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拿捏穩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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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良平心事重重。

    今日早些時辰,他在待漏院等待上朝,杜衍也到了,念及他是街道司的上轄官員,便對他提起他往待漏院來時路上發生的事。

    街道司又鬧騰起來了——周天和攔了他的牛車,請求他緊急調衙役去賈家田莊,恐怕那裏有童工,李管勾已經去了。杜衍自是派人跟了周天和一同去賈家田莊探個究竟。

    聽了這番話,孟良平心裏五味雜陳,既為李元惜擔心,又為她高興,擔心她有個好歹,高興她為人正直上進。但自從磨合羅事件後,這樣的擔心和高興,似乎與街道司的前途命運無多少牽連——坦誠地說,他為李元惜而擔心和高興。

    下朝後,他又緊隨著杜衍來開封府,想在堂外做個普通百姓來聽審,然而,就在這裏,狹路相逢,他又見著了卜卦高人。

    想到這人手裏捏著人命案,又是鬼樊樓在地麵的負責者之一,孟良平便恨不得立刻活捉了他,心下又疑慮:這樣危險的人物,為什麽會留意李元惜?

    想要知道答案,切勿打草驚蛇。

    因此,他掉頭就去想辦法偽裝,好在恰當的時候繼續跟蹤他走一程。這才有了和賣糖餅的老伯對賭,他換穿老伯的衣裳,挑了老伯的擔子,繼續守在開封府外,盯死了卜卦人,觀察他的舉動。

    令他意外的,是堂審過後,卜卦高人沒有跟蹤李元惜,反倒是街道司的師爺周天和,麵色沉重地來和他會和。

    為什麽是周天和?

    周天和背著李元惜做著什麽勾當?

    這勾當與李元惜有關,或是與街道司有關?

    無論和誰相關,他都萬不能讓鬼樊樓得逞!

    於是,他鋌而走險,壓了一頂遮陽帽遮住麵容,從卜卦高人、周天和身邊經過,雖然雙方交鋒時間短暫,他兩人又刻意放低聲音,但他靈敏的聽力還是捕捉到了重要消息。

    孟良平聽到了至關重要的四個字:革新計劃!

    難道鬼樊樓要對京城街道的革新計劃下手嗎?而李元惜蒙在鼓裏,至今不知道鬼樊樓為何物!

    孟良平思慮著,應該怎樣妥當地處理這件事,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長公主那裏發生的事。

    長公主祈禳,轟動了整座京城,這場法事盛會中,有個細節也為百姓所津津樂道,便是街道司管勾李元惜,坐了長公主的青牛車!

    今夜,五丈河上有河燈會,長公主再次邀請李元惜一同前往。他不得不操心,如何才能叫李元惜在長公主麵前盡得好感,得到遠比他更強大的、來自皇家的庇護。

    其餘的事他無法掌控,但李元惜萬不能在長公主前失儀,且,最好分寸拿捏穩當。

    待回了都水監,就把錢飛虎喊到近前:“你去代我取樣東西,送至街道司李管勾手裏。”

    什麽樣的東西,錢飛虎聽了那個地名就知道了,嘴上不說,卻一臉喜色:“大人,這件事我一定給你辦得漂漂亮亮的。”

    到富柳巷時,他恨不得吹起口哨:大人什麽人呐,一向“不食人間煙火”,哪管什麽“兒女情長”,倒是對李元惜,不僅送書,還送這麽樣東西,心境多溫柔,不言而喻。

    “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李管勾那虎性子,還真叫咱斯文儒雅的孟大人喜歡上了。”他笑說,一步踏進了街道司的門檻,高高舉著手裏的包袱,逢著青衫便要神秘兮兮地湊到近前,提醒一句:“這是孟水監送給李管勾的。”

    這句話剝個皮兒,就是“咱們快能喝上兩位的喜酒啦。”

    到底,把小左吸引出來了。

    “水監送了姐姐什麽?”

    “你猜?”

    “猜不著。”小左說著,就要夠那隻包袱,錢飛虎一個閃身,躲過了。

    “我們家大人親自交代的,要把這樣東西,送到你們家管勾手裏。”孟良平平常的交代,被錢飛虎擅自加工,說得膩乎,小左跟著也高興起來,孟良平神秘身份帶來的隱憂不知覺間拋之腦後,去喊她正在正堂處理公務的姐姐出來,親手接過孟大人親自交代的東西。

    看著錢飛虎和小左兩個,欣喜地像是結了親的小兩口,李元惜很是莫名其妙:“搞什麽神秘,不能正經地說事?”

    她接過包袱,一抖擻,錢飛虎和小左的脖子便抻長了去看——是衣裳!

    衣裳!

    李元惜萬沒想到,孟良平竟會送衣物給她。

    錢飛虎特意說明,這是孟良平前兩日就在風華衣坊訂做的。

    風華衣坊隻是間尋常衣坊,用料和染色都極為普通,邊緣繡出的花色也並不出奇,卻貨真價實,是正合李元惜這個年紀的女子們穿的衣裳,樸實自然,而又凸顯女性獨有的氣韻。

    小左見了,訝地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怎麽?二位看上去,似乎不大高興啊。”

    “沒有不高興,隻是……”李元惜平常並不喜歡如此風格的女裝,她看向小左,小左麵色逐漸泛紅,沒顧得上想法樸素的姐姐,她有著自己的一套顧慮:“你們家大人怎麽想的?和我家姐姐這……中間都不帶談的,直接送衣服呀?”

    “談……什麽?”

    三人麵麵相覷,隨後,錢飛虎終於想通透了,原來本朝風俗,婚前一天,男方要送胭脂、鳳冠、霞帔之類的給女方;女方要回送衣、帽之類的給男方。男女雙方送衣物,已是十分親密的示好。

    心裏縱使願意這般承認,但孟良平的確沒有親密示好的明示,又見李元惜和小左都不大樂意,錢飛虎便連忙道歉:“怪我,怪我沒有說明白,這衣服,不是為著那目的來的!大人說,今夜李管勾陪同長公主放河燈,是私事不是公事,再穿官衣就不妥了。”錢飛虎忙解釋說。

    “原來是這樣!”小左鬆了口氣:“我瞧著,水監大人也是個一根筋的腦袋,想著什麽就做什麽,和我家姐姐一個樣兒。飛虎哥,咱們比他們多懂些人情世故,平時要明裏暗裏教著點。”

    “教什麽?我這還沒說話,你兩瞎嘀咕什麽?”李元惜不高興,是因為她的問題沒解決——她並不喜歡如此風格的女裝,從小到大,從未穿過。

    “李管勾,你試試吧,我瞧著這身衣裳真適合你嘞。”錢飛虎說道。

    小左邊拿著衣裳往李元惜身上比對,邊高興地附和:“姐姐,你日日穿著官衣,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呢,這下好了,總算是有點女人樣了——飛虎哥,你回頭告訴孟大人,姐姐收到衣服很喜歡,立即拿來試穿,很合身。”

    “我有說這樣的話嗎?”李元惜撥開衣裳,錢飛虎滿臉的笑立刻像被凍住了般,小左催他快去,暗地裏給他使了眼色,那笑容才融化開,轉身樂顛顛地去了。

    “你淨說些無聊的假話,這衣服太花哨,我不喜歡也不穿。”李元惜拉開衣櫃,去找自己從延州進京時帶來的衣服,但她撿一件,小左扔一件。

    “這些衣服都很破舊老土了,去見長公主,長公主以為你故意埋汰她。你別忘了,第一次見公主前,楊總管怎麽交代的?不要邋遢!”小左拖著長音、加重語氣說道,伸手就來扒她身上穿的官衣:“你來試試,我倒覺得,孟大人眼光不錯,你穿上一定很好看——你瞧,這般合身!”

    小左手腳利落,很快就幫她換上了衣裳,前肩後肘都整理平整了,又拿來銅鏡給她看。

    這是一件窄薄的青黃羅衫,下襯白底小花的曳地長裙,大紅腰帶,配著淺石膏色的披帛。起初,李元惜隻草草瞭了眼鏡中的形象,心裏卻噗通噗通地打起鼓來。

    的確,有些好看。

    小左見了,愈發高興:“姐姐從小到大,都是穿著褲子,鮮有穿裙子的時候,主君主母把你生得這般俊俏,你萬不能辱沒了這張好皮囊。”

    “就你話多。”

    李元惜埋怨,卻不自主地在鏡子前細看了自己的臉,衣服到位了,那發冠又顯得不搭。

    小左燦笑著,拿起梳子:“這才是我做丫鬟的本分呢——為你梳個好看的發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門羨煞人。”

    “又提丫鬟,”李元惜牽住她的手:“早說了,你我是姐妹,在這京城,是手足至親。”

    “是是是。”小左連聲說道,忽然又做出副鬼臉:“可是,依我看,還有人比我更親呢。姐姐,孟大人到底是變了,可終於對你上心了……”

    “我看你又在討打!”

    姐妹兩個鬧著,不知覺間,天色已近暗沉,去洞天觀接應長公主的時辰,也到了。

    放河燈是祈禳盛事的最後一個步驟,李元惜帶著青衫去時,洞元觀數位道長已恭列觀門前,長公主手擎一隻小銅鶴,在楊總管的陪同下,聘聘嫋嫋地走出。她麵容素淨,神色從容,到了觀外,見了李元惜,便抿唇微微一笑,向她走來,上下打量了她番,眼裏盡是欣喜。

    李元惜臉頰燒得通紅,一時後悔換穿了衣裳,恐怕叫長公主誤會,因此渾身的不自在。

    她忙頷首抱拳,將孟良平送衣裳時答對的話照搬出來:“長公主安康——公主是邀李元惜去放河燈的,不是李管勾,是私事。今夜再穿官服,不妥。”

    卻見長公主燦笑:“你考慮地周到,我並不怪你。我是驚訝你女兒身的打扮,與之前英姿颯爽的那個李管勾判若兩人。竟沒叫我看出來你是如此漂亮的一人。”

    “你且鬆開拳頭,換個女子的萬福。”楊總管說著,將浮塵倚在臂彎裏,意欲教她,李元惜忙搶答:“我會做。”

    話說著的功夫,便把右膝微微屈了些,若不是常年練功鍛造出的平衡,這一下恐要將她閃在地上了。

    楊總管自然不大滿意,長公主忙打住這茬話題。

    “元惜是颯爽慣了的人,筋骨硬著呢,不必苛求,容她慢慢來。”說罷,她平平穩穩地把銅鶴拿到李元惜麵前,給她看銅鶴鏤空的丹頂,李元惜細瞧去,裏麵竟燃著一小豆鮮紅的火苗。

    “這便是火種了。”(www.101noveL.com)