢侵擾,醒時頭上布滿大汗。大師傅在她身邊坐著,飲著一壺好酒,麵上盡是愉悅滿足之色,見她醒了,推過去盞清酒給她暖身。

    謝過後,李元惜催青衫們先回衙休息,順道請周天和調派衙司內留守的兩都青衫來替班維持秩序,又攔了駕馬車,送大師傅回家休息,自己則去小吃街上買羊肉泡饃充饑解饞。

    富春坊並未弄虛誇耀,天初亮,售書的火紅布篷剛擺開架勢,已有書生陸陸續續地來詢問今日開售的是何人書冊。

    他們不過是閑問,富春坊給出的卻是大驚喜,那一杆巨大的旗子立起來,瞬時招攬了無數書生武士。旗子上,揮就四個雄渾有力的大字:《武經總要》!

    古代書籍,至隋已達37萬卷,然經戰亂兵燹,到本朝立業,隻殘存萬餘卷。宋太祖、太宗皇帝多次頒布詔令,不惜以重金求購圖籍,至眼下,隻朝廷藏書就達3萬卷。

    官家如此看重書籍,上行下效,朝堂之內集賢聚能,大臣們個個風騷多才,舞文弄墨,文采斐然,他們最喜整理自己的著作,授予書坊出版售賣,以此聞名四野,也能賺些銀子。官場如此,民間亦出版成風,各類書籍層出不窮,有人甚至專靠寫書為生,十分瀟灑。

    是故,書生們對書坊售書總是十分挑剔,待坊主將寫就書名的旗子掛出後,書生們瞬時變了樣,不再挑剔苛刻,反倒像中了迷魂蠱,散了形,失了態,神魂顛倒,奔走告知。

    羊肉泡饃是李元惜魂牽夢縈的美食,她此番找到的食鋪掌勺是個地道陝北人,嗓門大,性子直,聽出李元惜的口音後,很是歡喜,又滿滿當當多盛了一勺羊肉,講著京城能聽到的陝北那邊的事。

    吃著陝北食,聽著陝北話,李元惜恍然竟覺得回到延州。然而,食鋪門外奔跑的,卻是東京人。她眼見著門外南熏門大街路過的人流稠密、紛亂起來,有人進店買了幾張白吉餅備著。

    “看這陣仗,怕是要等幾個時辰。”那人說。

    “要擠進去,需得把自己壓得像紙那般薄。”另一人說。

    不過一碗羊肉泡饃的功夫,橫街已然成那般模樣?李元惜心下驚愕,忙擦淨嘴結了帳,快步趕到街上來。

    巧了,街道司兩都人馬正往橫街趕,趕車的仍是雷照,這人自領月錢後,渾像打了雞血似的,亢奮地很,趕車途中向車內青衫喋喋不休、滔滔不絕地講他雷照多能耐,一人能幹兩人活兒。他毫不避諱談自己的目標:

    “咱管勾不是幹小事的,用不了多久,咱街道司就不是一百人的天下了,而是三百人、五百人,嘿,我多學點本事,到那時,也拿個營長做做。”

    臨近街頭,騾車車軲轆嘎吱一聲,突然停住——兩都二十名維護交通的青衫全數被堵在橫街外。

    少許時間內,橫街街麵已黑壓壓一片人群,就連治學嚴謹的國子監、太學也因太過吵鬧而提早下課。

    “書坊不是賣書麽,這怎的比搶銀子還熱鬧?”雷照不解。

    幾個年輕後生呼朋喚友,急急匆匆地往人群裏趕:“快啊!去遲了,怕是買不上了!”

    “切,不就是書麽,急什麽?蹲坑等紙擦腚啊?”他又多嘴。

    那人聽到他如此侮辱書,比自己受辱還要生氣,氣急敗壞地指責他:“你無禮!拿書擦腚,不如拿你腦袋去洗地。今日發售的,可是《武經總要》啊!”

    雷照是個徹頭徹尾的粗人,沒聽明白,腦袋發懵,倒從這書名中聽出了別樣的意味:“五神經?他是誰?他為啥總要?他婆娘受得了?”

    “滿口胡言亂語,汙詞穢調!”書生氣得直跺腳:“你不知先帝曾著有《勵學篇》,來勉勵萬民讀書。講的是: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講甚鳥話,俺一個字都聽不懂,”雷照拗氣,這些讀書人,和周白臉兒一個樣,仗著自己看得懂蛆蟲爬似的幾個大字,就酸裏酸氣地顯擺來了,那書,讀來真能那般神奇,全天下幹脆吃書喝書,娶書生書,住書裏得了。

    抬眼,他便見到正往他們這邊快步走來的李元惜,連忙大聲喚她。

    “好了,趕快下車幹活!”李元惜吩咐雷照先暫把騾子存於附近周急快賃馬店,再把修補暗渠時用過的杉木搬來架起。來時,她在墨寶店裏買了紅墨和幾張大紙,請店家寫了“排隊守序”四個顯眼大字,高高掛在杉木上。

    雖說這樣的提示有用,卻不是大用。

    書坊售書攤位共分五桌,李元惜帶著青衫們全力糾正中間那桌前買書的人潮,強驅著他們排隊,這邊排整齊了,青衫們再稍帶動,兩邊人潮紛紛效仿,五列購書長隊還算整齊地排起來了。買書、付錢、拿書、走人,一氣嗬成。

    有人的地方總有買賣生意,尤其是在十人八商的京城,更是無處不生意。按照大師傅指示,夜裏青衫們便提前在街道書坊一側辟出條長廊,供商販叫賣。這裏現如今有說書攤子,先生將新買到的《武經總要》就地講給眾位聽,喜歡的打賞幾文錢,不到半時辰,已攢了半書箱銅子兒。

    李元惜好奇,忙裏偷閑聽了會兒,才明白《武經總要》原來是本兵書,是由集賢殿校理曾公亮和端明殿學士丁度承旨編纂整理,是講兵器火藥,陣法陣型,選將用兵,十分周全,很適合本朝軍事形勢,也難怪百姓趨之若鶩,尤其是讀書人,多讀兵書,有助增長見識,過關科考策論。

    人潮湧動間,也有鋪席趁機廣告,舉著印有自家招牌的旗子入場,樣貌秀麗的小娘子們口若懸河,向遊人熱情講解自家的貨品。潛龍墨寶居然請了八名佳麗,那些個佳麗賺足了眼球,店家推出的低價、買贈活動,撥著讀書人的心弦,叫那邊排隊的人流也漸亂了。

    潛龍墨寶賺得缽滿盆滿,青衫們可是忙得腳不沾地。

    買書也得吃飯,各樣小吃酒水這邊一團那邊一簇;書生也不僅有買書的,也有賣書的,一條棉布鋪開,放上自己看過的書冊,或是掛出自己的字畫;或是有即興賣詩的;甚至還有私塾招生、書童自薦、幹謁引路的,總而言之,但凡讀書人用到的,都可在這條長廊上一覓蹤跡。

    不僅隻做讀書人的生意,武行也不失時機地插進隻腳來。練武舍公開招生拜師,鐵匠鋪拿著木削的大刀長劍來尋人定製……

    大師傅所講,街道最好做出分區,以供閑人做他用的建議,李元惜這時才看到必要原因。

    可也有些專看熱鬧的,唯恐不亂似的,既不排隊,也不離場,這邊吆喝那邊起哄,堵著街麵,使行人難脫身,連運書車也不能進,不久後書攤前預先存留的書售罄,押車的小哥喊破了嗓,書坊的夥計叫破了天,雷照帶著一幫青衫這邊趕了那邊攏,差點動了手,街麵依舊不通。不通,書隻好靠人往書攤前送。可人一次至多扛二十冊,哪裏能供應得上?

    人力不夠,撒潑來湊。

    李元惜找了把髒兮兮的大掃帚,往閑人擁堵最嚴重的路段進去。

    “散開,散開條路!”

    她朝人群中去揮舞掃帚,隻把掃帚當大刀,追著人群舞得風生水起,京城百姓哪裏見過這般生猛的架勢?害怕沾上掃帚,急忙四散。

    憑著這股殺勁,李元惜硬是在擁堵的人潮中辟出條通行的小道,讓運書車通過,然而,耍到興起,稍不留神,差點真把一人給“斬首”了,這人俊眉朗目,一身白衣,風度翩翩,巧不巧的,長著都水監孟良平的模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