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籠車藏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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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棍子大喘氣的鋪兵被她的行為驚得瞠目結舌,李元惜一把扯下瓦舍招搖的布幡拍他臉上:“捂住口鼻!”
店裏空間大,堵死的人流開始向店內疏散。
“大夫,有大夫嗎?”李元惜跳上樂棚,摘下台上的銅鑼,當當地敲響:“誰是大夫,站出來說話!”
“老朽在!”
一個留著胡子、穿著灰布袍的花甲老人橫穿人流,向她擠來,一起幫著把受傷男子搬到桌麵上去。
“傷況不明,要盡快診治!”大夫說,李元惜拽起他的胳膊,利利索索地撕下一塊袖子,裹住自己右手臂不知何時被劃破的傷口,掉頭就走。
她扯住個身材魁偉高大的相撲手,那人也要往瓦舍店子裏擠,李元惜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拽地停了腳。
“去,去把前麵那歡門拆了。”
她指著十字路口悅賓樓的彩棚,這彩棚是為了招徠顧客,彰顯豪華故意搭的,一般都用粗點的竹子或是木材搭起框架,外麵再紮一層彩色綢帛,平時看著很氣派。
狂風疾吹,那綢帛就像個專門裝風的袋子,一頭鼓地圓圓的,本來就不太結實的框架,也一起受力向那邊飄,已經挪離了酒樓的主體,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
相撲手也清楚利害,因此隻瞭了一眼,頭搖地比撥浪鼓還歡快,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要吃官司的。”
“慫包!堂堂九尺男兒,連這點氣魄都沒有!”李元惜抬腿,一腳朝他踹上去:“老娘街道司管勾李元惜,出事算我的,給我上!”
李元惜的個頭在東京城內的女子中,已經算是高挑頎長,但畢竟是個女子,站在專業相撲手麵前,隻高到人家胸膛前,又因為精瘦的身形,對比之下,竟像人家趁手使喚的一根木杆似的。
她一腳踹上去,人家不疼不癢,還差點把她自己反彈出去。
相撲手撓撓頭,“那,那你得給我派幾個青衫幫忙。”
“青衫去了別處,等他們過來,你也該吹到天上去了!沙塵危急,就地取材!”
瓦店門口擠著滿滿的人,李元惜挑了幾個看上去還算健壯的男人,不管人家叫罵抱怨,像拖牲口似的一個個地拖出來,丟到相撲手麵前。
歡門不堪重負,呼啦地一聲炸響,拖著大大小小的幾百條竹竿,就像長了大大小小幾百條腿,居然被吹跑上路,龐大的體型和參差的結構,使它不是刮這家,就是蹭那家,待拆地差不多隻剩個岌岌可危的框架後,便往地上倒去。
眼看著樓下還有過往抱頭逃命的百姓,形勢十萬火急。
相撲手嗷地咆哮,撲過去扶住最粗的那根砥柱,紮穩馬步,隻憑一人之力強行穩住歡門,那些剛才那罵罵咧咧的幫手,微微愣了神,受其感召,急忙去幫忙拆樓了。
這邊危機看似無大礙,人流也盡快地向四麵疏散去了,風暴卻愈演愈烈,突然小左驚恐地叫她,“姐姐,有東西正往這邊來了。”
這東西,絕不是普通噸位,人腳踩在青石地麵上,都能察覺到地麵嗡隆隆的震動,李元惜赫然發現小左背後陰沉沉的風沙裏,跑出一個黑峻峻的奇怪影子。
“躲開!”
她向小左跑去!
那人慌不擇路,管它前麵是什麽,都拚著闖勁蠻撞,邊張牙舞爪地呼喝著“牛來啦,牛來啦”,邊像隻發狂的莽牛般朝著撲進被黃沙席卷的巷道裏去,巷道裏風速最急,他一下子就不見了人影,也不知道命運如何。
小左冷不丁地被他撞了,摔倒在地,肩膀處脫臼似的生疼。
“大人,”樓上有人朝李元惜喊,聲音立刻被風卷走,李元惜抬頭認真聽,聽了好幾遍,聽出了大概:“快躲起來!這附近有個專門販賣耕牛的市場,圍欄多年沒有修補,一旦牲口受驚,輕易就能跑出來啊!”
聽清楚了,李元惜趕緊去把小左扶起來,檢查她腿腳沒問題,就先讓她進店躲著,隨後飛身上馬,溜著路邊逆行而上,尋找牛群。
她順道摘了不知是哪家掛到牌麵上的一卷麻繩,套了個環,像草原上的獵人般,目光炯炯,直望前方。
跑牛的聲音越來越響,動靜越來越大,聽數量起碼有上百頭,她顧不得心裏發怵,找到了合適設置機關的路段,一頭的環套在對麵府門前的大石獅子上,拉長直線,等人群都跑過來了,就牽著另一頭繩頭直往對麵的大樹上拴來。
這樣的機關雖然簡單,但在戰場上很管用,一般埋在土地下,兩邊有人牽著,敵軍馬匹一到,兩人瞬時拉直繩子,任多彪悍的馬,都會撂倒在地。
李元惜心知,失去理智的牛衝勁不會比馬小,她務必要把繩子的另一端固定在大樹上,可眼看著繩頭都要繞過來了,突然間,她人就從馬背上飛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地上。
“呀!”她疼得拱起身子,一隻石頭般結實的牛蹄子,正巧就擦著她的背部踏了過去。
方才被她往樹上拴的繩頭,這會兒不偏不倚地掛在樹下的轅車上。繩子鬆鬆垮垮地纏住牛蹄子,又被奔牛拽著往前幾步,被繃直的瞬間就後翻了那頭肥牛。
“姐姐小心!”
轅車被牽扯著滑到路中央,幸虧李元惜躲得及時,否則準備被轅車剮蹭到。
她向小左打了個手勢,表示無礙,叫她回店裏去,小左哪裏放心?她左右不肯進店,捂著酸疼的手臂,後背緊貼牆根向李元惜靠近。
李元惜爬起身,牽了繩頭趕緊栓到樹樁上。
牛群接二連三地奔至,一頭接一頭,撲前去的、飛起去的、撞地上的、踩了的、崴了的……前麵的摔跟頭,後麵的踩踏,有的撞翻遊鋪,有的踏碎轅車,有的撞破台階,有的脖子折了,有的斷了角,好就好在總算是大勢是製止住了。
被牛群衝散的人群這會兒就跟鬼門關走了一遭似的,個個都覺得腿軟地立不住,想哭都不記得怎麽發聲。
李元惜也結結實實地鬆口氣,倘若真讓牛群在街上亂闖亂撞,死傷恐怕不止幾個。到那時,街道司的罪過可就大了。
然而,突然間,不知從哪兒傳出聲沙啞的哭泣——
這聲音本就嗚嗚咽咽似有似無,再有狂風卷襲進街巷時的呼號做攪擾,幾乎難以辨識。街道兩旁店內店外避風的百姓無一聽出端倪,隻有李元惜,憑著習武練就的出眾的聽力,站在原地側耳仔細辨聽。
“姐姐,你做什麽?快回來。”小左喊她,聲音立刻被風零零碎碎地吹散,但恰好也是這一聲詢問,讓李元惜對哭聲有了對比。
“是個孩子……”她一邊說,一邊往前走。
“天呐,那是個孩子!”十字街口珠寶行二樓的一位婦人忽然驚惶大叫,她伸手指向某個方向,頓時,那間窗格子裏嚷做一團。
“大人,那邊有孩子!”
“快,快,有好幾個!”
李元惜急忙往那邊趕,沒想到,背後又有股烘熱的疾風穿來。
她扭頭,險些被嚇飛了魂。
隻見一頭健壯無比的公牛紅著眼、抵著頭,帶著“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氣魄,踏過死傷的牛群,直直地朝她衝撞過來。
不說血肉之軀,就是一堵牆,也該被它塌了。
要躲開這牛,不是難事,難就難在,穿過她後,牛就會穿過十字街口。
被沙塵遮掩,李元惜看不大清楚幾十步開外的街口的情形,可從百姓們著七嘴八舌、急驚惶的叫喊中,她大概知曉,孩子就在公牛即將穿過的十字街口!
後麵的話來不及聽,李元惜就被迫做出選擇。
待牛頂過來時,她也向牛跑去,一個箭步登上樹幹,借力側身一躍,正巧落到牛身上。
她快速動作,一手抓緊了牛角穩住身子,另一手從懷裏摸出小刀,小巧鋒利的刀尖對著牛脖子使勁刺了進去!
溫熱的氣浪撲到手麵,刀口隨即向側麵狠狠拉過!
這要是個人,哼都不哼,立馬倒地,奈何這是頭牛,還是頭發狂的、健壯的公牛!
刀子深深沒入它的脖頸,拉出一道深深的傷口,皮開肉也綻,血水噴湧,反倒更加激怒了它。
它癲狂地跳起,身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各處亂撞,往樹上撞,往牆上撞,往柱子上撞,所有能撞的東西都被它撞了遍,所到之處,都能帶來一片驚恐的尖叫,它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
她這才注意到,這一路爭鬥,已經把她送到十字街口。
她看清楚了,街口躺著輛側翻的馬車,馬兒掙脫車跑了,車廂裏的竹籠遍地散開,籠裏原先關著活雞,現今籠子變形擠破,能跑的雞全跑出來了,而有的籠子裏,顯然關的不是雞。
那個女童正在這樣的籠子裏探出顆小小的腦袋來,雙眼被黑布蒙著,原先封嘴的布條這會兒掉在脖子下,她掙紮扭動著身子,試圖從竹籠裏爬出來。
不僅她,還有幾個籠子也有小孩在蠕動,乍一看,情形觸目驚心!
快救他們!李元惜心想。樓上的婦人死死地捂住眼,不敢看下去。
李元惜努力夾緊牛背,一手抓緊牛角,另一手持刀想再衝它舊傷上再來一刀,不料終於抵不過牛的千鈞蠻力,手一鬆,彎刀刺進公牛右眼,她則毫無意外地被高高甩飛了出去!
“一人一個,動作快!!”
眼看公牛就要撞上竹籠了,關鍵時刻,小左和幾個鋪兵,還有趕過來的青衫、熱心的百姓從街邊衝出,一人拎了隻竹籠就撤。
他們腳爬手爬,上了台階,店內立刻開門,收他們進去。一群不相識的陌生人,為了竹籠裏不相識的孩子,敢於冒險不說,配合得還極為默契。
分分秒秒發生的事,不可謂不驚心動魄。
但可怕的是,那車底的哭泣還沒停止!
公牛被那有氣無力的哭聲吸引了注意力,抵角撞著馬車,在圍觀百姓幾次驚恐的尖叫烘托中,竹籠終於露出來了——籠壁上映著血,裏麵的孩子受傷了!
血,又是血!人的,畜生的血!
李元惜痛苦得蜷起身子,一咬牙,強咬牙站起身來,拾起手邊的塊碎石朝公牛扔去。
“來啊,來和我決一死戰!”她怒吼,劇痛的左臂刺激著她!
公牛遭到挑釁,回身就朝李元惜狂奔來,兩隻尖角像兩把鋼刀,活像要把李元惜撕裂般!
李元惜抓穩小刀,紮穩馬步,這一擊,沒有在金明砦釋放出的怒,要傾瀉而出!
然而,公牛奔到近前的瞬間,一抹白色光芒閃電般跳過來,在她身前穩穩地擋住了她,她隻覺得手臂微微一麻,刀就不見了。
而是在身前之人的手裏!
他正麵迎上瘋牛,一招穿雲刺,穿肉破骨,直入心髒,旋即振腕向右,剮爛心髒,直截了當地結束公牛的性命。
血水噴濺!
李元惜覺得自己的心髒“噗通”一聲,也被彎刀挑穿炸裂,人有點恍惚飄然。
“孟良平?”
孟良平的手臂沒進公牛胸膛裏,待他拔出來時,手上、身上全是血。
他把刀還給李元惜,隨後握住她的左手,另一手抓著她肩膀處,用力一推——
“啊!”
李元惜猝不及防地叫出聲,她沒想到孟良平身手這麽敏捷,連正骨治脫臼的技藝都這麽嫻熟。
“救孩子!”他低說。
風暴中,離得遠的根本無法看清他的麵容,他收手,在李元惜麵前身形一遁,又沒了蹤影。
李元惜驚愕不已,孟良平居然冒險來救自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