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幾家喜與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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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衍慚愧得很,慌忙叫衙役去通知自己的夫人,收拾間屋子來暫時安置幼童們。
“老郎中,院中屋舍並不寬用,官府也不便再多打擾。”杜衍愁的是,自己隻有一位夫人,再加上一向勤儉的家風,家中隻有兩個女傭,是否能照顧得過來六個需要調養的小孩子。
因此,吩咐衙役上街時再去找牙人,介紹個合適的女傭幫忙。
“杜大人如果力不能及,街道司也可以幫忙照顧他們。”李元惜主動承攬責任,杜衍感動之餘,婉拒了她。
街道司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整日吵鬧,不適合孩子們養病。況且,孩子們養在自己身邊,能提醒他盡早斷案,早日捉拿人販歸案,讓他們與父母重逢。正如老郎中的小孫子所說,叫他們各回各家去,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家床榻上。
杜衍與老郎中交代好,等自己下早朝就來帶走孩子,再煩請老郎中日日上門去診斷,孩子們安然無恙,自然皆大歡喜。酬勞醫藥費用,一概雙倍,也算是表彰老郎中的助人義舉。
時辰不早了,杜衍不敢再耽擱,匆匆告別了李元惜等人,離開藥鋪,登上牛車,車軲轆吱悠悠地,朝著待漏院的方向上路了。
等他走後,小左立刻轉到周天和麵前:“師爺?”
周天和不解其意。
“你話好少,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麽?”
周天和在想蠻伢的事!
杜衍嚴厲打擊人口販賣的決心,要放平時,周天和一定雙手讚成,如今倒有些膽怯,隨著這重膽怯,鬼樊樓蒙上了鬼魅般的陰影,鬼樊樓地麵負責者,那算卦先生曾交給他一紙訴狀,如今驚得他冷汗直冒。
訴狀開篇就直訴街道司李元惜罪狀:買賣幼童,賊窩設在垃圾置點,控製幼童為街道司做工。
關鍵是,這滿紙的荒唐,號稱“人證物證皆有,證據確鑿”!
如果訴狀真給杜衍呈送堂上,街道司少不了要吃官司,而恰好,街道司最不能惹的就是這些是非,且無論結局如何,以本朝官讓民的作風,街道司定會被責難。
這樣的東西握在鬼樊樓手裏,怎麽能讓他泰然?內心的忐忑,萬不能被他人知曉,然而,瞞得住嗎?
“沒什麽沒什麽。”周天和連連擺手:“大約是累了,等募完青衫,分配完清掃街道的任務,我便去歇息。”
“說到這裏,我也累抽筋了。”小左說著,嚐試把懷中剛睡著的幼童放回床上去,隨後人跟一灘濕泥似的頹坐在床凳上,兩臂耷拉下去,李元惜檢查時,她被撞的那隻手臂已經高高腫起,肌肉僵硬。
李元惜忙叫老郎中拿了膏藥,焙熱後給她貼上。
“辛苦你了。”她幫小左揉捏著肩膀,心疼地說,小左不以為然:
“姐姐說的什麽話,咱們姐妹又做了一樁好事呢。”
三人稍事歇息,待天亮後,郎中立出招牌做生意,李元惜等人也出門,去路邊攤點了豆腐腦兒、炸油條,又吃了驢肉火燒,喝了豆漿,才似乎把一身用盡的氣力又補回來些。
京城雖然受到沙塵遺留的影響,空中浮著黃橙橙的浮塵,但早市照開不誤,人們邊痛快淋漓地吃著飯,交流著昨日風沙下的見聞。
三人邊吃,邊聽著他們講話,原來坊間發生了許多有趣的事兒,比如左前方那桌就說,張三是個賣炊餅的,因為風沙,提早回家,沒料想居然撞到內人正和隔壁老王幹好事,當即抄起扁擔一頓窮追猛打,老王赤著身子跑走了,張三自己摔倒磕掉了顆門牙,內人罵他襠下沒一兩肉,當即收拾嫁妝要和離。鄰居們不躲風沙,都趴牆頭看熱鬧呢。
還有個說,半夜裏他去街上拾鞋子,不到半個時辰拾了兩筐。
“你拾回去,又不能穿,”小左好奇地問他,“既然不能穿,幹嘛要拾回去?”
“姑娘,我拾的可不是一般的草鞋布鞋,我拾的,都是繡花的好料子,拆下來漿洗幹淨,再拿熨鐵熨燙平整,到萬姓交易大會時,去大相國寺賣,姑娘婆子們搶瘋了。”
“想不到還有這麽巧妙的賺錢方法。”
“這算什麽巧妙,我聽說這回風沙,數掃金的那群人哭得傷心呢。”
“掃金?那又是做什麽的?”小左津津有味地問,那人也津津有味地答,原來在金銀店聚集的熱鬧街,也聚集著一群打製金銀首飾的匠人。
“既然打製,就少不了磨啊挫那金子,搓下來的金粉,多數被收集起來,少數飛在匠人身上、衣服上。匠人去洗澡洗衣服時,那金粉又溜去了那一帶的下水道。於是,掃金人就出現了,他們專門淘那一帶的下水道,去掉泥垢,幾番篩洗,就能弄出些金粉,日積月累,攢出個一兩二兩的,就發大財了。”
“那這回風沙,他們還能淘嗎?”
“淘個屁,你瞧這條街,大家不都把自家掃下來的沙塵往下水道裏懟了嘛!”
他不說,幾人還真沒注意到,經他提醒,再手指頭朝著某個方位一點,小左、周天和、李元惜當即驚得瞠目——
居然是那老郎中家的奶奶,正把鋪門前掃就的土塵往下水道裏擁呢。
再仔細看,整條街上的做法莫不如此。
“都別吃了,回街道司!”李元惜連忙起身,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篩選完新的百名青衫和百名從役,老青衫帶新青衫,分布到各街巷,麻利地降塵和掃街、清淤!
“對了,聽說街道司在招募青衫嗎?你去試試。”小左催那拾鞋賣鞋麵的人,有這樣靈活的腦子,應該去街道司試試。
初時街道司招募青衫,說明月錢十兩銀子,少有人願意相信,一者是因為過往街道司名聲太臭,二者,是月錢太多,聽著就像做夢。然而,兩月來,街道司用行動推翻了百姓舊時的認知,重新建立街道司的威信,再有萬怡街發放月錢,實打實的銀子進了青衫的腰包,可真羨煞京城百姓,早晚都盼著再有這樣的好事發生,最好還能被自己趕上。
所以,昨日雖然京城遭遇了沙塵,夜裏周天和放告示出來時,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比放鞭炮的傳播速度還要快,聽說了的百姓,隻要兩條腿還在腰身下安著,能一前一後地跑著,就隻奔往一個目的地:街道司!
等李元惜三人進到富柳巷時,巷內已是人山人海,擠得不能動彈,黃尖嘴茶坊又是生意爆火的一天,跑堂的茶博士提著長嘴茶壺,恨不能騰雲駕霧地招待熙熙攘攘的茶客。
做街道司的鄰裏多少年,熱鬧到恨不得掀了四壁和房頂,茶坊還是頭一遭經曆。
李元惜到時,不知哪個角落喊了聲“管勾到了”,頓時,巷內的人群中一陣歡呼,但因為這次招募也引來了看熱鬧的女子,所以青壯年們都分不清哪個是管勾,有朝南北呼的,有朝東西呼的,最後,見過李元惜的百姓占了風頭,紛紛朝她簇擁來。
這熱潮,如同黃河決堤拍起的浪頭,叫李元惜倍感壓迫,好生不自在。
所幸青衫們竭力分流人群,劈開條道路,引著李元惜和小左、周天和先進了衙司院內。
“大人,人太多了,別說咱隻要二百個,就算要四百個,也綽綽有餘。你說,咱們怎麽選?”牛春來帶頭問,青衫們一個個都興奮得很,就等李元惜發話。
“庫房裏器夠三百人用嗎?”李元惜問小左,小左點頭:“夠,你交代準備第二輪招募時,我就已經向各個作坊訂貨了。”
“好,那就……”她環顧四周,忽然覺得人裏少了什麽,很快,周天和道出了她的困惑。
“雷照呢?”他問:“不是說好了,今天要待在街道司,等篩選青衫結束後,各自帶領新人掃街嗎?他去哪裏了?”
董安和雷照是歡喜冤家,雷照就是上廁所,他也清楚在哪個坑位。
“師爺,雷子沒去哪兒,就在巷子裏,他先下手,已經開始物色自己中意的人選了。”
“他物色?”李元惜詫異,什麽時候輪到雷照替她篩選、任命青衫了?
“他說你講過,將來招募青衫時,舊青衫裏做得好的,就要升職,再由老人帶著新人上街做任務!”
“他倒記得清楚。”李元惜記起來了,自己真說過這樣的話,她看著大家向她投來的一雙雙殷切的目光,明白這不是雷照一人的想法。
也罷,就把這篩選青衫的權力交給他們去做,自己隻需最後把關便可。
“好,就按你們的想法來。”
她的放權,叫青衫們一陣歡呼,紛紛躍躍欲試,要挑出自己最中意、也是京城最勤快、最健壯的人兒來。
這時,周天和製止住大家的歡呼。
他略略思忖,和李元惜、小左在一旁商議片刻,做了決定,由他公布:
“我和大人根據你們平日的表現,共同做出以下人事任免。”他清清嗓子,向瞬間鴉雀無聲的青衫們宣布:
“雷照幫街道司開拓了糞肥銷路,貢獻巨大,升營長;福寶初進街道司,就擔起糞場治理重責,非一個營長不能表彰;另外,種草娃娃、煤餅和日後其他小件貨品的營銷,孔丫頭表現突出,留一個營長供她發揮才能。牛春來和董安雖有進步,但表現平庸,繼續接任營長;以上諸位可以去巷內自由物色自己中意的人選,選定後,與各都長、隊長所選定之人一起接受大人篩選。”
對這點,青衫們心悅誠服,都沒有異議。
“另外,”李元惜補充:“郭恒郭老師傅進街道司以來,教導培訓功勞不可埋沒,一百青衫、一百從役進司後,郭老仍將繼續承擔培訓重責,當給予營長待遇。”
“這次新入的兩百人需要新增四十名隊長,二十名都長,四名營長,下麵,讓師爺宣布勝任都長、隊長的各自人選。”李元惜說道。
小左拿了花名冊,搬了張桌立刻著手登記花名,李元惜聽著周天和在背後唱名兒,走出院子,到富柳巷鼎沸的人潮中尋找雷照。
她倒要看看,青衫是否真能篩選到合適的壯勞力。
其實,雷照的動靜挺大,要找到一點都不難。等李元惜過去時,他興奮得麵色潮紅,渾身出汗,嗓門也提高了幾分,出口就是哈哈笑。
“大人你懂俺,俺雷照可是把你分配的任務都幹得妥妥帖帖,遍尋整個衙司,沒我更合適做營長的了——”他拉過來兩個壯漢,使勁錘了錘人家的胸膛:“你看,這就是俺選好的人,骨架大,皮實肉厚,壯實。吃過苦受過累,絕不是花架子。來,雷家班的,給大人亮亮嗓!”
這兩漢子馬上張嘴大叫:“雷哥雷哥,光照四方!”
且不說這喊聲震得李元惜腦殼疼,就說這口號就叫李元惜哭笑不得,心想,自己怎麽就收拾了這麽一件唯戀自身的玩意兒。
“大人,還有,你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