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私印藏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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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一旁靜聽的周天和心裏做了個猜想,賈家田莊的童工,恐怕正是從鬼樊樓買來的,當初占卜高人曾交給他過目的訴狀,分明寫清楚,狀告街道司買入童工,人證物證皆有,想必,和賈叔的誣告很相似。

    雷照在渡船上說明事情前後經過時,他注意到,從役張仲老心事重重,總是偷偷往扁頭那裏瞄,這很不尋常,大約從那時起,他心情便忐忑難安。

    種種猜想,讓他不敢耽誤,立刻喊雷照到近前,叮囑他騎乘自己的快馬,去街道司找左姑娘,尋要記載有蠻伢等人和從役張仲老的花名冊、賬本來。

    “找那些做什麽?”雷照不解,周天和沒時間跟他解釋,報明杜衍後,催雷照快去。

    如今,聽賈叔的言辭,是城內打擊買賣幼童的風聲正緊,李元惜愛惜名聲,暗托雷照到賈家田莊兜賣蠻伢等孩童,兩家之所以會有爭執,全是因為價格談不攏,一個白給都不想買,一個高價強賣,扁頭是個刺兒頭,雷照是個炮仗子,兩廂打起來就不認人了。

    話沒說完,杜衍驚堂木落下,大聲斥責:“休得胡言亂語!”

    李元惜自己倒為這無中生有的狡辯而甚覺可笑:“我售賣蠻伢?拿來證據說話。”

    賈叔向前走兩步到案前,直麵杜衍:“大人,街道司現在的童工是從何而來,你可調查清楚了?”

    “現下童工是我從垃圾置點棚屋裏帶回來的,他們也曾被拐,幸得逃生。”

    李元惜答說,“我街道司作坊內有六名幼童,此事早在幼童離開棚屋進京時,我便托左姑娘到開封府,說明六人年齡、姓名、籍貫,並告知杜衍大人,已去信德陽縣,其父母家人來尋子,必當送回。我收留蠻伢,和你買入童工,本質截然不同。”

    她說這話,有意隱瞞了孟良平參與的部分,賈叔卻理直氣壯繼續攻擊她:

    “鄉下的瞎子都不敢編這樣的話!人販日夜看守孩子,怎麽會讓他們跑脫?這些幼童,分明是你買來的!最年長的蠻伢十二三歲,與我田莊的啞巴小六是同一人販販來的,小六可以作證!”

    堂下休息的啞巴小六,再次被傳喚上堂,他正是張仲老跟著扁頭,帶回來的那逃跑的小孩。平時挨打罵多了,但這孩子既然敢跑,此刻也知道做什麽才能脫下身上的枷鎖,隻是扁頭嘴快,威脅了句“你最好想清楚”,他便緊咬牙關,再不多說話。

    “你料啞巴小六不會講話,不幸的是,他在你家田莊吃的苦受的累,不用張嘴說,那一雙手腳便能講明白,那豈是一兩個月就能揣摩起來的老繭?”

    杜衍不忍叫小六再受摧殘,讓衙役再帶他回堂下,好生安撫。

    賈叔愈是猖狂,他大言不慚:“大人辦案講證據,我侄子說明,李管勾手下有她售賣蠻伢的人身契約一份,大人何不讓她手下呈上證據?”

    話音落了,青衫們麵麵相覷,不覺都有些可笑。

    “你這真是狗急跳牆,還能不能玩點新鮮的?”

    “大人的私印一直不離身,你就算偽造契約,也盜不了印章啊!”

    然而,從役張仲老卻走出列去,眾目睽睽之下,從懷裏掏出張契,呈到堂上,“坦白”說,這便是蠻伢的賣身契約,要價二十兩。

    一番話,講得堂上半晌沒有動靜。那契上押著李元惜的私印,為證明確是李元惜的私印,杜衍也叫李元惜自個兒蓋了個章,對比之下,兩個章兒一模一樣,連杜衍也犯了愁:這印是真印,契便可以說是真契,如果無法解釋清楚,李元惜難免要惹一身騷臭。

    “杜大人,你一向鐵麵無私,如果以買賣同罪判我叔侄絞刑,就該同樣判李管勾絞刑。大宋有法,不殺士大夫,杜大人不殺李管勾,就該同樣赦我叔侄無罪!”賈叔理直氣壯,扁頭聽到這裏,也終於褪去惶恐的神色,轉而盛氣淩人。

    “李管勾,你是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這事在杜大人手下是行不通的。”

    這話難聽,青衫們都指著賈家叔侄痛罵:“這賣買身契肯定是假的!”

    扁頭冷哼一聲:“李管勾私印難道還能是假?”

    杜衍好生為難:“張仲老,這賣買身契,確是你從李元惜處拿來的嗎?”

    “是,隻等賈家簽字蓋章,蠻伢等六人就可送到田莊。”張仲老低頭,一副老實模樣。

    周天和急得在堂下瞭望了好幾次,總算是盼來了雷照。

    “東西拿到了?”

    “拿到了!”雷照氣喘籲籲地帶著花名冊和賬本來到堂下,這花名冊,是招募青衫時最原始的記載,存有每一名青衫的大致信息,張仲老這一頁,寫的是:從事刻碑、石麵雕花、篆刻印章。

    證據麵前,張仲老仍不知自己罪行嚴重,百般狡辯:“不能因為我過去刻過章子,就認定我會刻假章,這有損我名譽!李管勾,你做就是做了,別一盆髒水都給我倒上來,街道司難道慣用的,就是這種伎倆嗎?”

    雷照聽不下去,掄起拳頭就捶在他嘴上,“俺看錯你了,你竟是這等昧良心的醃臢貨——賈家叔侄私下給了你多少銀子?”

    “好了,別鬧了。”李元惜走到張仲老麵前,首先宣布,從此刪除張仲老街道司從役名額,此生不再錄用,再者,她走到扁頭麵前:“刻章這事,著急就容易出事。照貓畫虎到底不是虎,誣賴不成反倒惹笑話,這堂審的是賈家買用童工,不是我李元惜。”

    “大人,左姑娘把你的私印也給送來了。”雷照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包著絲綢的檀木小盒,遞給李元惜,李元惜叫他給了扁頭,又備了張紙,要他親自落下一個紅印。

    扁頭仔細看了,同賣買身契上的印章並無二異,這兩個印章在堂上傳遍,也沒人發現有任何不妥,張仲老的功夫果然到家。

    不過,有藝未必有德,杜衍正拿著兩張紙反複對比,忽然,周天和三步並兩步地走到案前,“大人,這兩個章子裏,確定一個是假的!”

    “你怎麽知道?”

    “你看案麵!”

    杜衍看去——怪了,他深色的案麵上竟然出現了兩豆小小的光點,光點源於兩縷細細的光線,光線來源,便是扁頭後來印下的那個紅章子。

    他匆匆走下堂,對著陽光立起兩張紙,果然,一張紙麵上透過來兩束細比汗毛的光,賣買身契上卻是實實在在的,沒有一點縫隙。

    “街道司招募青衫,滿大街貼著招募告示,上有街道司公印和李管勾的私印,民間自有高手在,要臨時刻章子,不難,難的是,他們永遠刻不了真章!”周天和激動地說道,賈家叔侄此時麵如死灰,張仲老搶過兩張紙,反複驗證著。

    “李管勾,是這樣嗎?”杜衍問。

    李元惜笑笑,她方才想到了爹娘,爹一向是個粗人,娘卻很細心,為防別人假傳他的私印,便專門請人在印章上做了手腳,每一個印,都會留下三個不易被察覺的小孔,投印在牆上,光線穿過,一看便知真假。

    自她成年後,娘也給她做了章子,也同爹一樣,偷偷做了手腳,每個印都留有兩個不易被察覺的小孔。

    “是這樣。”她點頭,從扁頭手裏收回私印:“我不是任由你掌控的幾歲童工,買賣同罪不是今天才被寫入宋律,它早該懲罰像你這樣的惡人!”

    “懲罰他們,不關我的事,我也是被脅迫的!”張仲老突然大聲吵嚷起來,杜衍無心再看這場鬧劇,驚堂木落下,兩班衙役敲著殺威棒長喝一聲“威武”,張仲老便癱軟下去,老老實實地招供了。

    原來,趁李元惜遣他隨扁頭一起帶回童工時,扁頭答應給他一百兩銀,叫他誣告李元惜。張仲老一時經不住誘惑,自己想出了刻偽章的主意,如今,別說百兩銀子的報酬,街道司的十兩銀子,他也斷然是賺不來了。

    賈家叔侄鬧劇一場,終於是冷清清地被押入死牢,念及無後,按《宋刑統》,五百畝良田和祖宅全部納入公家。

    下了堂,杜衍仍是氣憤難平:“賈家叔侄在鄉下強收高利貸,本就令百姓頭疼不已。這次因童工一案被押入死牢,本尹殺雞儆猴,希望給其他人口買家敲響警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